父亲的病在这样的状态下维持了一个多星期。这期间,我给九州的哥哥发了一封长信。妹妹那里是由妈妈写的信。我心中暗想,说不定这就是告诉他们有关父亲病情的最后一封信了,所以在给他们的信中,都写了紧要关头就打电报叫他们回来。

哥哥工作很忙,妹妹在妊娠期。所以在父亲的危险没有迫在眼前时,是不能轻易叫他们回来的。但是,倘若他们特意赶来,而又不能见上最后一面,落这样的埋怨也叫人难受。我感到了掌握打电报的时机,实在有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责任。

“我也说不那么准确,不过您要晓得,危险随时可能发生。”

从有车站的那条街请来的医生对我这样说。我同母亲商量后,决定靠这位医生的帮助,从镇医院请来一位护士。父亲看见枕边来了一位穿白衣服的女人向他致意,便露出诧异的神色。

父亲老早就知道自己患了不治之症,可是他并没有发觉死亡正迫在眼前。

“这回要是病好了,我就到东京去玩一次。人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所以想办的事情,只能趁活着的时候早点去办。”

母亲无可奈何地附和着说;“那时候也带我一起去吧。”

有时候,他又异常凄苦地说:

“我要是死了,就多照顾照顾你娘吧。”

“我要是死了”这句话,唤起了我的回忆。那是我毕业的那天晚上,要离开东京的时候,先生对夫人重复了好几遍的话。我不由地回想起面带笑容的先生和捂着耳朵不愿听这晦气话的夫人。那时所听到的“我要是死了”,只是单纯的假设,而现在我所听到的,却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实。我做不出夫人对先生的那种神态,但是,却不能不用空话采安慰父亲。

“您别说这样气馁的话。您不是说病好以后还要去逛东京吗?同我娘一起去。这回要是去了,您一定会吃惊哪,变化可大了。光是电车路线就开了好些。电车一通,街道马上就变,况且市区也要改建。东京太热闹了,真可说是一分钟也休想停顿下来。”

我也出之无奈,连不需讲的话也说了一通。父亲听了,似乎还挺满意。

家里一有病人,出入的人也自然多起来。附近的亲戚们隔两天就有人来探望一回。其中有些人还住得很远,平时不大来往。“我以为怎么了。看样子不要紧,说话也挺清楚的,脸上一点没见瘦呵。”有人这样说过就回去了。我回来时家里是那样静寂冷清,如今因父亲的病,渐渐乱了起来。

这期间,不能活动的父亲,病情却变得越发重了。我同母亲和叔叔商量过之后,终于给哥哥和妹妹发了电报。哥哥回话马上动身。妹夫也说就来。这位妹夫前些时候告诉我们,说妹妹上次怀孕流了产,这次必须格外小心,免得再出事儿,也许自己会替妹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