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聊起了出云神话。接着谈到了《出云国风土记》里没有的,只在《古事记》里存在的八岐大蛇传说。作为贡品被进献给大蛇的栉名田比卖,她的父母名叫足名椎、手名椎。姓名之中也带有“手”“足”等身体器官。

“足名椎、手名椎是须佐之男妻子的父母,如果《出云国风土记》中有记载的话,那么理所当然会被供奉在神社里。可是出云国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找不出这样的神社。”

听我说完,砂村立刻说道:“不,有的。是个小祠堂。因为那里只立了个类似木桩的玩意儿,所以并不起眼。”

“是吗?居然有那种地方啊。《出云国风土记》解说书的附图里似乎没有,那地方在哪儿?”

砂村一时语塞。

“嗯。……这个吗,我也不知道。”

“是吗?总之,应该在肥川上游吧。他们应该住在须佐之男打败大蛇的地方。对了,应该在鸟发山附近。”

我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或许吧。”

砂村快速地点了点头。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们转而聊起了别的事。

自那之后过了四五天,外甥木谷利一来了我家。

“舅舅,我终于找到津南仪十了。”

利一面带微笑,气势却很足。

“津南仪十”就是昭和四十年五月二十七日和同伴入住松江A旅馆的男性,据我们的推测,他后来又委托某位身份不明的男性X,把登记簿上的名字改成了“大宫作雄”。

“是吗?在哪儿?”

“津南仪十”一定是个假名,想到连这个名字都可能跟某个人的真名接近,我就觉得不可思议。

“可以说是灯下黑了。这个人,是警视厅警备科的一位警部补。”

外甥说道。

“警视厅?”

“是的。我因为公司的事去了趟警视厅,你猜怎么着,某个办公室门口刚好贴着写了这个名字的名牌。津南仪十可不是个能轻易想到的假名。所以在登记簿上写名字的,一定是某个知道这位警部补名字的人。”

“该不会就是他本人吧。”

“我直接问了津南警部补。他说一次都没去过松江市。”

“是吗?”

“因为有大宫作雄的前例在,我就问了津南先生的出身院校。津南毕业于某间私立大学的德语系。然后,我去翻了毕业名簿,和他同届毕业的人里,虽然专业不同……但是,居然有一位舅舅的熟人。”

“什么?又是我认识的家伙?”

“正是。”

外甥看着我的脸。

“猜猜他是谁?”

“这种事我怎么猜得出来。到底是谁?”

“长谷藤八哦。”

“什么?”

这次轮到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外甥的脸。

“我曾经听舅舅提过长谷藤八,说他是一个经常对古代史发表奇妙见解的人。”

我呻吟了一声。之前的“大宫作雄”是真实存在的,“津南仪十”也是真实存在的。并且,前者是砂村保平的大学同学,后者是长谷藤八的大学同学,而他们两个又都是我的朋友。

“登记簿上的两个名字,都跟舅舅认识的人有关。这两人的交叉点可是舅舅呢。”

“你想说,我很可疑?”

“开个玩笑。不过站在旁人的角度,确实会这样怀疑。”

虽说是个玩笑,但的确令人不可思议。

“假设那个人真的认识津南仪十,那么很有可能是与他同年毕业的大学同学。那年所有专业加起来,总共有六百五十三名大学生毕业。也就是说,那个人很可能是这六百五十三分之一。并且,其中可能性最高的是津南先生就读的德语系,再来就是专业不同,但认识津南先生的人。”

“认识津南的可不只有他的大学同学。”

“你说得对。但照这个思路走,范围就会无限扩大,根本无从查起。举个极端的例子,有人很可能只是偶然经过一户人家,就把门牌上的名字拿来用了……基于这些考虑,我又一次找到了津南警部补,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长谷藤八的人。津南回答说不认识。既然专业不同,不认识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是,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津南仪十这个名字过于特殊,所以对方只记住了名字。”

“嗯,嗯。”

“于是,我又想起一件事,就是津南仪十在两个月后把登记簿上的名字改成大宫作雄的动机。我们之前的想法是,他本人借了熟人的名字,害怕事后追查到自己身上,所以才拜托别人修改。但是,似乎又不仅仅是这样。联想到津南先生就职于警视厅这件事,或许正因为对方是警察,所以才觉得危险吧。”

“那么,那个在登记簿上写下津南名字的男人,就是汤村温泉那起白骨碎尸案的凶手喽?”

“这一点还不清楚,但似乎脱不了关系。所以,我猜是这么回事。那个人不小心借用了津南先生的名字,却又想起对方在警视厅工作,便急急忙忙拜托关系亲密之人,将登记簿上的名字改成大宫。然而,那个人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登记簿的副本居然被送到了当地的警察署,津南的名字因此保留了下来。当然,普通游客原本就无法知道这一层。”

“你的意思是,在登记簿上写下‘津南仪十’的人,是长谷藤八?”

“我可没这么说。但他有几百分之一的嫌疑。”

“嗯,按照你的逻辑,两个月后,将登记簿上的名字改成‘大宫作雄’的就是砂村喽?”

“不,那可不一定。我跟舅舅都认为两个月后去A旅馆完成改名工作的是另一个人,实际上,也可能是同一个人。旅馆的女佣因病去世,没法问清楚那人的长相,有点可惜……但是,舅舅,同时认识津南仪十和砂村保平的是长谷藤八。如果,长谷藤八知道砂村先生的同学里有一个叫大宫作雄的人,那么他就同时掌握了津南和大宫两个名字。”

“喂,你等等。”

我打断了外甥的长篇大论,盯着天花板开始思考。

“白骨碎尸案发生的时间,是在昭和四十年的晚春至秋天(当地警署的推测)。‘津南仪十’入住A旅馆是在同年的五月二十七日,将登记簿上的名字改成‘大宫作雄’的人于两个月后入住A旅馆,也就是同年的七月末。旅馆已经把登记簿原件和副本统统烧毁,所以无法看到笔迹。但无论如何,两人入住的时间都在‘晚春至秋天’这个时间段内。尤其是‘津南’,他入住的时间是五月二十七日,应该在凶案发生之前。并且登记簿上显示,那时和他一起入住的,还有一位不知姓名的同伴。(旅馆登记簿不写详细姓名,只写随行人一名是常见的情况)如果,那名女性就是白骨碎尸案的被害人,那么五月二十八日早晨,两人离开松江的旅馆后,‘津南’就动了手。从时间线来看,这一切都很合理。只是,‘晚春至秋天’这个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实在过于宽泛,但尸体毕竟弃置了一年以上,已经化为白骨,很难推测出准确的死亡时间,当地的顾问法医考虑到误差,才不得不把时间范围拉长。

“但无论是‘津南’还是‘大宫’,都跟长谷藤八没关系。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昭和四十年三月的时候,长谷因抢劫罪在九州被捕,被判三年有期徒刑,一直在九州的看守所服刑。”

外甥利一听完我的话后,语出惊人。

“舅舅,长谷藤八没在九州的看守所服刑。”

“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惊讶地反问。

“我拜托津南仪十警部补询问了法务省的矫正局。当然,我没有跟他说案件的事。询问的结果,长谷藤八确实有四次前科,但昭和四十年以后的服刑记录里,别说九州了,全国任何一个地方的看守所,都找不出一个叫长谷藤八的人。”

“但,这是长谷藤八的妹妹路子小姐……”

“只是他妹妹的片面之词吧。除了听他妹妹说过之外,还有其他客观证据吗?”

被外甥这么一问,我只好回答没有其他证据。因为出自长谷藤八亲妹妹之口,我跟砂村便自然而然信以为真。以当事人会感到羞耻为由,阻止我们给在九州服刑的长谷藤八寄信的,也是路子。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路子美丽的脸庞和她眼中蓄满的泪水,摇了摇头。连砂村也对路子的谎言深信不疑。

“为什么路子要对我们撒这样的谎呢?”

我喃喃自语,半是在问自己。

“很令人费解吧。光听舅舅的说法,我也搞不懂为什么。”

莫非碎尸案的凶手就是长谷藤八,妹妹路子知道了真相,在包庇哥哥。……根据外甥的推理,真相似乎就是如此。

“怎么样,舅舅。这几天跟我去一趟出云吧。”

外甥一边观察我的脸色一边说道。

“出云?”

“舅舅还没去过吧。现在看来,我们必须为舅舅的第二专业做一次实地调研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来做你的向导。”

我不是不明白外甥的意图,因此也有点动心。

“是吗?那干脆去一次吧?”

“你可别反悔。坐飞机的话,只要两个小时就能到米子机场。”

“把砂村君也带去吧。他也没去过出云呢。”

“不,下次再带砂村教授去。这次先瞒着他,也请不要跟他说我的推测。”

我看着外甥的脸,点了点头。松江登记簿上用来替换“津南仪十”的“大宫作雄”,实际上是与砂村同年毕业的大学同学。我们虽然没有理由怀疑砂村,但这件事,连同津南仪十与长谷藤八的关系,或许会给他的心灵蒙上阴影。外甥利一之所以不让砂村同行,大概也是基于这层考虑。

外甥回去之后,我越想越心惊。昭和四十年三月后,假设长谷藤八没有被九州警察扣押,也没有在看守所服刑。那么当时,他到底在哪儿呢?

听说,他现在正在九州的某个地方和逃离夫家的河野启子同居,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那么,他们现在又在哪儿呢?不过,仔细想想,这一切也不过是路子的一面之词。除了一周前,砂村通过路子,收到长谷藤八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