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特利和卡特赖特走进医务室,见丽塔·欧奈尔站在那儿。“我没事。”她的声音嘶哑,“发生了什么?”

“韦里克死了。”本特利说。

“是的。我们搞定了。”卡特赖特补充说。他走到侄女身边,女孩脸上缠着有白色透明光环的绷带。他在绷带上亲了一下,“你掉了些头发。”

“会长回来的。”丽塔说,“他真的死了吗?”她坐在闪闪发光的医疗台上,浑身颤抖,“你杀了他,然后活着出来了?”

卡特赖特说:“我完完整整地出来了,只是没了权力卡。”他解释了发生的事情。

“现在没有测评主持了。瓶子必须再次转动。得花一天或两天的时间来调试机器。”他苦笑起来,“我应该知道确切时间的,我花了好多时间研究这玩意儿呢。”

“难以置信。”丽塔说,“总感觉里斯·韦里克这样的人会一直活着。”

“但这样的事确实发生了。”卡特赖特掏了掏口袋,摸出一本折了角的笔记本。他打开本子,打了个勾,再合上本子,“还剩赫伯特·摩尔。我们不能忘了他。飞船尚未降落。‘佩里格’还在某个位于火焰碟星方圆几十万英里的地方。”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实际上,伊普维克的监视员汇报说摩尔已经抵达普雷斯顿的飞船,而且已经登船了。”

一阵不安的沉默。

“他能摧毁我们的飞船吗?”丽塔问。

“轻而易举。”本特利说,“他甚至能同时毁掉碟星的一大部分。”

“说不定约翰·普雷斯顿会对他下手。”丽塔希望如此,但她的声音并不坚定。

“事情会如何发展,下一任测评主持更有发言权。”本特利指出,“得有个政府工作人员去和摩尔周旋。他的身体正不断恶化。我们应该能找到方法毁灭他。”

“他找到普雷斯顿后就不行了。”卡特赖特郁闷地说。

“我认为我们应该联系下一任测评主持。”本特利坚持说,“摩尔可能会威胁整个星系。”

“易如反掌。”

“你觉得下一任测评主持会同意吗?”

“我觉得会。”卡特赖特说,“因为你就是下一任测评主持。前提是,你还保有我给你的那张权力卡。”

本特利还有那张卡。他满心怀疑,拿出卡片检查了一番。卡从他颤抖的指尖滑落。他猛地抓住卡片,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你指望我相信这个?”

“不。不过再过二十四小时,你就会信。”

本特利把卡翻过来,认真研究了卡片的每一部分。这张P卡看上去和其他卡一样;形状、大小、颜色和质地都一样。“你到底在哪儿弄到的?”

“这卡原来的主人看了看市场价,觉得五美元卖我挺划算。我忘了他的名字。”

“你一直带着吗?”

“那一袋卡片我都带着。”卡特赖特回答,“这张卡我亏了点儿钱卖给你。当时我想确保你会接受它。我还想确保这是合法的交易。不是租借,而是正常地出售。是那种再普通不过的交易。”

“给我一点儿时间来适应。”本特利终于将P卡放回了口袋,“这真的不算作弊吗?”

“不算。”卡特赖特说,“别搞丢了。”

“你早就找出了预测的方法——那个大家都在找的东西。这就是你成为测评主持的原因。”

“不。”卡特赖特回答,“跟大家比起来,我对瓶子会怎么转动的预测并没有准确到哪儿去。我没有公式。”

“但是你有这张卡!你知道会出来什么!”

卡特赖特坦白说:“我做的只是篡改了瓶子的转动机制。我一生中,去了日内瓦上千次。我让瓶子的转动发生了偏差。我没法预测它会转出什么,所以只好做了对我来说最好的安排。我把自己买到的权力卡的号码都设置进去了,它们会出现在后面的九次转动里。你仔细想想,我本该拿着自己的权力卡成为测评主持,而不是一张买来的卡。我原本能想出更好的法子。如果有人好好分析,能找到我的破绽。”

“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这个的?”本特利问道。

“开始时我还年轻呢。和其他人一样,我想找一个能帮我预测转动结果的傻瓜系统。我研究了所有关于瓶子构造、海森堡原理、随机性、预测方法、因果论相关的论文。我以一个普通电子设备维修人员的身份开始做研究。快四十岁的时候,我在日内瓦负责瓶子的相关工作。工作内容已经深入到了基本控制原理。那时我就意识到,我没法预测它。没人能做到。不确定原则是公平的。瓶子转动是基于亚原子粒子的运动,而这超出了人类的计算能力。”

“这道德吗?”本特利问道,“这算是犯规,不是吗?”

“博弈游戏,我玩了很多年了。”卡特赖特说,“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在玩这个游戏。后来,我意识到这个游戏的规则就是:我赢不了。谁想玩这种游戏?我们在跟庄家赌,而庄家总是赢。”

“这倒是真的。”本特利同意。过了一会儿,他说,“玩儿这种庄家出千的游戏没有意义。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你发现这些规则就是为了让你无法获胜后,你做了什么?”

“你会和我做一样的事:制定新规则,按新规则来玩儿。在这个规则下,所有玩家享有同样的胜率。M博弈游戏中没有这样的胜率。M博弈游戏以及整个评级系统都是在跟我们作对。所以我对自己说,制定什么样的规则更好呢?我坐下来,想出了办法。从那时起,我就按照自己的规则玩儿,仿佛这些规则已经在运行。”他补充说,“我加入了普雷斯顿社会组织。”

“为什么?”

“因为普雷斯顿也看透了规则。他想要的,也是我想要的。一个人人享有获胜机会的游戏。并不是说我希望在游戏最后,每个人都拥有同样的底池(1)。我不希望所有人平分胜利,但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有机会赢得游戏。”

“所以那时他们还没来人,你就知道自己是测评主持了。”

“几个星期前我就知道了。上一次我被叫去修理瓶子时,我给瓶子设置了偏差。每次我去修理机器,都会设置偏差。偏差越来越大,最后一次,我完全掌控了结果。那一刻,它已经不是随机的了。在此之前,我蛰伏了好多年……但现在没有必要了。蛰伏期间,我没让任何人有修理瓶子的机会。”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本特利问道,“你没法再掌权了。”

“我说过了。我要退休。丽塔和我一直在工作,从没有足够的时间享受自己的生活。余下的日子,我要去一个像这里一样的现代化休闲度假胜地,晒日光浴。我期待过睡觉、发呆、印传单的日子。”

“什么传单?”

“关于电子设备的维护和保养。”卡特赖特说,“那是我的专长。”

丽塔说:“泰德,你大概有二十四个小时。之后,你就是测评主持了。你会处在我叔叔前几天所处的位置上。你会等着他们来通知你。听到他们降落在屋顶。那可真是人生的重大时刻。接着谢弗少校会夹着公文包走进来。”

“谢弗知道。”卡特赖特说,“在把卡给你之前,我和他一起做的安排。”

“那军团会尊重转出的结果吗?”

“军团会尊重你。”卡特赖平静地回答,“这将是一番大事业,会接连不断地有事发生。群星像玫瑰一样绽放,而远处天外的碟星会成为中心……整个星系都会改变。”

“你觉得你能搞定吗?”丽塔问本特利。

“我觉得可以。”本特利若有所思地说,“我想去能有所作为的地方,于是我到了这里。”突然他笑了起来,“我可能是第一个起誓效忠自己的人。我既是保护人,同时又是仆役。我掌握自己的生杀大权。”

“也许是的。”卡特赖特被他打动了,“或许情况会一直如此。我觉着这种誓言挺不错的。你对自己的安全和工作负责。你遵从自己的良心,而非他人的命令。是这个意思吧?”

谢弗少校急急忙忙地跑进房间,“根据历史资料,你是对的。我得到一些消息。伊普维克的监视员带来了关于摩尔的最终报告。”

所有人都反应了一会儿,卡特赖特才回道:“最终?”

“伊普维克的人一直跟踪着合成体,直到他进入普雷斯顿的飞船;这你是知道的。身体进入飞船后,和普雷斯顿交谈过。然后他就开始调查维持普雷斯顿生命的整个系统。就在这时,图像信号被切断了。”

“切断?为什么?”

“据维修技术人员说,合成体自爆了。摩尔、飞船、约翰·普雷斯顿和他的机器都被炸成了灰。星际天文学家已经直接看到了视觉图像。”

“是不是某种磁场触发了爆炸?”本特利问道,“他妈的,这情况太严重了。”

“伊普维克上的画面显示摩尔故意打开了合成体的胸腔,并缩短了炸弹引线。”谢弗耸耸肩,“其中的原因肯定很有趣。我想我们最好派一队工作人员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搞不清楚整个事情,我觉都睡不踏实。”

“我同意。”本特利有同感。

卡特赖特拿出他的黑色笔记本。他那张布满皱纹和岁月的斑驳痕迹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他勾掉最后一个条目,把本子放回了口袋。“呃,就这么办吧。不过收集残灰的事情我们后面再说。现在我们必须考虑其他的事情。”他看了看那只沉重的怀表,“飞船马上就要降落了。如果一切顺利,格罗夫斯现在应该已经降落在火焰碟星上了。”

碟星很大。为了抵抗越来越强的重力,喷气式飞船的刹车发出尖厉的声音。金属油漆剥落,碎片飘浮在格罗夫斯周围。一个指示器被砸碎了,一条船体内部馈电线(2)断裂了。

“船要毁了。”康克林咬着牙说。

格罗夫斯伸出手,拧下了头顶的灯。控制舱陷入黑暗。

“什么情况?”康克林开口道。然后,他看到了。

屏幕上透出柔和的光。格罗夫斯、康克林和控制机器前,是散发着晶莹光泽的苍白而冷冽的火焰。没有星星,也看不见黑色的虚无太空:星球广阔无垠的地表静默地占满了整个屏幕。脚下就是火焰碟星。漫长的飞行终于结束了。

“让人毛骨悚然。”康克林喃喃道。

“那就是普雷斯顿当初看到的景象。”

“这是什么?某种藻类?”

“藻类不可能这么怪异,可能是放射性矿物。”

“普雷斯顿在哪里?”康克林问道,“我以为他的船会一直指引我们。”

格罗夫犹豫了,然后不情愿地回答:“大概三小时前,我的仪表盘发现了热核爆炸,距我们大概有一万英里。爆炸以后,普雷斯顿的飞船便再没有出现在重力指示器上。当然,我们离碟星这么近,质量那么小的东西可能不会——”

杰雷迪匆忙进入控制舱。他看到了屏幕,愣住了,“我的老天,就是这儿!”

“这就是我们的新家。”康克林说,“挺大的,不是吗?”

“这搞笑的亮光是怎么回事儿?把这儿搞得跟降神会似的。你确定那是个星球吗?说不定它其实就是个太空蟒蛇。我可不想生活在太空蛇周围,不管它有多大。”

康克林离开控制舱,沿着还在震动、发出轰隆声的走廊跑了下去。他顺着坡道下去,仿佛身后就跟着那道安静的绿色光芒。他来到自己的舱门前的空地。他停下来,站着倾听。

货舱里,人们正在打包所剩无几的物资。锅碗瓢盆、床上用品、食物、衣物被收起来放在一起。制动式喷气飞船发出嘈杂的声音,但比不过人们低沉而兴奋的议论声。喷气机的司炉加德纳开始发放道兹抗压套装和头盔。

康克林推开舱门走进来。

玛丽迅速瞥了他一眼,“我们到了吗?”

“还没。准备好走出去迎接我们的新世界了吗?”

玛丽指了指一堆财物,“我在打包。”

康克林笑了起来,“不光是你,其他人也在打包。不过,把这些东西放回原处吧。在星球表面的穹顶建好以前,我们都会住在这儿。”

“哦。”玛丽尴尬地说,她把东西放回抽屉、橱柜和储物柜,“我们难道是要建立某种殖民地吗?”

“是啊,当然是。”康克林敲了一下他肩膀上方的舱壁,“这不就是吗?”玛丽抱着一堆衣服在屋子里转。

“比尔,未来会很美好,对吧?我的意思是,最开始会很难,但后面肯定不会太糟糕。我们大部分时间会住在地下,就和在天王星和海王星上的人一样。真好,对吗?”

“我们会过得很好的。”康克林轻轻地接过她怀里的衣服,“我们去货舱吧,领两套道兹服。加德纳正在发呢。”

珍妮特·西布利向他们打招呼。她很紧张,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我穿不进我的道兹服。”她喘着气,“衣服太小了!”

康克林帮她搞定沉重的衣服。“千万记住,外出的时候,多加小心,不要摔倒。这些都是老式太空服。坚硬的石头能刺穿衣服,不出一秒,你就会死。”

“谁会第一个走出去?”玛丽慢慢地拉起她那件笨重的衣服的拉链,“格罗夫斯船长?”

“最接近舱门的那个人,谁都有可能。”

“说不定就是我。”杰雷迪说着走进货舱,拿起一套道兹服,“说不定,我会成为第一个踏上火焰碟星的人。”

着陆警报器尖叫起来,他们正一边忙着系紧衣服,一边三五成群兴奋地聊着天。“抓稳!”康克林大吼道,声音盖过了杂音,“找个地方抓稳。穿好衣服。”

飞船发出轰鸣,船舱里的人像枯树叶一样被甩来甩去。船体撞上地面,剧烈地抖动,物资被扔得到处都是。飞船摇摇晃晃地冲向星球布满坚冰的表面,制动式喷气飞船发出嘶鸣,努力减速。闪烁的灯光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喷气式飞船雷鸣般的声音震耳欲聋,金属摩擦岩石的声响无比刺耳,四散各处的乘客陷入瘫痪。

康克林被甩到床铺上。锅碗瓢盆砸在他身上。昏暗中,他奋力直起身子,终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周围的船体。“玛丽!”他喊道,“你在哪?”

在附近的黑暗中,他感觉到她在动。“我在这里。”她虚弱地回答,“我觉得我的头盔破了,在漏气。”

康克林抓住她,“你没事。”船还在移动,地狱般可怕的响动和金属摩擦声越来越弱,终于不情不愿地停止了。灯光又开始闪烁,不过片刻之后再度消失。不知道哪里传来缓慢而不绝的滴水声。走廊中,储物柜中着火了,点着了成堆的物资。

“把火扑灭。”格罗夫斯命令道。

杰雷迪拎着灭火器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我想大概是到了吧。”他扑灭火时说道,声音颤颤巍巍。他颤抖的声音通过头盔内的耳机传给了其他人。

有人打开手电筒。“船体应该撑过来了。”康克林说,“我没有听到严重泄漏的声音。”

“我们出去吧。”玛丽激动地说,“让我们去看看。”

格罗夫斯站在舱门边。他一动不动地等着,直到所有人聚拢在他身边,才开始徒手开启沉重的舱门锁。“电力已经断了。”他解释说,“某个地方的线路断了。”

舱门滑开。空气呼啸着涌出。格罗夫斯向前移动,他突然沉默,眼睛睁大。其他人挤在他身后的斜坡上。他们一时惊慌失措,犹豫不决。终于,他们一起慢慢往下走。

玛丽刚走到一半就绊了一下,杰雷迪停下扶她。一位日本配镜师傅首先触到了地面。他敏捷地滑下斜坡,跌落在冰冻的岩石上。在隆起的头盔下,是他兴奋和激动的脸。他咧开嘴,向他们挥手。

“一切正常。”他喊道,“视线范围内没有怪物。”

玛丽退了一步。“瞧,”她低声说,“它在发光。”

整个星球散发着的绿光,只有这一种颜色的光。不管他们看向哪里,岩石、地面上都是一片朦胧而稳定的有色光,光线柔和似失焦。在昏暗的绿色磷光中,所有人,无论男女,都仿佛是奇怪的不透明物体。像是一堆金属和塑料制的黑色柱子,笨拙地走下飞船,犹豫不决。

“它一直在这里。”杰雷迪惊叹地说,“但没人看到过它。”他踢了踢冰冻的岩石,“我们是第一批踏上这颗星球的人。”

“也许不是。”格罗夫斯若有所思地说,“降落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些东西。在不撞到它的前提下,我尽可能地靠近它。”他取下了重型肩扛武器,“普雷斯顿认为碟星可能是从另一个星系流浪来的。”

前方平坦的地表上,有某种结构,像是建筑物。这是一个暗淡的金属球体,没有任何特征或装饰。人们惶恐地接近球体时,绿色的冻结气体结晶体飘荡起来,被吹到他们身边。

“我们到底怎么进去?”康克林问道。

格罗夫斯举起他的武器。“我没看到别的路。”他们通过耳机听到他的声音。他压着扳机,枪口慢慢地打着圈,“这种材料看起来像不锈钢。这东西可能是人造的。”

格罗夫斯割出了一个滚烫的湿漉漉的口子,他和康克林爬了进去。他们爬到球体内的地面,这时,一阵沉闷的律动声传到他们的耳朵里。他们正处在一个充斥着机械嗡嗡声的单间里。他们站在那儿瞪着眼睛四处看,空气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

“把那儿堵住。”格罗夫斯说。

之前被武器割出的口子在漏水。他们一起想办法在上面打了个补丁堵住了。随后,他们转身去检查机器和布线发出的嗡嗡声。

“欢迎。”一个饱经风霜的沙哑声音温和地说。

他们迅速转身,举起武器。

“别怕。”老人继续说,“我也是人类,和你们一样。”

康克林和格罗夫斯似乎在金属地板上生根了。“我去,”格罗夫斯粗声说道,“我以为——”

“我,”老人说,“是约翰·普雷斯顿。”

康克林背脊一阵战栗。他的牙齿也开始打战,“你说他的飞船被摧毁了。可看看他,他一定一百万岁了。他就在那溶液里。”

普雷斯顿似乎非常赞同他的说法,薄薄的嘴唇动了动,机械扬声器再次响起,声音低沉沙哑。“我很老了。”普雷斯顿说,“我几乎完全听不见,人也瘫痪了。”接着他微微一笑,“我有关节炎,这你们可能知道。在来这儿的一路上,我把眼镜也搞丢了。所以我看不太清你们的样子。”

“这是您的飞船?”康克林问道,“在我们之前,您就降落了?”

这个古老的头颅在支撑架内点了点头。

“他在看我们。”格罗夫斯说,“太可怕了。这违背自然规律。”

“您在这里多久了?”康克林问这个漂浮在营养池里的枯萎生物。

“你得原谅我。”普雷斯顿回答,“不能和你握手。”

康克林眨了眨眼,不自在地说:“我觉得他没听到我的话。”

“我们代表普雷斯顿社团。”格罗夫斯笨拙地说,“我们一直在跟踪您的成果。您是不是——”

“我等很久了。”老人打断了他,“这些年很辛苦,度日如年。”

“不太对劲!”康克林惊恐地大喊起来,“他有问题!”

“他只是又聋又瞎。”

康科林走向了那一排机器,“这不是飞船。是别的,类似飞船,但不是飞船。我猜——”

“我想告诉你关于火焰碟星的事情。”约翰·普雷斯顿沙哑严厉的声音打断了他,“这才是我的兴趣所在。这是我觉得重要的东西。”

“我们也这么认为。”格罗夫斯困惑地说。

康克林偏执地研究起球体光滑的内表面。“这里没有驱动喷气机!它哪里都去不了!这个东西有反重力屏障,类似浮标。”他跳下机器,“格罗夫斯,这是一个航标。我有点儿明白了。”

“你一定要听我说。”普雷斯顿说,“我必须告诉你们碟星的事。”

“肯定还有很多这样的航标。”康克林说,“这个应该是飘到附近,被巨大的引力拉到这颗星球上的。肯定还有好几千个完全相同的航标。”

格罗夫斯慢慢地也反应了过来,“我们联系上的是一系列航标,而不是飞船。每一个航标指引我们去到下一个航标。我们一路跟着航标,一步步来到了这里。”

“想做什么就做吧。”那个沙哑的、喋喋不休的声音再度响起,“但是听听我要说的话。”

“闭嘴!”康克林喊道。

“我必须留在这里。”普雷斯顿费力地慢慢说道,字斟句酌,“我不敢离开。如果我——”

“普雷斯顿,”康克林狂叫道,“2+2等于几?”

“我对你一无所知。”毫无感情的低语声继续。

“重复我的话!”康克林喊道,“玛丽有只小羊羔,它的毛白得像雪一样!”

“够了!”格罗夫斯濒临疯狂,咆哮道,“你疯了吗?”

“我研究了很久。”普雷斯顿那单调乏味的声音低声说道,“但它什么也没带给我。什么都没有。”

康克林很是失落。他回到他们割出的口子那儿,“它不是活的。那也不是营养池。那是一种挥发性的物质。视频画面可以投射在上面。视频和音频同步,制造出‘他还活着’的假象。他已经死了一百五十年了。”

在一片寂静中,只有普雷斯顿那沙哑的低吟还在继续,一直讲,一直讲。

康克林撕下了补丁,吃力地从球体爬出来。“来吧。”他告诉其他人,“进来吧。”

“我们在耳机里听到了你们说的。”杰雷迪一边费力爬进球体,一边说,“这是怎么回事?玛丽有只小羊羔是什么鬼?”

然后,他看到了约翰·普雷斯顿的复制品,他不再说话了。其他人也兴奋不已,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地爬了进来。看到那位老人,他们一个接一个都停了下来。他那微弱而沙哑的话音通过球体内稀薄的空气传给了大家。

“把口子封住吧。”等最后一名配镜师傅进来后,格罗夫斯下令说。

“这是不是——”玛丽很疑惑,“可他为什么那样说话?就像……在背书。”

康克林把他那硬邦邦的压力手套放在女孩的肩上,“这只是一个影像。他留下了好几百个、可能好几千个这样的东西。以这里为中心,在宇宙里四处散落着。这些东西会吸引船只,指引他们来到火焰碟星。”

“那他死了!”

“他很久以前就死了。”康克林说,“你仔细看看他,就能知道,他死的时候已经很老了。他找到碟星后,可能没过几年就死了。他知道,总有一天会有飞船飞向这里。他希望至少能引领其中的一艘来到他的世界。”

“我猜,他没想到会有社团。”玛丽伤心地说,“真的会有人在寻找碟星。”

“是的。”康克林同意道,“但他知道会有飞船飞来。”

“这一切有点儿……令人失望。”

“不,”格罗夫斯纠正道,“我不这么认为。不要为此感到难过。死掉的只是约翰·普雷斯顿的肉体,但那部分并不重要。”

“我也这么觉得。”玛丽又燃起希望,“这也很好。从某个角度上说,这是一个奇迹。”

“别说话,好好听。”康克林轻声说。他们全都安静下来,侧耳倾听。

那个干瘪的老人望着这群人,虽然他其实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们,对他们的存在一无所知。他是对着更遥远的听众和观者在讲述。他说:“驱动人类的力量并不是盲目的。让我们不得安顿、永不知足的,并非野蛮的本能。我会告诉你它是什么:那是人类的终极追求——渴求成长和进步……渴求寻找新鲜事物……渴求开拓。人类需要开疆拓土,踏足不同地域,体验新鲜事物;也需要领悟变化,在更迭中求得生存。人类必须摒弃常规和重复,摆脱千篇一律,勇猛精进。人类将不断前进……”

(1)赌博术语,最后的输赢情况。

(2)馈电线中的“馈”字就是“送”的意思,因此,“馈电线”可以理解为“送电的线”或“供电线”。其主要用途有两个:一、传输提供电能;二、传送电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