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半个月了,”她说,“吉讷弗拉天天都老晚才回家。”

“冉怎么这样慢吞吞地!”老人急不可耐,他把蓝外套的下摆一掖,抓起帽子戴在头上,拎起拐杖就出去了。

“别走远了。”他妻子朝他喊着。

这时,大门打开又关上,老母亲听见吉讷弗拉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来。巴托洛梅奥凯旋般地抱着在他怀里挣扎的女儿,突然重新出现。

“她在这儿,吉讷弗拉,吉讷弗蕾蒂娜,吉讷弗丽娜,吉讷弗罗拉,吉讷弗蕾塔,美丽的吉讷弗拉!”

“爸爸,你把我弄得痛死了。”

吉讷弗拉马上被恭恭敬敬地放到地上。她摇晃着头,姿态妩媚可爱,为的是让吓坏了的母亲放心,告诉她刚才只不过是一个花招。男爵夫人煞白的脸于是又有了血色,泛起快乐的神情。皮永博狠命搓着手,这是他确实快乐的征象;他在宫廷里,看着拿破仑对那些办事不力,或者犯了错误的将军、大臣们发火时,就是这副样子,久而久之他也养成了习惯。他脸上的肌肉一松弛下来,连脑门上细小的皱纹都显出善意。这两个老人这时的形象,恰如忍受了长期干旱的植物,一点儿水就使它们活过来了那样。

“开饭,开饭!”男爵喊着,一面把宽厚的手伸给吉讷弗拉,他管她叫signora①皮永贝莉娜,这是他表示快乐的另一征象。他的女儿报之以微笑。

①意大利文:夫人。

“嗨,你知道吗,”皮永博一面离开餐桌,一面说,“你母亲提醒我,一个月以来,你在画室比平时要待得晚得多?看来绘画要比我们重要喽。”

“噢,爸爸!”

“吉讷弗拉一定在准备什么,要让我们吃一惊。”母亲说。

“你大概要拿回一幅你的作品给我吧?”科西嘉人拍着手说。

“是的,我在画室很忙。”她回答。

“吉讷弗拉,你怎么啦?脸都变白了!”她母亲对她说。

“不!”少女叫道,作了一个手势,表明她下了决心,“不!不能让人说吉讷弗拉·皮永博这辈子撒过一次谎。”

皮永博和他妻子听到这奇怪的喊声,都愕然地瞧着女儿。

“我爱上了一个年轻人。”她用激动的嗓音补充说。

然后,她不敢正视双亲,垂下宽宽的眼皮,好象要掩盖眼里的火花。

“是个亲王吗?”她父亲讥讽地问她,那声调使母女俩胆战心惊。

“不是,爸爸,”她谦逊地回答,“这是一个没有财产的年轻人……”

“那他很漂亮喽?”

“他身世很不幸。”

“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拉贝杜瓦耶的战友;是个流亡者,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是赛尔万把他藏起来了……”

“赛尔万是个正派人,他干得好,”皮永博嚷道,“而你呢,我的女儿,你爱上另一个男人,而不是你父亲,这可很不得体呀……”

“我并没有不爱你。”吉讷弗拉温柔地回答。

“我一直自夸,”她的父亲接过话头,“我的吉讷弗拉至死都会爱我,将来她只能从我和她妈妈这里得到照顾,她的心灵受到的抚爱,大概也不能同我们的抚爱相媲美……”

“我指责过您对拿破仑的狂热吗?”吉讷弗拉说,“难道您只爱我一个人吗?您不是成年累月出使国外?您不在,我不是也鼓足勇气熬过来了吗?生活中有种种使人无可奈何的情况,必须善于适应。”

“吉讷弗拉!”

“不,您爱我不是为我着想,您的指责泄露了令人不能忍受的自私自利。”

“你竟然指控你父亲的爱!”皮永博两眼都要冒出火来。

“爸爸,我永远不会指控您。”吉讷弗拉回答,她变得更加温柔,这却是她那瑟瑟发抖的母亲所没有料到的,“您自私自利有您的道理,正象我恋爱有我的道理。上天可以给我作证,从来还没有一个做女儿的对父母这样孝顺。别人认为是责任,我只从中看到幸福和爱。十五年来,我没有离开过你们羽翼的保护;让你们颐养天年,在我是无上的快乐。但是,我陶醉在恋爱之中,盼望在你们百年之后有个丈夫保护我,难道这竟是忘恩负义?”

“啊!吉讷弗拉,你居然同你父亲算起账来了。”老人的声调阴森森的。

一时间没有人敢说话,寂静得怕人。临了,巴托洛梅奥打破沉默,用一种令人心碎的声音嚷道:

“噢!同我们在一起吧,留在你的老父身边吧!我不愿看到你爱上一个男人。吉讷弗拉,你不用等多久,就会自由的……”

“爸爸,您想想,我们不会离开您的,我们俩都会爱您,只要您答应,他会无微不至地照顾我,那时您就会了解他了!

我和他会双倍地孝敬您:因为他就是我,我就是整个的他。”

“噢,吉讷弗拉!吉讷弗拉!”科西嘉人攥紧拳头,“当初拿破仑让我习惯了嫁女的想法,给你介绍公爵和伯爵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想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