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放心好了,你们的鬼把戏只教我一个人为难!赛尔万太太有点儿古板,说实话,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使她同咱们一条心。”

“上帝!我忘了!”吉讷弗拉喊道,“明天,罗甘太太和洛尔的妈妈要来找你……”

“我有数!”画家打断她的话。

“不过您可以为自己申辩。”少女扬起头,傲然地接着说。

她转向路易,狡黠地瞧着他:

“路易先生对王朝政府总不该再有什么反感了吧?”见他微笑着,她便接下去说:“那好,明天早上,我就派人送一份申请书给陆军部一个最有影响的人物,这个人绝不会拒绝皮永博男爵之女的要求。咱们可以为路易营长争取到默默的宽恕,因为他们是不肯承认你的上校军衔的。”她对赛尔万添上一句:“您可以把真相告诉我这些大慈大悲的同伴们的母亲,让她们个个哑口无言。”

“你真是一个天使!”赛尔万喊了出来。

正当画室里这一幕在进行的时候,吉讷弗拉的父母不见她回家,十分焦急不安。

“都六点了,吉讷弗拉还没回来。”巴托洛梅奥嚷道。

“她从来没有这么晚还不回家。”皮永博的妻子回答。

两个老人面面相觑,满脸是异常焦虑的神情。巴托洛梅奥坐立不安,他站起来,在客厅里转了两圈,步履轻快,看不出他竟是个七十七岁的人。他体格健壮,自从来到巴黎,变化不大,他个儿虽高,身板依旧挺直。鬓发变白和稀疏了,露出宽阔而隆起的脑门,由此可以想见他坚毅的性格。他那深深刻上皱纹的脸,现在丰满得多了,仍保持着苍白的颜色,令人敬畏。他的眉毛还没有全白,耸动起来依旧那样威严,他的眼睛迸射出奇异的火花,笼罩着激情狂飚。这颗头轮廓严峻,但人们感到巴托洛梅奥理当如此。只有他的妻子和女儿才了解他的善良温柔。那多年形成的庄严神态,在他任职时或在外人面前,是从不放下的。他习惯于锁住粗眉,蹙紧脸上的皱褶,作拿破仑式的凝视,使他待人接物显得冷冰冰的。

在他的政治生涯中,人人都畏惧他,他被人看成不好相与;这种名声的由来,是不难解释的。皮永博的生平、品行和忠心耿耿,对大多数官员都是一种批评。虽然,有些对别人说来有利可图的繁难任务,由于他谨慎小心都交给了他,但是,在他名下存入的公债至多不过三万利勿尔。倘使想一想帝国时期公债价贱,以及拿破仑对那些善于逢迎拍马的忠臣义仆何等慷慨大度,那就不难看出,皮永博男爵是个廉洁奉公的人;他得到男爵头衔,仅仅是因为拿破仑必须给他一个爵位,好把他派往外国宫廷。对于拿破仑以为用节节胜利便可加以制服的背叛者,巴托洛梅奥始终表露出一种不共戴天的仇恨。据说,在皇帝出发奔赴一八一四年那次赫赫有名的辉煌战役的前一天,正是他建议皇帝在法国甩掉三个人①,然后朝皇帝办公室门口跨了三步来表明他的用意。

波旁王室第二次复辟以后,巴托洛梅奥就不再佩戴荣誉勋位勋章了。世间各类人中,至今还举不出一个比这些老共和党人更美的形象;他们是永不腐化堕落的帝国之友,是世界上曾经存在过的两个最强有力的政府②留下的活遗迹。说皮永博男爵得不到某些官员的欢心,他却有达吕、德鲁奥、卡尔诺③一类人作朋友。至于滑铁卢战役以后剩下的那些政治家,他并不放在心上,就象对待烟卷里吐出的缕缕青烟那样。

巴托洛梅奥·迪·皮永博用皇帝的母亲从科西嘉的产业中拨给他的微薄款项,买下了波唐杜埃的旧府邸,里面的陈设,他没作一点改动。从前,他的住宿费用几乎一直是靠政府支付的,只是在枫丹白露的灾难性事件④之后,他才住到这幢房子里来。男爵和他妻子保留着朴实而高尚的人们的习惯,丝毫不作奢华的陈设布置:家具都是府邸里原有的。这幢住宅里的一些大房间有两层楼高,幽暗而四壁空空,镶嵌在老旧的、几乎成了暗黑色的金黄框架里的大镜子,还有路易十四时代的家具,这些同巴托洛梅奥和他妻子这两个老古董倒也十分调和相称。

①其中两人指塔莱朗、富歇;另一个可能是指陆军大臣费尔特,即克拉尔克将军。此三人后来均背叛拿破仑,投靠复辟王朝。——原编者注。

②指拿破仑先后两次当政时建立的政府。

③达吕(1767—1829),拿破仑时期的官员,着作家;德鲁奥(1774—1847),拿破仑的部下,曾陪伴他到厄尔巴岛;卡尔诺(1753—1823)军事家、几何学家,当过拿破仑的陆军大臣,“百日时期”的内政大臣。

④指一八一四年四月六日拿破仑在枫丹白露宣布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