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

这个人确实很出众。他谈吐高雅,才华过人。亲爱的,他向我讲解西班牙语结构的时候,也阐明了人类的思维和一切语言的结构。他讲得非常透彻,逻辑性很强,简直可与博叙埃①媲美。他讲起法语来,好象在讲他的母语,我对此表示惊讶时,他告诉我,他小时候曾随西班牙国王到过法国的瓦朗塞①。这个人的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现在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来这里时穿着俭朴,但完全象一位清晨出来散步的大贵人。在这一堂课上,他施展了全部的口才,他的智慧象灯塔似的大放异彩。他象一个疲惫不堪的人又恢复了体力,向我袒露了精心掩盖着的内心世界。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可怜的听差,为了朝西班牙的一位王后看上一眼,招致了杀身之祸。

①博叙埃(1627—1704),法国作家,著名的宣道家,曾任太子太傅。

①瓦朗塞,巴黎西南的一个小城,塔莱朗亲王的领地,建有华丽的城堡。一八〇八至一八一四年,西班牙费迪南七世被拿破仑废黜期间曾被囚于此。

“那他只能死!”我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这个回答使他心中充满了喜悦,但他的目光实在使我惶恐不安。

晚上,我去勒农库公爵夫人家参加舞会;塔莱朗亲王也在那里。我向一位名叫德·旺德奈斯的漂亮青年打听,一八〇九年那会儿,在亲王的封地上有没有来过一个名叫埃纳雷斯的客人。

“埃纳雷斯就是对索里亚家族的摩尔式称呼,他们自称是皈依了基督教的阿邦塞拉热人。老公爵和他的两个儿子曾陪同西班牙王来过。现在这位索里亚公爵就是他的长子,他刚被费迪南王剥夺了一切财产、官职和最高的贵族爵位。这是国王借机发泄宿怨:公爵犯过一个大错误,他在瓦尔代的立宪内阁中担任了大臣的职务。幸亏,他在昂古莱姆公爵大人进入西班牙加的斯城之前就逃跑了。虽然昂古莱姆公爵并无恶意,但还是没能阻止国王在他身上发泄怒火。”

旺德奈斯子爵这一番原原本本的答复引起了我的深思。

直到今天上午听第一节课的时候,我还说不上自己心中有多么焦虑。上课开始后的片刻,我一面观察他,一面寻思他究竟是公爵还是平民,但仍然弄不明白。他似乎猜透了我逐渐显露出来的那些念头,所以一心想打断我的思路。我终于忍不住了;我突然放下书本,停止了正在做的翻译练习,用西班牙语对他说:

“先生,您把我们骗了,您不是个可怜的自由党人,您是索里亚公爵!”

“小姐,”他凄苦地打了一个手势,“可惜我不是。”

我理解他在“可惜”这个词里倾吐出了多少绝望啊!亲爱的,仅仅一个词就容纳了如此丰富的感情和内容,这在别人肯定是做不到的。他垂下眼帘,不敢再看我了。

“德·塔莱朗先生认为(在他府上,您曾经度过了流亡的岁月),”我对他说,“一个名叫埃纳雷斯的人要么是失宠的索里亚公爵,要么是个仆役,二者必居其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能。”

他抬起眼睛看我,那是两块闪闪发光的黑色炭火;这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屈辱的表情。我觉得这位男子当时一定非常痛苦。

“家父确实是西班牙国王的仆人。”他这样回答。

格里菲思不太习惯这种研究问题的方式。因为,我们的每一次问答之间总有一段令人不安的沉默。

“那么,您究竟是贵族还是平民?”我问。

“小姐,您知道,在西班牙,所有的人都是贵族,连乞丐也不例外。”

这种持重的态度使我心烦。自从上次的课程结束以后,我异想天开地准备了一手捉弄人的把戏。我写了一封信,信里描绘了自己理想中的爱侣的肖像,我打算请他把这封信翻译出来。至今,我只练习从西班牙语译成法语,还从来不曾从法语译成西班牙语;我向他指出这一点,并请格里菲思帮我把一位女友最近写给我的那封信取来。

我心里是这样盘算的:我要看这个计划将对他产生什么效果,判明他血管里究竟流的是哪种血液。

我从格里菲思手上接过那封信,嘴里在说:“不知道有没有抄错。”

因为,这封信全是我的笔迹。我把信递给他,你也可以说,我给他设置了一个陷阱。紧接着,我开始观察他的表情。他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