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的造访给村里的妇女一成不变的生活带来了不少新鲜感。

周一早晨的第一位访客是卖鱼和水果的老杰瑞。他给村里的几个大户提供食物,每次都货源充足。

他拿去雀起乡卖的东西往往是一箱熏鲱鱼和一篮又小又酸的橘子。熏鲱鱼一便士一条,橘子一便士三个。即使价格这么便宜,在村里也算得上是奢侈品了。趁周一口袋里还有几个铜板,妇女们围在老杰瑞的推车前,不管买不买,对东西都是一顿品头论足。

有两三个妇女忍不住买上条熏鱼做午餐。她们要挑有软鱼子的,因为几乎每家都有学前的小孩子,鱼子就能给小孩子摊在面包上吃。

老杰瑞爱说:“有没有软鱼子我最清楚!这鱼子这么好,我都舍不得卖了。”他用手指捏了捏鲱鱼,脑袋歪向一边,仿佛在思考,然后他说每条鱼都有上好的鱼子。“我跟你说,这么多鱼子,真是营养啊!我给你挑的是这堆里最好的一条。要不就两个半便士三条吧。”

可惜两个半便士都是个大数目。花上一便士买条鱼都让主妇觉得自己自私贪婪。但主妇们都在池子边洗洗刷刷一个早上了,她们太需要一点小小的犒劳了。一条熏鲱鱼给她们单调的伙食带来了美味的改变。

最吸引孩子的则是橘子。对孩子来说最大的奖励莫过于冬天放学回家发现壁炉架上放着橘子。虽然橘子外面的皮又皱又干,但里面非常多汁鲜嫩。妈妈把橘子切好分给几个孩子,整个屋里都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清香。橘子肉被吃完后,皮还留着。放在炉子上烤干后就被孩子带到学校去嚼了。有的孩子还拿橘子皮去换橡子或其他小玩意。

老杰瑞的推车对劳拉有极大的吸引力。一听到车轮吱呀呀碾过的声音,劳拉就迫不及待地让眼睛享受葡萄、李子和桃子鲜亮色泽的盛宴。她还喜欢看冷色调和奇形怪状的鱼。她会想象这些鱼在海里漫游在海草间歇息。有一天她指着一条形状奇特的鱼问道:“这叫啥呀?”

“小姑娘,这叫海鲂。看到那黑斑没?多像手指印上去的啊。传说从前有个人晚上抓了些鱼准备烧了吃。结果就把他的手指印留在了鱼身上,说的就是这种银色的海鲂鱼哦。”

劳拉对这故事很困惑。老杰瑞说这个故事时,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地嘀咕,最终也没有说那人到底是谁。

劳拉害羞地猜测:“您说的是加利利海的渔夫 吗?”

“就是啊。这就是传说,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我也不知道。捕鱼的人都说这手指印是这么来的。”

村里人从老杰瑞的推车上第一次见到了西红柿。当时西红柿才刚刚引进到英国,正在慢慢推广。当时的西红柿比现在的扁,和茎相连的地方有个深深的坑,看上去都有点像五角星。有鲜黄和鲜红色的。几年后,黄色的西红柿从市场消失了,红色的变得圆润。

劳拉立即被鲜艳的红色和黄色的果实吸引。她问老杰瑞:“这是啥呀?”

“这叫西红柿,还有人叫它番茄。你不会喜欢它们的,酸得不得了。只有那些大户人家知道怎么吃。你还是把钱留着买甜橘子吧。”

但是劳拉觉得非要尝尝西红柿不可。如此勇敢的行为让周围人大为不解。一个妇女说:“现在别吃啊,这玩意儿肯定让你吃了难受。我知道,因为我在我女儿家吃过一个。难吃得要命。”

如今,人们却喜欢当时那种原汁原味的西红柿,对现在大而无味的西红柿嗤之以鼻。

面包师威尔金先生一周光临三次推车。他瘦长的身体上挂着一条白围裙,仿佛围裙随时会掉下来。他是劳拉家的常客,经常在那喝杯茶。他径直走到橱柜边,从不坐下,总说自己没时间。因为随时准备回去做面包,所以他去哪都不肯换下那沾满面粉的围裙。

威尔金先生可不是普通的面包师。他曾经是个造船的木匠,来到邻村走亲戚,遇见了现在的妻子,结婚后就定居内陆。他的岳父年纪大了,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还有家里的生意需要人来照顾。他出于家庭和事业的考虑告别了大海,但内心还是个水手。

威尔金先生喜欢站在劳拉家的走廊眺望在风中翻动的麦田。他说:“一切都很好,就是对我来说有点无趣,远离了大海,觉得很平淡。”他告诉孩子们浪花如何在暴风雨中翻滚,就像“一排骏马朝轮船飞驰而来”。

他描述大海平静的时候像透明的放大镜,点缀着岛屿和棕榈树,岛上有住在棕榈叶小屋的居民。他说:“劳拉,他们的脸和你的罩衫一样是棕色的。”

大海的平静是暂时的,有一次他的船遇难,他在一艘小艇上待了九天,最后两天没有水喝。他的舌头黏在了上颚,获救后住院住了好几个星期。

“虽然这样,我还是想再出一次海。可是我亲爱的妻子听我提到出海就哭得像个泪人。当然家里的生意也不能没人管。算了吧,我早就把航海的梦藏起来了。”

威尔金先生向孩子们讲述了真实的航海生活,否则孩子们对海的了解只限于图片。其他孩子的母亲虽然在别人家干活的时候去过海边,但她们口中的海都是平静美好的,例如什么在海滩散步、挖沙子、捡海草和用网兜补虾的故事。不像威尔金先生这样会向孩子们讲述在汹涌奔腾的大海上行船的故事。

真正让劳拉感受到大海气息的是一个在布莱顿做工的女孩带回家的纪念品:一个装了海水的小药瓶。后来那瓶海水成了女孩妹妹的宝贝,劳拉拿一块蛋糕和一条蓝珠子项链从她手上换来。后来劳拉把这瓶海水珍藏了好几年。

还有些做生意的经过村子。补锅匠的手推车上装着火盆和旋转的砂轮,沿路唱着:

 

剃刀剪刀磨得快,

罐子水壶修得好,

修修补补又能使。

 

补锅匠眯着眼把漏的容器对着阳光看,在手掌上试试钝的刀口,然后他蹲在路的一边开始修补。当砂轮吱吱响起的时候,孩子们都高兴地围拢在他身边,好奇地观察。

吉卜赛女人经常到村里买装卷心菜的网兜和晒衣服的架子。她们在村里一英里外的地方安营扎寨。吉卜赛女人们敲响一家的房门,要是开门的是个四十岁以下的女人,她会甜甜地问:“亲爱的,你妈妈在家吗?”开门人会解释自己是这家的主妇。吉卜赛女人惊奇地叫出声来:“天啊,你不会是妈妈吧?瞧瞧,你看上去才二十岁啊。”

不管这种把戏重复过多少遍,这种奉承依然会被主妇们照单全收。接着是一番长长的对话。通过这些对话,精明的吉卜赛女人不仅知道了这家人的历史,还知道了邻居的情况,这些消息以后还派得上用场。

以后吉卜赛女人好去这些人家里借上几个土豆和洋葱。要是主妇给了,她们还会要上一件女主人或者男主人的旧衬衫,要不就是孩子们不穿的衣服。村里人家总是留着几件旧衣服,好卖给收旧衣服的人。

有时吉普赛人要帮主妇算命,却总是遭到拒绝。不是主妇们对未来没有好奇心,是因为没有闲钱。主妇会说:“谢谢,不用了。我不用算命了,我的命已经知道了。”

“哎呦,太太,千万别这么想。您家的孩子还很有前途呢。您还有穿金戴银的时候呢。等你们家儿子长大出息了,肯定不会忘了妈!”这番免费的算命后,吉普赛人会去下家,留下一阵浓重的味道。

吉卜赛女人得了好处也让主妇们高兴,她们的拜访是主妇一天忙碌生活的消遣。相比之下,流浪汉的造访却只能让主妇低迷的情绪更低落。

当时在周边村子里游荡的应该有几百个流浪汉。经常出门就看见一个邋遢的胡子拉碴的人,裹在一堆破布中,在路边生起一堆火来烧水。有时流浪汉身边还有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女人生火,流浪汉在一边从袋子里挑出捡来的能吃的东西。

有些流浪汉带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来卖:火柴、鞋带或是熏衣草香袋。孩子的母亲经常出于同情买上点东西,但她们从来不会买流浪汉卖的橘子。有人见过流浪汉在橘子皮上吐唾沫然后用块脏布擦。有天清早,一个女流浪汉敲响一家人的门,她围裙里包着小块的树皮。这个女人比其他流浪人穿得整齐干净。

她卖的树皮看上去就是从附近的松树上割下来的,但她说这是非同一般的熏衣草树皮。是她当水手的儿子从国外带来的。只要衣服里放上一块,就让衣服无比清香,还能防虫。“你们闻闻就知道了。”她把树皮递给围观的母亲和孩子们。

这树皮的确充满了熏衣草的香味。孩子们爱不释手,为这块远涉重洋香气扑鼻的东西陶醉不已。

她要价六便士一块,然后被还到两便士一块。女主人买了三块熏衣草树皮摆在个精美的碗里,陈列在桌子上用来熏香房间。

可惜在这个小贩走出村子之前树皮的香味就挥发殆尽。这只不过是普通的松树皮上撒了熏衣草油而已!

这种高超的骗术是很少的。多数流浪汉仅是乞丐而已。“能不能行行好给我口面包。我太饿了,从昨天早上以后我就没吃东西了。”这是他们敲开门后说的话。

虽然很多流浪汉看上去营养充足,主人还是会给食物。主妇们给他们厚厚的涂着猪油的面包和准备当做晚餐的烤土豆。

流浪汉们离开村子的时候,他们讨来的食物可以保证他们一个星期不受饿。对于这种慷慨的回报除了一句被重复无数遍的“上帝保佑您”以外,就是他们让主妇获得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满足感。

这些人如何陷入困顿无从可知。按照他们的话说,他们本是工薪阶层,有着“和太太您家一样的房子”,可是房子被烧毁或者淹没,要不就是失业或者住院很久,无法再找工作。很多女流浪汉说自己的丈夫去世,男流浪汉说自己的妻子去世,家里有很多孩子需要照顾,无法抛下孩子去工作。

有时还会出现一家人带着包裹和茶杯一起流浪的场面,他们沿路乞讨食物,困了就睡在草堆和沟边。

有一回劳拉的父亲在夏日的暮色中回家,听见路边的一个大沟里有窸窣的声响。他低头一看,一排脸望着他,有爸爸、妈妈和三四个孩子。在昏暗的日光中只能看见这家人的脸,好似一排银币,从两先令排到三便士。

劳拉的妈妈听到这件事后,非常庆幸夏日的晚上还不冷,否则劳拉的爸爸一定会把这流浪的一家领回自己家。他以前就带过流浪汉回家,和自己家人坐在一桌。让劳拉妈妈厌恶的是,自己的丈夫有着一种奇怪的好客之情和对流浪汉的兄弟之情。

当时村里没有像样的家具店。有一回,旁边镇上的一个卖家具的人带着分期付款的方案来雀起乡推销。第一次的造访,一无所获。第二次,有个勇敢的妇女定了一个木头的洗脸架和镀锌的澡盆。很快洗脸架和镀锌澡盆风行起来。以至于妇女们都无法想象以前卧室里没有洗脸架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在厨房、火炉边或者室外用桶装水,对她们来说倒是没什么。但要是家里有人病了,医生要去厨房的水池里洗手该是多麻烦。或者家里的亲戚来做客,要是得因为客房里没有洗脸架向人家道歉该多丢人。

镀锌澡盆尽管比传统的木盆重得多,但对主妇来说却更是必需拥有的新物件。她们母亲那辈用的木盆早就老掉牙。特别是在邻居家都开始添置光亮的新澡盆后,村里的主妇都按捺不住把家里的老木盆换成了新式的澡盆。

所以过了不久,几乎每户都有了新洗脸架和澡盆。有些家里有年幼孩子的母亲还订购了壁炉的防火护栏。

但是收齐剩余的尾款成了卖家的大麻烦。按约定一周需要付九便士,两周付清。就这样,钱还是很难收齐。第一周总会缺几个便士,第二周又出现需要用钱的急事。这样有些人一周就只能付六便士。有几家干脆欠钱不还了。

家具商一个月接着一个月地去村里收款。他不会再鼓励村民买更多的东西了,他知道村民不会再付得起。家具商是个好心人,愿意理解村民的困难,从不威胁去法院告欠款的人。也许是因为这些钱对他来说不像对村民那么重要。或者是他因为鼓励村民买了超出收入范围的东西而心怀愧疚。他不断地催款,直到收到了能收到的款项,就再也不出现在村里了。

更好笑的是啤酒桶事件。当时酒商会拜访酒铺、农场主和大户人家推销啤酒。有点经验的酒商不会去农民那推销。一个新手初生牛犊不怕虎,带着一腔热情,准备大干一场。他去雀起乡推销啤酒。

他热情洋溢地游说主妇,想象圣诞节的时候自家有一桶九加仑的啤酒,只要去厨房把啤酒桶的龙头一拧,就能有啤酒招待丈夫和朋友了。买桶装的啤酒比在酒馆里买要便宜得多,从长远来看省钱。能从自家的酒桶里倒出一杯泛着泡沫的啤酒该是多有面子的一件事。至于价格,酒商每季度寄一次账单,留给顾客足够的时间来存钱。

主妇们都同意自家存上一桶是件好事。男人们也觉得九加仑的大桶啤酒会省不少钱。有人在纸上算了算,觉得反正圣诞节的时候有些闲钱,这多余的支出也能承担。说不定出去做工的女儿会寄来点钱,这下就能定桶酒了。

有些人连账都没算,就高高兴兴地下了订单。按照酒商说的,圣诞节也就一年一次,当然要过得高兴点。

不过总还有些理智的人,比如说劳拉的父亲,挖苦地说:“等到付钱的时候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酒桶被送上门,装在厨房,一杯杯啤酒就到了人们手上。酒桶空了后,穿着皮围裙的酒商把桶扔到酒车上。可是村民们都没做存钱付账的准备。付钱的那天,只有三个人准备好了钱。酒商就把时间放宽了些。

下个月酒商来收钱,村民仍然还不上。主妇们努力存钱,却总凑不到那个数。酒商一次次上门催账,越来越没耐心。

几个月后,他干脆告到了郡法院。法官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勒令欠账的村民每星期付两便士。

这也宣告了从自家酒桶喝啤酒的盛事的终结。

当时常见的小贩,现在几乎销声匿迹。尽管村民也可以去镇上的商店买衣服,那儿的样式新价格也低些。但是在村里走街串户的小贩依旧是村民们买衣服的最大来源。

小贩是个有着花白头发和胡子的老人,精神矍铄面容红润,背脊被沉重的帆布包压弯。他从公路的那头来,骑着自行车经过村间小道。他挨家挨户地问:“今儿有没有想买的?”然后他卸下包裹,在门口摊开。他有一大堆不错的东西:做裙子和衬衫的布料,给孩子做衣服的零头布料,花色和单色的围裙,灯芯绒,礼拜天可以用的彩色围巾和丝带。

“太太,今天有不少好东西呢。”他边说边展示布料。“这块布能做条裙子,特别耐穿,剩下的布料还能做件背心。”村里的妇女们很少有买得起整块布料的,一般她们买些棉花、布带或是缝衣针。

相比现在那些花哨的新衣服,这些布料过于结实。劳拉身上轻软的灰色羊毛罩衫,就是在小贩这买的这种布料做的。一直到她开始在邮局卖邮票的时候,都穿着这件罩衫配上黑色的绸缎围裙,胸前别着雪花莲。

每到夏天,一支德国乐队经过村子,停在酒馆前表演。乐队的成员是一家人,父亲带着六个儿子。从吹短号的大儿子到打鼓的胖乎乎的小儿子,一字儿排开。

他们穿着整齐的绿色制服,卖力地演奏,直到圆圆的双颊吹不动。他们演奏的音乐村里人都不熟悉,但最后一曲《天佑女王》奏起,观众们会和着一起唱。

这时候地主带着三大杯啤酒出现。一杯被乐队中的父亲一饮而尽,另外两杯在六个儿子中传着喝。

一般除非有农场主或者匠人的推车停在酒馆外,啤酒就是他们唯一的奖赏。

这队父子从不把收钱袋递到妇女和孩子面前,他们知道这些人口袋里没有闲钱。表演结束后,他们鞠躬致敬,迈出步子,走向下个村子。啤酒不错,他们又热又渴,也许这样的奖励也够了。

还有叫跳舞娃娃的娱乐表演,在一个村舍里上演。门票一便士。因为村舍不够干净,妈妈从来不让劳拉去看。看过表演的人说控制娃娃的人对它们说些话,娃娃们就在铁丝上起舞,这一定是牵线木偶之类的。

劳拉兄妹几个小的时候,村里来了个人带着会跳舞的熊。熊的主人像个外国人,发觉孩子们害怕熊,就让熊开始跳舞。熊前爪举着一根杆子,笨拙地在主人哼出的调子下起舞。然后它在主人的命令下扛着杆子开始做操。村里的老人们说这只熊在附近表演已经有些年头了,可是后来它就再也没出现过。可怜的熊,一身脏兮兮的毛,沉重的鼻息,一定是老死了。

让村里人记得最久的是一个便宜货小贩的到来。一个秋天的傍晚,他带着一推车的陶器和锡器,在路边的草地上摆好货物,背后挂了块印着冰山、企鹅和北极熊的布。然后他点亮油灯,敲着盆吆喝:“快来买!快来买!”

这是村里第一次来卖便宜货的小贩,让村民们兴奋了好一阵。男女老少走出屋子,聚在摊子前听小贩吆喝。他卖的东西的确便宜!一套绘着粉色玫瑰的茶具,有二十一件,好像女王有套类似的茶具。摊上还有茶壶、碟子、托盘和洗手盆。小贩还用关节敲着个痰盂,看得周围的人都有点脸红了。

“两先令!只要两先令就能买这套漂亮的罐子了。一个盛啤酒,一个装牛奶,还有个备用的。有没有人想买的?看看这套托盘,日本进口,牡丹都是手绘的。这个碗就是按威尔士公主的碗仿制的。给你们的价格都让我亏本了。明儿我去班伯里能要两倍的价。但我给你们特别便宜,你们看上去都似乎是好人。大甩卖啦!亏本卖啦!大家都来买!都来买!”

可是没人来买这些大件。偶尔有主妇花三便士买个大布丁碗,或是六便士买个锡锅。有孩子的母亲买了个一便士的肉豆蔻碎粒和一套木勺子来烧饭。酒馆的老板娘买了一打酒杯和一卷线。其间小贩不断地插科打诨让看热闹的人笑成一片。他还唱起了歌:

 

有个人在自家花园走

用一块粉笔割了喉咙

他的老婆也犯傻

被个锅盖勒死啦

有个小伙人不错

被把雨伞下了毒

躺在摇篮里的胖娃娃

被把银勺敲没啦

听到这些吓人话

你们脸色白刷刷

你们眼睛吓得绿

过些时候就好啦

 

小贩表演得很有意思,可惜这些娱乐没给他带来收入。他开始怀疑在雀起乡是不是一分钱都挣不到了。

他开始做最后的挣扎:“别让人家说这是个穷得一毛不拔的地方。买点东西吧!”他挑出一些不成套的碟子,“这么好的碟子,质量一流。买了这些盘子,你们就能享受和公爵一样的待遇了。一个只要三个半便士。谁要买?谁要买?”

大家开始抢着买碟子,好在人人都能付得起三个半便士。可是只要小贩一吆喝贵点的东西,周围就一片安静。有些主妇觉得不自在了。她们觉得“人穷志不能短”,事实上她们早就露了怯。要是口袋里有些钱,谁能抵挡住这些便宜货的诱惑呢。

小贩又拿出了那套粉色玫瑰的茶具,他递出一只茶杯,让大家传着看,“瞧瞧,光都透得过。多好的瓷器啊,这是蛋壳瓷,几乎透明。上面每朵玫瑰都是用画笔画的。您哪能错过这样一套茶具呢。我都见着你们流口水了。您跑回家,从床底下翻出藏在袜子里的钱,第一个跑回来带着十二先令的,茶具就归您啦。”

每个主妇都欢喜地把玩着茶杯,然后摇摇头传下去。她们谁也没有藏在袜子里的钱。就在小贩失望地收起杯子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您说多少钱呢?十二先令?我给你十先令吧。”说话的是约翰•普莱斯,前一晚上才从印度服役回来。平时看来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伙子,他滴酒不沾。但此时他突然变得高大起来。所有眼光都凝聚在他身上。村子的名誉就在他身上了。

“我给你十先令。”

“不能卖啊。我进货都比这贵了。要不这样吧,你给我十一先令六十便士,我把这个漂亮的镀银花瓶也给您。”

“成交!”生意做成,钱货交手,雀起乡的名誉保住了。

大家热心地帮约翰把茶具带回家。拿着一个茶杯的人都觉得光荣。约翰的未婚妻还在人家做活,她一点都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这姑娘就这样拥有了一套完整精美的茶具,真是幸运到不行。

村民们虽忍不住嫉妒一下,他们更为那女孩感到高兴,这样一套茶具提升了整个村子的繁荣水平。

虽然那晚不是每个人都有钱买上件好东西,但那小贩至少见识了村里人还是有点钱的,而且知道该怎么花。

劳拉家的收获就不那么让人激动人心了,但在孩子眼里看还是不错。一套精致小巧的碟子,可以用来盛果酱、黄油或是水果。

这些碟子的价格从半克朗降到一先令都没人啃吱声,突然背后有人说:“麻烦递过来让我瞧瞧,可能我妻子用得着。”大家回头一看,是劳拉的爸爸。

他下班刚好路过,就走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小贩可能一晚上进账了一镑,比预想多了十五先令。但这不足以让他再回村子了。从此以后,那年被叫做“买便宜货的小贩来的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