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富的心灵是双面的明镜,

一面照见以往的种种事实,

一面仍能展望无限美好的前景。

多萝西娅的正义感使她慷慨激昂,恨不得马上替利德盖特洗刷冤屈,解除人们的怀疑,证明他不是把钱当作贿赂接受的。但是当她考虑到这事的复杂性质,再对照费厄布拉泽先生的经历,便不免有些悲观和踌躇了。

“这是一个不易解决的问题,”费厄布拉泽先生说,“怎么才能水落石出呢?办法只有两个,要就是公开向法官提出,派验尸官检验,要就是私下向利德盖特查问。第一个办法没有充足的根据,否则霍利早已采用了。至于跟利德盖特谈这件事,我承认,我不敢造次。他也许会认为,这是对他的极大侮辱。我已有过几次经验,觉得很难同他谈他个人的事。再说……除非事先知道他的行为光明磊落,否则后果是不是好,我没有把握。”

“我觉得我能够相信,他的行为是没有过错的,因为我认为,人们几乎总是比别人想象的好一些。”多萝西娅说。最近两年来,她所经历的种种不幸,使她对人们的任何怀疑猜测,都抱着强烈的反感。这是费厄布拉泽先生第一次引起她的不满。她不喜欢这种对后果顾虑重重的态度,认为一个人应该有热烈的信念,敢于伸张正义为仁慈尽心竭力,依靠这些感情的力量战胜一切。两天以后,费厄布拉泽先生在洛伊克公馆跟她的伯父和彻泰姆夫妇一起用餐。甜点心已端上桌子,但还没有吃,仆人退出了餐室,这时布鲁克先生开始打瞌睡了,多萝西娅忽然旧事重提,振振有词地说道:

“利德盖特先生自然明白,他的朋友们听到对他的诬蔑后,第一个希望必然是为他主持公道。我们活在世上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互相帮助,使生活变得轻松一些吗?如果一个人在我苦恼时开导过我,在我生病时医治过我,那么他有了烦恼,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多萝西娅那热情洋溢的声调和态度,跟将近三年前她坐在她伯父的餐桌上首时差不多,但三年来的经历,已使她比以前更有权利提出坚决的意见了。不过詹姆士·彻泰姆爵士不再是羞涩而缄默的求婚者,他成了关心备至的妹夫,他真心诚意敬佩这位姊姊,同时又为她提心吊胆,怕她再想入非非,重蹈覆辙,结果几乎跟嫁给卡苏朋一样坏。他笑得少多了,在他说“一点不错”时,大多只是不同意见的前奏,跟当年百依百顺的独身时代大不相同。多萝西娅出乎自己的意外,发现她非得下很大决心,才能不怕他,尤其因为她认识到,他确实是她最好的朋友。现在他便不同意她的话。

“但是,多萝西娅,”他说,提出了异议,“你可不能包办代替,给一个人决定他的生活啊。利德盖特应该知道——至少他不用多久就会知道,他该怎么办。如果他是清白的,他会让大家明白这点。他必须自己解决一切。”

“我认为,他的朋友们只能等待合适的时机,”费厄布拉泽先生补充道,“事情是可能的,我对我自己的弱点就有过深切的体会。利德盖特是一个正直无私的人,我相信这点,但哪怕这样一个人,也难免受到诱惑,接受别人的钱财,尽管这钱多少带有间接行贿的意味,目的是要他对从前的某些丑事保持沉默。我是说,如果他遇到了困难,处在逆境的压力下,这是不足为异的,而据我知道,利德盖特正处在这种困难重重的逆境中。除非铁证如山,我不相信他会干出任何损害他名誉的事。但是可怕的复仇女神总是把一些错误抓住不放,幸灾乐祸的人也会趁机兴风作浪,把这说成弥天大罪,这时,除了他自己的良心和自白,无法找到对他有利的证明。”

“啊,多么冷酷!”多萝西娅说,握住了两只手,“如果一个无辜的人,整个世界都不相信他,你是不是愿意相信他?再说,一个人的性格,它事先就对他作出了说明。”

“但是,亲爱的卡苏朋夫人,”费厄布拉泽先生说,对她的热情发出了微笑,“性格不是刻在大理石上的,它看不见,摸不着,也不会一成不变。这是一种活的、变化的东西,正如我们的身体一样,有时也会生病。”

“那是可以挽救和医治的,”多萝西娅说,“我不怕,我会要求利德盖特先生把事实告诉我,让我帮助他。我为什么要怕?现在我不买那块地了,詹姆士,我可以接受布尔斯特罗德先生的建议,接替他的位置,给医院提供经费。我必须找利德盖特先生商量,以便彻底了解清楚,按照目前的计划,为社会造福的前景如何。我有全世界最好的理由,要求他对我充分信任,他也可以把一切告诉我,使整个局面得到澄清。这么一来,我们便可以支持他,让他摆脱烦恼,放手工作。人们颂扬各种勇气,唯独不敢颂扬为最亲密的朋友主持正义的勇气。”多萝西娅的眼睛变得水汪汪、亮晶晶的,声音也不同了,这惊醒了她的伯父,他开始听了。

“确实,在给人以同情方面,我们男人不一定能成功的事,妇女也许不妨一试。”费厄布拉泽先生说。多萝西娅的热情几乎打动了他。

“然而妇女无疑应该更加谨慎,听听那些更懂得世故人情的人的意见,”詹姆士爵士说,眉头有一点皱了,“不管你最后怎么做,多萝西娅,目前你确实不宜出面,不要自找麻烦,卷进布尔斯特罗德的这桩公案中。我们还不知道,事情会怎么了结。这一点你该不反对吧?”他最后说,看了看费厄布拉泽先生。

“我也认为最好等一等。”后者说。

“是的,是的,亲爱的,”布鲁克先生说,并不完全明白,讨论的题目是什么,只是想讲几句普遍适用的道理,也算是他的贡献,“事情是很容易做过头的,你知道。不能随心所欲,要适可而止。至于为一些计划掏钱的事,也不宜太匆忙,那是弄不好的,你知道。高思把我拖进了一个无底洞,使我为修理、排水,以及诸如此类的事,花了不少钱。我不为这件事,就得为那件事掏钱,弄得口袋老是空空的。我必须赶紧煞车。还有你,彻泰姆,你在庄园周围造那么些橡木围栏,非把你弄得倾家荡产不可。”

多萝西娅听了这些泄气的话,有些扫兴,但也只得依从了。她和西莉亚一起走进图书室,这现在是她日常休息的地方。

“多多,真的,你还是听听詹姆士的话好,”西莉亚说,“要不,你会自找麻烦的。你一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过去这样,以后也会这样。但现在谢天谢地,现在詹姆士会替你考虑一切。他让你实行你的计划,但又使你不致忘乎所以。也许,有一个弟兄比有一个丈夫更好。一个丈夫不会总是让你实行你的计划的。”

“好像我需要一个丈夫似的!”多萝西娅说,“我只要求我不致每走一步,便遭到阻挠,不能实现我的心愿。”卡苏朋夫人还是不甘心接受约束,流下了气愤的眼泪。

“哦,多多,真的,”西莉亚说,那种喉音比平时更明显了,“你总是 自相矛盾,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你唯独对卡苏朋先生始终百依百顺,真不像话,我想,如果他不让你去看我,你真的会不去看我的。”

“我当然服从他,因为那是我的责任,那是我对他的感情。”多萝西娅说,通过满眼的泪花望着她。

“那你为什么不能依顺一下詹姆士的愿望,把这也看作你的责任呢?”西莉亚说,觉得自己的议论很有说服力,“因为他的愿望也是为你好呀。再说,一切总是男人最明白,除了有些事女人才懂得多一些。”

多萝西娅大笑起来,忘了她的眼泪。

“哦,我是指孩子这一类事,”西莉亚解释道,“如果我知道詹姆士错了,我也不会依从他,不像你什么事都听卡苏朋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