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一个八十三岁的老翁还决定不避艰险,从法尔奈到巴黎去呢?“我?他说,到巴黎去?知道在那个城里有四万束木柴给我布置火刑场么?——但是,一个怂恿他去的人说,你知道你在巴黎有八万个朋友一齐奔来扑灭火种,而且要是你欢喜,把搬柴的人淹死?”

路易十五一日在世,他便一日不许回巴黎。当路易十六登极时,所有的大臣都更换了多“开明而有德的”人如玛兰才勃,杜谷辈都上了台。从此巴黎于服尔德是开放了。特尼夫人,维兰德夫人,竭力怂恿他动身。巴黎百科全书派的人亦热望他去。加以服尔德刚写了一部悲剧《伊兰纳》(Irène)预备给法兰西喜剧院上演。演员们意见分歧,作品的演出要受影响了。《伊兰纳》的成功是八秩老人极关心的事,他理想他一去便可解决一切,于是他动身了。

他穿过法尔奈村,安慰那些流泪的居民,说他六星期后一定回来。他自己也和他们一样的哭,但过了最后的一所村舍之后,变得非常快活了,滔滔不竭的讲着故事。到了蒲格(Bourg),群众识得他,驿站主人给他最好的马匹,吩咐马夫说:“好好的为服尔德先生赶路,鞭死我的马也不妨。”到了第雄(Dijon),当地的青年扮着仆人侍候他。在巴黎关卡上,税吏亦认出他,喃喃地说:“服尔德先生,”恭恭敬敬对他行礼,也不敢问一声他有没有夹带私货。一忽儿后,他到了波纳街与现今称为服尔德堤岸的转角处,到了维兰德夫人的府第,马上,他“在执政时代的假发上面戴着一顶皮边的红丝绒小帽,”出去拜访阿扬太先生,和他说:“我特地从临终的昏迷中醒过来拥抱你。”

他的来到,使巴黎城比一国的君主来到更加轰动。“在走道上,在咖啡店里,大家只议论着他。人们走拢来互相说:‘他来了,你看见过么?’”战事的消息,宫廷的阴谋,比乞尼派与格吕克派的争执,一切都置之脑后了。维兰德府中满是宾客。法兰西学士院派遣代表团登门致意。法兰西喜剧院的演员成群的来。服尔德穿着寝衣戴着睡帽见客,随后又埋头修改《伊兰纳》。卜利虐夫人,南格夫人,格吕克,比乞尼,都来表示敬意。佛兰克林带了孙子来请服尔德祝福。老人伸出手来说:“上帝与自由”(God and Liberty)。

佛兰克林与服尔德的相会,民主政治与理神主义的握手,这己是大革命开始的预兆。只要在两人一同露面的地方,“或是戏院里,或是散步场上,或是学士院内,总是掌声不绝。”服尔德打一个嚏,佛兰克林便说:“上帝祝福你!”于是彩声复起。第特洛来了,滔滔不竭的谈话使服尔德插不下一个字,他说:“这个人当然极有思想,但上天少给他一件主要的才能,即对话的本领。”大臣们亦来了。唯有王室毫无优礼的表示,但也不敢把他赶回法尔奈。在巴黎这些热闹的日子中,一件疏忽的行为几乎闯出祸来。

正当人家把他奉如神明的时候,他的身体提醒他死期近了。他吐了儿口血。有人向他提议请一个忏悔师来。巴黎全城窥伺着他的态度,但他只有模棱两可的表示。他很怕将来他的遗骸被弃在荒冢上,要求依照初期教会中的惯例让他在大众前面忏悔。哥蒂哀神甫坚持反对,定要他表明他的宗教情操。他不肯在声明书上签字,把忏悔师送走了,说:“今天这样已经够了;不要把事情弄得严重。”他最担心的是《伊兰纳》的排演问题,他说:“要是我到巴黎来只为了忏悔和受人耻笑,才是难堪呢。”

《伊兰纳》并未受人耻笑,却大获成功。他写信给弗莱特烈克二世说,“我竭力在巴黎避去两件事情:嘲笑与死。我在八十四岁上要能逃过这两种致命的疾病才是有趣呢。”

他的悲剧首次上演时,他不能亲自到场,但到三月三十日第六次上演时,他觉得身体恢复,可以出去了。那次的情形真是惊人。巴黎全城象发了疯一样。在一辆绘着金星的蓝马车中,一副老朽的骸骨穿着皮边的丝绒外衣,手里执着一根小杖,巍然过市。学士院的全体会员,除了主教以外,都在门口迎接他。路上拥挤的群众嚷着:“闪开,服尔德来了!”卫兵接他下车,一直陪他到包厢里。他一进去,观客都站起来喊着:“服尔德万岁!光荣啊,喀拉的辩护人!光荣啊,世界的伟人!”

末了,观客要求演员为他加冠。在两出戏中间。幕启处台上放着一座服尔德的像。全体男女演员在像前鱼贯而行,每人放一座桂冠在它头上,每次群众站起来向服德尔喊道:“这是大众给你的!”临了,众人轰轰烈烈的送他回维兰德府。女人们差不多把他抱在怀中了:“夫人们,他说,你们叫我欢喜得要死了。”一个作家从未受过这样的敬礼。但他仍旧保持着冷静的头脑:“成千成万的人对你喝彩啊,有人和他说。——嗳!他答道,要是我临刑的时候,也有成千成万的人来观看呢。”

几星期后,他离开了这座征服的城。他一回家立即工作,说他没有多少时间可活,而他应当不负众人给予他的荣誉。终于,五月十一日,他发热了。德龙芗医生诊断为摄护腺癌。他非常痛苦,神志昏迷了。关于他的死况有许多矛盾的说法,每派有每派的作用,教会与哲学家们都想利用他的死况作为一种榜样。当地的神甫拒绝他葬在教墓上,威吓着正如服尔德所担心的一样,要把他弃在荒冢上。于是人家把他葬在他的侄子当神甫的舍利哀(Sellieres)。他的心保存在国家图书馆里,直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