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加尔乔诺克把他的坦克和步兵向前推进了一段,所以昨天的战场已经落在他后面了。德军在这里也遭到惨败,它的情况同莫吉廖夫——明斯克公路那边大致相同。所不同的只是被击毁的德军坦克和自行火炮疏疏落落地丢弃在一片比那边更大的地区内,不能一眼就全部看清楚.

“估计德军在莫吉廖夫城里还有两个师的兵力,”谢尔皮林说。“其中一个是坦克师。此外,还有几个自行火炮营和其他配属部队。如果他们全力扑向你的阵地,你能挡得住吗?”谢尔皮林带着试探的口气问。其实他也知道,德国人哪里还会用全力扑向这儿呢,他们已经深深地陷在莫吉廖夫城里,不能自拔了。

加尔乔诺克说明,他的坦克一部分隐蔽在便于射击的阵地内,另一部分则留在林子后面作预备队。步兵在前面,沿树林边缘挖了掩体。团属加农炮作好了直接瞄准的准备。一二二毫米炮炮兵团前面设有一个监视哨,令天拂晓,这个监视哨已经朝德军可能逼近的方向进行过试射。

“公路上布了雷没有?”

“布了,司令同志。不是在前沿,而是在纵深。如果德国人直接朝公路走,先放他们一步,等他们碰上地雷之后,伏击队再从两侧开火。我们准备打他们的侧面。”

等加尔乔诺克说完,谢尔皮林就上了车。车子驶进林子里,沿着一道隐约可见的车辙,绕过一棵又一棵树,弯弯曲曲地前进。

三年以前,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在这个地区来回奔走。不过不是乘吉普车,而是骑马,那个时候团长还没有车子哩!战争还在西面,在别列律纳河那边进行,他们的师接到命令,要事先在莫吉廖夫外围建立一道防线。于是他就同已故的札伊契柯夫师长一起,在这里选择地形,构筑阵地……

车辙一直通到加尔乔诺克的观察所。树丛之间有一条交通壕,起先很浅,后来逐渐加深,他们沿着交通壕走到树林边缘,进入一个由小灌木林掩护着的掩体。掩体就是利用有小灌木林作掩护的地形挖掘的。工事构筑得十分在行。谢尔皮林拨开灌木,眺望着面前这片有两公里多长的空地,过去这里是黑麦吐穗的田野,而今已成为杂草丛生的荒地了。博勃鲁伊斯克公路和一条铁路穿过空地的左右两角,通往莫吉廖夫。他看到远处有一堆黑黝黝的东西,大概是被炮火击毁的巡道工的工房;再往前看,离莫吉廖夫不远的地方,耸立着一座水塔——他顿时沉浸在强烈的回忆中。加尔乔诺克还在对他介绍情况,可他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等一等……”,而后就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掩体里。战事进行得很顺利,但他此刻却心潮翻腾,愁思万端,仿佛四一年所经历、所感受的一切,还没有结束,还要继续经受下去……

他从辛佐夫手里拿过望远镜,对准水塔望着。他看到上面弹痕累累,这还是在四一年,在战斗的第一天留下来的痕迹。炮兵曾经在水塔上建立过一个观察所,尽管炮弹不断直接命中水塔,他们仍然一直坚持到最后。

他把望远镜转到巡道工的工房,那里只剩下一堆瓦砾,而后,再往右一点,转到一片高低不平的地面,在一座小山的顶上,可以隐约看到一些旧掩体的遮蔽物,这就是当年他们部队的掩体。掩体后面,是一片黑压压的橡树林。

在这片空地上几乎一切如旧。只是当年丢弃在上面的那些烧毁的德军坦克和装甲运输车,已经看不见了,德国人把它们清除掉了。

“他们只清除自己的东西,”想到这一点,谢尔皮林就火上心头。“尽管他们十分需要废铁,可我们那些在四一年被他们烧掉的铁盒子,在整个战争期间都原封不动地摆在这儿。自己的却一转眼就清除掉了,好象我们当年没有动过他们一根毫毛似的!”

在这片空地上好象还缺少些什么。这缺少的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这就是当年的他,以及过去同他在一起的人。也许他们是在其他什么地方,只是不在这里而已。可是这里还是有一个人,这个人当时虽不是他团里的人,但却留在他团里。

谢尔皮林最近一直在责怪自己,不该叫辛佐夫当副官,而现在却因为这个人还在身边而感到高兴。

“喏,你瞧瞧吧!”他拿下望远镜,把它递给辛佐夫。

辛佐夫久久地拿着望远镜望。对一个副官来说,他巳经望得太久了——司令把望远镜给你,只不过叫你也看上一眼嘛!加尔乔诺克不满地朝辛佐夫瞥了一眼,从宽阔的胸膛上摘下自己的望远镜,递给谢尔皮林。

但谢尔皮林制止了他。谢尔皮林并不感觉到,辛佐夫朝莫吉廖夫,朝这片空地望得太久了。

“怎么样,认出来了吗?”等辛佐夫放下望远镜,谢尔皮林问道。

“认出来了。”

“阵地依旧,不过形势不同啦!莫吉廖夫不是在我们后面,而是在前面;德国人不是要进入莫吉廖夫,而是要撤出莫吉廖夫了!”

“司令同志,今天他们恐怕不想撤出来了!我们听到莫吉廖夫城里打了一早晨炮,而我们这里却毫无声息,”加尔乔诺克说:“请允许我请您在这儿吃早饭。前天您答应过,如果我们完成任务,您就来尝尝我们坦克兵的饭菜。”

谢尔皮林看了看表。

“不能拒绝你的邀请,不过时间不能太久。我到你们这儿来绕了个圈子,已经越轨啦!”

他朝莫吉廖夫传来炮声的方向扬了扬头,转过身对辛佐夫说:

“你去跑一趟,用电台通知: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再通知一下,我们马上就回集团军指挥所。通知完了就回来,我代表上校请你吃早饭。”

他们走到帐篷跟前。为了通风,帐篷门敞开着。

“你们坦克兵的手脚可真麻俐!”谢尔皮林看到在帐篷旁边的一棵松树上钉着一个洗脸盆,钉子上挂着毛巾,不由赞叹地说。

他卷起袖子,解开军便服的领口,洗了洗手、脸和脖子,然后捧了两掬冷水,拍拍后颈,顿时感到背脊上一阵清凉,心胸为之一爽。他想到了自己:“瞧,我不是活得好好的,隔了三年又回到这儿来了。而且不是带着一个团,而是带着一个集团军,手里有这样强大的力量,三年之前,哪里能想象得到!”

他走进帐篷,看到桌子两旁的板凳上,全都铺上了小轿车用的软垫,于是他对坦克兵的手脚麻俐,又赞叹不已。

“缴获的吗?”

加尔乔谢克点点头说:“东西真多,司令同志,只是没有时间去拿,我们又急于赶路,不能耽搁。”

“不要紧,你不能耽搁,别人能耽搁。他们会把你来不及带走的东西全部没收,把它们作为自己的战利品,第二次记在帐上的。”

“是不是请您尝尝我们的汤,司令同志?”加尔乔诺克问。“昨天发的干粮,今天熬的汤。”

“是给你自己准备的,还是给整个部队准备的?”

“给整个部队准备的。”

“那就尝尝你们部队的饭菜吧。不过,我们先来点儿酒。虽然是早饭,不是晚饭,但既然请客,不妨破例。”

“也可以算作晚饭,司令同志,”加尔乔诺克说。“昨天忙着打仗,这顿饭只好拖到早上吃了。”

“我们在什么地方,已经报告过了吗?”谢尔皮林问走到帐篷门口的辛佐夫。

“是的。还通知说,我们即刻返回。”

“昧昧良心,耽搁十五分钟,不能再多。”谢尔皮林说。桌上摆着四副餐具,他朝这第四副餐具膘了一眼,问加尔乔诺克说:“这是给谁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