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另外一个麻风病人小心翼翼地爬到了墙脚下。我们抬起头来往高处仰望,竟看不到墙冠。这墙直挺挺地、平整地耸立着,把苍穹劈成两半。靠我们这一边,天是褐黑色的,而在天际的地平线处,却是一片暗蓝,真叫人分辨不清黑沉沉的大地和苍穹的分界线在哪里。黑沉沉的夜被大地和苍穹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它在呻吟,声音喑哑而沉重;它每呼吸一次,都要从自己的胸腹内喷出锐利灼热的砂子,那砂粒撒落在我们身上已经溃烂的地方,真叫人疼痛难熬。

“我们来试试,翻墙爬过去。”那麻风病人对我说。他说话时带着难听的鼻音,而且和我一样,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

说罢他就让我爬到他背上去,我站在他背上,可墙仍然那么高。墙不但把天空、也把大地一截两半。这墙恰如一条吃得饱饱的、肥大的蛇,降入深渊,登上高山;而蛇头和蛇尾则隐没在地平线的两端。

“那么我们就来把这堵墙推倒吧!”麻风病人又提议说。

“好,推倒它!”我同意。

我们就拼命用自己的胸膛去冲撞这堵墙。我们伤口淌出的鲜血把这堵墙染得通红,但墙却依然默默地耸立着,岿然不动。于是,我们绝望了。

“杀了我们得啦!杀了我们得啦!”我们绝望地一边哀号着,一边爬着。但周围所有的人都带着嫌恶的神情转过身去,离开我们。我们看到的只是他们的背脊,因为嫌恶已极而不停地颤抖着的背脊。

就这样,我们爬到了一个饿汉的身边。这饿汉靠着一块花岗石坐着。他的肩胛骨,尖得像两把刀,使人觉得连花岗石都被这两把刀戳痛了。他已经全身无肉,一动弹,骨骼就咯吱咯吱地发响,干瘪的皮肤就发出沙沙的响声。他的下颌耷拉着,从他黑洞洞的嘴里发出干巴巴的、嘶哑的声音:

“我——饿——啊!”

我们大笑起来,更快地往前爬去,一直爬到碰见四个正在跳舞的人才停下来。这四个人一会儿拥到一起,一会儿又分散开来,互相拥抱着,旋转着;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没有一点血色,显得十分痛苦。其中有一个人因为不停地跳舞,累得哭了起来。他央求停停,但另外一个不答应,走过去默默地抱住他,旋转起来。于是,他又重新忽而同别人拥在一起,忽而又同别人分开;他每迈一个舞步都要淌出一滴大大的、浑浊的泪珠。

“我想跳舞。”我的同伴用难听的鼻音说。但我把他拉开了,又向前爬去。

在我们面前又出现了那堵墙。墙根下蹲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每隔一定的时间就用前额撞一次墙。渐渐地,他终于失去了知觉,倒在地上。这时候,另外一个人神态严肃地审视着他,用手摸摸他的脑袋,然后又摸摸那墙,等到他恢复知觉、清醒过来后,就说:

“还得撞,现在已经剩下不多了。”

麻风病人笑了起来。

“这是两个傻瓜蛋,”他高兴地鼓起腮帮说,“真是傻瓜蛋。他们以为那边有光明。其实那边也是一样的黑暗,同样有麻风病人在爬,在呼求:‘杀了我们得啦!’”

“那么,老头子呢?”我问道。

“哼,老头子又怎样?”麻风病人反驳说,“那老头子又蠢又瞎,而且什么也听不见。有谁见到过他在墙上挖的那个小窟窿?你看到了?我看到了?”

我火了,朝他那长满病疱的头颅上狠狠地打了一下,大声嚷道:

“那么你自己爬来爬去,为的什么?”

他哭了。我们两个人都哭了。我们一边继续朝前爬,一边呼求着:

“杀了我们得啦!杀了我们得啦!”

但是,人们都颤抖着转过身去,谁也不肯动手把我们杀死。他们把好看的人、健康的人都杀了,但却害怕碰着我们。这些个卑鄙下流的东西!

我们是没有时间的,也没有昨天、今天和明天。夜从来也没有离开过我们。这黑沉沉的夜,竟也不到山背后去歇息歇息,以便精力充沛地、宁静地、黑得发亮地回来。因此它始终是倦怠的,令人窒息的,阴森森的。这夜可真是凶恶。它一听到我们的哀号和呻吟,看到我们在溃烂、痛苦和愤怒,就感到不能容忍。于是,它那黑乎乎的、默然起伏着的胸脯就因为暴怒而猛烈地摇晃起来。它变得像一头失去理智的困兽,朝着我们怒吼、狂叫,睁开眼睛怒视着我们,那恶狠狠的冒出火来的目光,把黑洞洞的无底深渊、傲慢地岿然不动的墙以及一小撮战战栗栗的可怜人照得通亮。人把墙视作朋友,紧紧地贴到它身上,把它当作靠山,求它保护自己;可是这墙却一直是我们的仇敌,一直是。我们的胆怯和畏缩使夜感到愤懑,它摇晃着阴沉沉的、斑污的大肚子,令人毛骨悚然地狞笑起来,苍老、荒秃的群山纷纷应和着这恶毒的笑声。幸灾乐祸的墙也欢乐地高声附和着夜的笑声,恶作剧般地向我们摔砖头取乐。砖头砸破了我们的头,打伤了我们的身体。它们,这些庞然大物,就这样此呼彼应、取乐自娱,那风还吹起野蛮的曲调,为它们伴奏。而我们呢,只好匍伏在地上,惊恐万状地谛听着地心深处那个巨大的东西怎样辗转翻滚,发出喑哑的怒吼,撞击着地心,要求把它释放出来、让它自由。这时,我们大家都祈祷着:

“杀了我们得啦!”

虽然,我们每一秒钟都在渐渐死去,但我们是永生的,恰如上帝一样。

那阵突然爆发的疯狂的愤怒和欢乐,终于过去。夜哭了,流出悔过的眼泪。它好像是一个患病的女人,一边深沉地叹息着,一边把湿淋淋的砂子呕吐到我们身上。我们变得像一群孩子,高高兴兴地原谅了它。我们笑了,笑它已变得精疲力竭、虚弱不堪。我们感到愉快,甚至那饿汉的号哭,在我们听起来都好像是美妙的歌声。我们以愉快和羡慕的心情看着那四个人,他们依然没完没了地跳着舞,忽而拥在一起,忽而又离散开来,步调从容地旋转着。

我们也都跟着成双成对地翩翩旋转着,跳起舞来。我这个麻风病人也找到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伴。这可真是多么欢乐,多么愉快啊!我拥抱住她,她笑了;她的牙齿洁白,面颊绯红绯红的,像是两朵玫瑰花。多么地快乐啊!

可是说什么也闹不清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欢乐地微微露出来的牙齿开始咔嚓嚓地响起来,接吻变得像喝醋一般,而且发出刺耳的尖叫;虽然在这尖叫声中欢乐之情犹存,但是我们已开始互相撕咬对方,把对方往死里打。我的这位长一副白牙齿的女伴,劈头盖脑地打我那病弱的脑袋,伸出十只尖利的手指,刺进我的胸膛,一直刺到我的心脏——她打我这个麻风病人,打我这个可怜的、如此可怜的麻风病人。这可要比那黑夜的愤怒和那墙的冷酷的大笑更加可怖。于是我,一个麻风病人,哭了,害怕得瑟瑟发抖;我背着大家,偷偷地去吻那卑鄙龌龊的墙脚,求它放我过去,就放我一个人过去,放我到那个世界去,那个不存在疯狂和互相残杀的世界去。但是,这卑鄙龌龊的墙竟然无动于衷,不肯放我过去。于是,我朝它啐了口唾沫,把拳头握得紧紧地打它。一边打,一边喊。

“大家都来看这个杀人犯!它正在嘲笑你们。”

但是我的嗓门很难听,带着鼻音,而且呼吸时总发出难闻的臭气,因此谁都不想听我这个麻风病人讲的话。

我们,我和另外那个麻风病人,又向前爬去。四周围仍是一片喧闹。那四个人仍默默地旋转着,抖掉身上的灰尘,舔着血淋淋的伤口。但我们疲倦了,我们感到痛苦,生活使得我们苦恼。我的同伴坐在地上,用肿胀的手均匀地敲着地面,带着难听的鼻音很快地说着:

“杀了我们得啦。杀了我们得啦。”

我们猛地一下站立起来,朝那四个人扑过去。但四个人连忙让开,我们只能看到他们的背脊。我们向这些背脊弯腰鞠躬,恳求说:

“把我们杀了吧。”

但是这些背脊既不动弹也不作声,恰似又一堵墙。看不到人的面孔,只看到既不动弹又不作声的背脊,真叫人害怕。

我的同伴离开了我。他终于看到了一张脸。这是第一张脸。这张脸同他的脸一样,溃烂而可怕。不过这是一张女人的脸。于是,他嘻嘻地笑着,弯着脖子围着她转个不停,扩散着身上的臭气。而她呢,低低地垂下脱光了睫毛的眼睛,微微启开凹陷进去的双唇,同样地朝他笑着。

他和她结婚了。刹那间,所有的脸都朝他俩转过去,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得连健康的身体都打战了,因为这对互相献殷勤的恋人实在太可笑了。连我这样一个麻风病人也跟着大笑起来:要知道,一个丑陋而又患病的人居然还结婚,这可是一桩蠢事。

“真是个傻瓜蛋,”我嘲笑他说,“你同她一起能干些什么?”

那麻风病人高傲地笑了笑,回答说:

“我们打算做砖头生意,买卖从墙上掉下来的砖头。”

“那么有了孩子怎么办?”

“我们就把孩子杀死。”

生出孩子来,为的是把他们杀死。真是多么愚蠢。不消多久,她就会对他变心——她的一双眼睛那么狡猾,一望而知心术不正。

他们——那个用前额撞墙的人和另一个给他帮忙的人,已经不再干这件事了。我爬到他们跟前,只见一个已经上吊,吊死在嵌进墙里的钩子上,可身上还有热气;另一个却在一旁低声地唱着欢快的歌谣。

“去,告诉那个饿汉。”我命令他说。他顺从地去了,一路上继续唱着歌。

我看到那饿汉从他坐着的那块石头上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跌跌撞撞,东摇西晃,用那双像针一般刺人的胳膊肘把所有的人推开,连爬带滚地到了墙跟前那个吊死的人正在晃荡的地方。他像一个小孩子似的兴高采烈地咧嘴笑着,牙齿磨得格格直响。但愿能吃到一小块腿肉!但他来晚了,其他一些强壮有力的人比他先到。他们相互抓着,咬着,蜂拥而来,把吊死者的尸体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啃着死者的脚和腿,煞是有味地嚼着,被啃的骨头咯吱吱地乱响。大家怎么也不让这个饿汉进到圈子里边去。于是,饿汉只得蹲下来,眼巴巴地瞧着别人吃,馋得直舔他那粗糙得像锉刀似的舌头,从他的空荡荡地张大着的嘴里,传出持续的号叫声:

“我——饿——啊!”

真是可笑:一个人为着饥饿者死了,而这个饥饿者却竟连死者腿上的一小块肉都没能尝到!于是我笑了,另外一个麻风病人也笑了。他那个妻子呢,连忙笑盈盈地睁大她那狡猾的眼睛,然后又把眼睛闭上,她没法眯细眼睛,因为她没有睫毛。

饿汉愈来愈感到愤懑,更加大声地号叫着:

“我——饿——啊。”

他的嗓子不再嘶哑了,变得纯正、明晰、尖利,像是金属发出的铿锵声。这声音往高处冲去,冲撞那墙,但立刻被那墙弹了回来,只得在黑乎乎的深渊和灰秃秃的山巅上回荡。

不久,所有麇集在墙边的人都哀号起来。人真多啊,像是一群蝗虫,他们贪馋饥饿得也像蝗虫,使人觉得好似被烧成焦土的大地本身因为不堪忍受的苦难正张大岩石的巨口,号啕大哭。这一大群人,就像被狂风吹刮得倒向一边的枯树,歪斜着身子,向那墙伸出瘦骨嶙峋的、可怜巴巴的双手,抖抖索索地祈求着,显得那么地绝望,连顽石都为之颤动,连灰蓝色的密云也都惨然地、羞愧地逃逸了。但那墙却依然故我,一动不动,高耸入云地竖立在那儿,对于这片震裂着、刺破着浑浊的臭烘烘的空气的恸哭声,漠然无动于衷。

大家的眼睛都用发自内心深处的火一般的目光,射向那墙。这些眼睛企盼而且也相信这墙立即就会倒塌,从此出现一个新世界。由于这种信心,他们眼睛发花了,仿佛看到墙上的砖石已经在动摇,那条由墙根直至墙冠的、吸饱了人类鲜血和脑髓的砖石的巨蛇,已经开始蠕动。也许,这只不过是我们眼睛里的泪水在抖动,而我们却误以为是这墙在抖动。于是我们的哀号声更加尖厉了。

这哀号声中,既有愤怒,也有胜利将临的欢乐。

正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妇人高高地站到了一块石头上。她那深陷的两腮干瘪异常,未经梳理的长发活像饿狼身上的灰白色鬣毛。褴褛的衣衫下,裸露出蜡黄的、瘦骨嶙嶙的肩膀和干瘪的、耷拉着的乳房——这乳房曾经赐予很多人以生命,而现在母性已经消耗殆尽。她向墙伸出双手,于是大家的目光都注射到她身上。她开始说话了,声音是如此痛苦,以至于那个饿汉听了都因此感到羞愧而停止了绝望的号叫。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老妇说。

我们大家都静下来,不作声了,怒不可遏地冷笑着,等待着,看那墙怎么回答。墙身显现出一个血淋淋的灰色斑点,这就是这个老妇人称作“我的孩子”的脑髓。我们都迫不及待地、严峻地等着听那卑鄙下流的刽子手的回答。这时是那么地静,万籁俱寂,以致我们都可听到头顶上云彩飘浮而过的飒飒声,连黑夜都把呻吟牢牢地压在自己的胸中,不让它出声,只发出微弱的吱吱声,喷出灼热细小的砂粒,让它们来吸吮我们的溃伤。老妇人再次提出严厉而痛苦的要求:

“残忍的杀人犯,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我们的笑变得愈来愈严峻,愈来愈愤怒。但那卑鄙下流的墙却仍然保持沉默。这时,从默默无声的人群中出来一个老头子,他潇洒、严肃,同那位老妇人并排站到一起。

“把我的儿子还给我!”老头子说。

这景象如此令人害怕,却又如此使人欢乐!我的背脊因为突然感到一阵寒冷而蜷缩起来,全身的肌肉因为充满从未曾有过的可怕的力量而起了鸡皮疙瘩。我的伙伴捅了一下我的腰眼,嘻开嘴,龇着牙对我表示亲热;从他正在腐烂的嘴巴里,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像一道哗哗作响的巨浪,喷发出来。

人群中又走出一个人来。他说:

“把我的兄弟还给我!”

又一个人走了出来,说:

“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人群中,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个紧接着一个走了出来。他们摩拳擦掌,坚定地、不可动摇地提出痛苦的要求:

“还我孩子!”

这时,我这个麻风病人也终于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量和勇气。于是,我走到前头,大声地威胁着叫喊道:

“杀人犯!把我还给我自己!”

而这堵墙呢——这堵墙依旧沉默着。它竟是这么虚伪,这么卑鄙,居然装着全没有听见,于是我气愤地狂笑起来,恶狠狠的笑声震得我正在溃烂的面颊发抖,而我疲惫痛苦的心脏中则注满了疯狂的仇恨。可这墙却依旧沉默着,麻木不仁,冷漠无情;于是,那老妇人愤然挥动起干瘦蜡黄的双手,狠狠地痛骂道:

“你杀害了我的孩子,你必遭诅咒!”

潇洒、严肃的老头子重复着她的话,说:

“必遭诅咒!”

整个大地都重复着万民的咒骂声:

“你必遭诅咒!诅咒!诅咒!”

黑沉沉的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整个可见的世界都激荡起来了,犹如被暴风掀翻的海洋以其沉重庞大的身躯咆哮着冲击着悬崖峭壁一样,千万个紧张而又暴怒的胸脯向着墙猛撞。泛着泡沫的血水喷向高空,一直喷到沉甸甸地来回翻滚着的密云上,把密云都染红了,于是像火一般血红的可怕的密云,又把血红的光射向地面,射向渺小、怪诞、又黑又愤懑的人群正在那里轰鸣、咆哮和号啕大哭的地面。于是,地面上的人群,揪人心肝地呻吟着,满怀着难以言说的痛苦,急急地退了下来,而那墙却还是默默地、—动不动地耸立着。它沉默着,毫无畏葸、羞怯之意——从它那双无形的眼睛里射出来的目光是蒙眬的、暗淡的,也是森严和镇静的。这墙高傲得像个女王,把那件由急速地流淌着的人血织成的紫罗袍,从肩上脱下来;裙裾渐渐地淹没在奇形怪状的尸体堆中。

虽然我们每一秒钟都在渐渐死去,但我们是永生的,恰如上帝一样。于是浩荡的人流又开始吼叫起来,全力去冲撞那堵墙,然后又退了下来。就这样进进退退了很多很多次,最后终于筋疲力尽,死一般地睡着了,周围又复归寂静。而这时候,我这个麻风病人正巧在墙脚下,终于发现这个傲慢的女王的躯体已开始摇晃,它身上所有的砖石都因为惧怕倒塌而在颤颤发抖。

“它要倒塌啦!”我叫喊起来,“弟兄们,它要倒塌啦!”

“你在瞎说,麻风病人。”弟兄们对我说。

这时,我就请求弟兄们说:

“就算它不倒,难道每一具尸体不就是登上墙顶的一级阶梯吗?我们人很多,我们的生活都痛苦得不堪忍受。就让我们用尸体铺遍大地吧;在尸体上再堆上新的尸体,这样,我们就可以登上墙顶了。到那个时候,哪怕只剩下一个人——至少也可以有一个人看到新世界了。”

我满怀愉快的希望环顾四周——看到的只是背脊,冷漠、肥胖、倦怠的背脊。那四个人仍然忽而拥到一起,忽而又分开,旋转着,无休无止地跳着舞;黑沉沉的夜仍然像个患病的女人,不断地喷吐出湿淋淋的砂粒;那墙仍然是一座不可摧毁的庞然大物,照旧耸立着。

“弟兄们!”我请求说,“弟兄们!”

但是我说话时带着很难听的鼻音,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气;谁也不愿听我这个麻风病人讲话。

灾难啊!……灾难啊!……灾难!……

1901年9月

(靳戈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