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莉,你现在别坐在我怀里。别立马就捶我。你是我的小妞妞。你猜猜看,我刚才和谁在一起。”“我才懒得管呢。”“小噘嘴,格格格呵痒痒,知道是和谁在一起吗?是和——赖因霍尔德。”这小女人不知怎地变得多疑起来:“赖因霍尔德,那好啊,他都说了些什么?”“嘿,多着哪。”“是这样啊。他讲什么,你就信什么,是不是?”“小希莉,那可不是。”“那好,我这就走。我等了你整整三个小时,你倒跑来对我胡说八道。”“不是的。哎呀(这女人有点异想天开),该给我讲讲的倒是你。而不是他。”“怎么回事?我这下一点也闹不明白了。”随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希莉,这个黑皮肤的小个子女人,开始了急促地叙述,时而语塞,她说话时的模样十分娇美,弗兰茨抱住她一阵狂吻,她也从中汲取力量,这么个红樱桃般的、光彩照人的小鸟儿,此时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所有的往事涌上了她的心头。“这个男人,这个赖因霍尔德,他不是你的情人,也不是个好人,他就不是个男人,只是个流氓。他像只麻雀似的在街上转悠,专啄人家女孩子。领教过他的人有一大排。你是不是在想,我是他的第一个或第八个?说不定是第一百个。你要是问他,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玩了多少个。可那都是怎么玩的哟。这样吧,弗兰茨,只要你去揭发这个罪犯,我就给你,不,我一无所有,不过,你恐怕可以到警察总局去领赏钱。这个人,他坐着想心事,喝用菊苣根制成的代用咖啡,尽是些劣等咖啡,这个时候,你是一点也看不出来的。然后他就去啃人家女孩子。”“这些他都说了。”“那时你首先会想,这小子想干什么,他应该跑到棕榈树下去好好睡上一觉才是。然后他又会跑来找你,好一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好一个体面的花花公子,我跟你说,弗兰茨,你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人是怎么回事,一夜之间跟变了个人似的?然后,他开口说话,还会跳舞……”“什么,跳舞,赖因霍尔德?”“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是在哪里认识他的来着?在公路大街的舞场上。”“他会玩九柱戏。”“弗兰茨,不管你在哪儿,他都要把你弄走。就是有夫之妇,他也不会放手,他要得到她。”“好体面的花花公子。”弗兰茨大笑不止。请别对我许诺忠诚二字,请别对我发誓,因为,时光飞逝,人人都受新潮的刺激。热烈的心灵从不平息,永远追寻鲜活的动力。请别对我许诺忠诚二字,因为我无法用情专一——这和你不差毫厘。

“哎呀,你还笑。莫非你也是一路货色?”“不,希莉宝贝,只是那个家伙太可笑了,他又在我面前叫唤,说他离不开女人。”离不开,离不开,我离不开你。弗兰茨脱掉身上的夹克。“现在在他身边的是那个特鲁德,那个金发女人,说不定,不知你是什么想法,要我帮他吗,把她弄走?”这个女人尖叫起来!这个女人真能叫唤!希莉尖叫起来,像只狂怒的老虎。弗兰茨一把夺过那件夹克,把它扔到地上,我这衣服买的可不是旧货,不抢过来,她还会把它撕破,这她是做得出来的。“嘿,弗兰茨,人家大概用巧克力灌过你吧,怎么回事,特鲁德是怎么回事,你把这个再说一遍。”她尖叫着,像只疯狂的老虎。她要是再这样大喊大叫的话,人家会去报警的,会以为我在掐她的脖子。冷静,弗兰茨。“希莉,不要拿衣服出气。这都是些贵重的东西,这年头能弄到它们可不容易。这样吧,你把它们给我。我又没有得罪你。”“不,你也太天真了点,弗兰茨。”“那好,那我就该天真点。谁叫他赖因霍尔德是我的朋友,他的日子不好过,他甚至拖着两条腿,跑到德累斯顿大街的救世军那里祈祷,你想想,这种时候,如果我是他的朋友,我就有责任帮他。难道我不该帮他把那个特鲁德领走?”“那我呢?”我想和你、和你一起去钓鱼。“行了,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好好谈谈了,我们可以为此喝上一杯,我们倒也乐得这样。那双靴子放在哪儿了,那双高帮的?你找找看。”“喂,你别烦我,好不好。”“希莉,我只想让你看看那双靴子。这双靴子也是,也是他送给我的。你——这你是知道的,你当时给我带来的是一只毛皮领子。可不是嘛。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女人替他拿来过这双靴子。”心平气和地说出来,为什么不呢,用不着躲躲闪闪的,开诚布公,什么事都好办多了。

她坐到小板凳上,看着他。她一声不吭,她大哭起来。“事情就是这样。这个人的情况就是这样。我帮了他。他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对你隐瞒什么。”瞧她看我的眼神。好一个怒火中烧:“真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下流坯子、无耻之徒。你要知道,那个赖因霍尔德就已经是个流氓了,而你却比天底下最坏的流氓还要坏上十倍、百倍。”“不,我不是这样的。”“我要是个男人的话……”“得了,你不是男人,这不是很好嘛。小希莉,你犯不着做出这么一副生气的样子来。这是怎么回事,我已经说过了。我看着你的时候,这当口儿,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我不去帮他领走特鲁德了,你留下来。”弗兰茨站起身来,一把拎起那双靴子,把它们扔到窄柜上。这种事不能干,我不干了,他在害人,这种事我不干了。必须有所行动。“希莉,你今天就留下来,明天早上,等赖因霍尔德一走,你就去找他的特鲁德,和她谈谈。我会支持她的,她可以相信我。告诉她,等等,得让她上我们这里来,我们一起和她谈。”

中午,金头发的特鲁德坐在弗兰茨和希莉的屋里,她的脸色已经惨白,样子十分哀伤,希莉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赖因霍尔德烦她了,对她不上心了。此话一点不假。特鲁德大哭起来,对他俩想让她干什么却一无所知,弗兰茨见状,向她解释道:“这个人不是坏人。他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让他有事的。但他做的事无异于折磨人。那是虐待。”她不应该被他吓跑,他,弗兰茨,此外还会……那么,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傍晚,赖因霍尔德跑来,把弗兰茨从他的报摊前叫走,天气寒冷,弗兰茨可以被人请去喝上一杯滚烫的格罗格酒,赖因霍尔德在他心平气和的聆听之下作完开场白,随后赖因霍尔德单刀直入地提出特鲁德的事情,说她让他厌倦,他今天就必须把她赶走。

“赖因霍尔德,你大概又给自己另外找了一个吧?”他说他又找了一个。弗兰茨就说,他要把希莉留下,她在他这里已经过得很习惯了,是个规规矩矩的女人,而他,赖因霍尔德,也该有所收敛,规规矩矩做人,可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赖因霍尔德不明白,想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件领子、那件毛皮领子的缘故。特鲁德有可能给他带来一块表,一块银质的怀表,或是一顶皮毛帽,带护耳的,弗兰茨正好用得上。不,不行,结束这种没完没了的叨唠吧。我要什么,我会自己去买的。弗兰茨想用朋友对朋友的方式同赖因霍尔德进行友好的交谈。他于是说出了自己今天和昨天的想法。赖因霍尔德这次应该破破例,把特鲁德留下来。他应该让自己养成习惯,慢慢就会好的。人总归是人,女人也一样,要不然,他完全可以花上三个马克给自己买个妓女,马上就开溜,人家肯定乐得。可是,先用爱和感情去俘虏一个女人,然后又一个接着一个地把她们赶走,不行。

赖因霍尔德用他特有的方式倾听着他的这番谈话。他慢悠悠地品着他的咖啡,打着盹儿。他平静地说,如果弗兰茨不愿意从他这里领走特鲁德,那就算了。以前没有他不是照样也干成了嘛。他随后告辞,他没有时间。

夜里,弗兰茨从梦中惊醒,直到早晨也没能睡着。屋子里彻骨地凉。希莉睡在他的旁边打鼾。我为什么睡不着呢?此时,运蔬菜的车队正驶向室内市场。我不想像马一样,在寒冷的夜晚奔跑。呆在马厩里吧,那里暖和。这种女人真能睡。她能睡。我不行。我的脚趾冻僵了,发痒,痒痒。他身上有个东西,那是心脏,是肺,是呼吸,是内在的感情,他在那里受到挤压、碰撞,受到谁的呢?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知道那是谁。他只能说,他失眠了。

一只鸟儿蹲在它的树上,刚才,在它睡着了的时候,有条蛇从它的身边爬过,这只鸟被沙沙的声音惊醒,现在,这只鸟蹲在那里,浑身的羽毛竖起,它没有感到蛇的存在。哈,只管呼吸,平静地吸气。弗兰茨辗转反侧。赖因霍尔德的仇恨压在他的身上和他较量。它穿过木头门把他叫醒。赖因霍尔德也躺了下来。他躺在特鲁德的身边。他睡得很沉,他在梦中杀人,他在梦中发泄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