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南航行,上尉。最好进入法国的地盘再调整我们的高度吧!”

黑色的道路在我眼中逐渐变得清晰,我明白了什么是和平。和平就是一切都各得其所。夜晚降临,农人们回到家中,稻谷回到粮仓里,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橱。和平的时候,我们知道要去哪里找某样东西、要去哪里找朋友们、知道晚上要在哪里入睡。啊!当和平不复存在的时候,画布被撕毁,我们在世上再无安身之处,我们不知道去哪里寻找自己爱的人,爱人去了海边,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当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价值和位置时,当它们是更宏大的世界的一部分时——就像一棵树集合起地层中的各种矿物质,我们就在它的表面读到和平。

但眼下,我们身处战争之中。

我飞过黑色道路的上空,它们被奔腾流淌的黑色糖浆充满。有人说,这是在疏散人口。他们说错了。是人们在自主撤退。出逃是会传染的、会令人精神失常的。这些流浪者要去哪里呢?他们纷纷向西前行,就好像那里会有房子、有食物,会有人温柔地迎接他们的到来。但事实上,西边的城市挤满了人、摇摇欲坠,人们睡在破棚子里,食物短缺。原本最慷慨的人,也在这种荒唐的人口入侵——这种缓慢移动、吞没他们的泥流下——慢慢变得脾气暴躁。区区一个省,要怎么住下整个法国的人,还要让他们填饱肚子!

他们要去哪里?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走向虚幻的停靠站,却难以到达绿洲,因为这个世界已然没有绿洲的存在。绿洲一个接一个地陷落,在前来投靠的大队人马下倒塌。即便他们遇到了一个真的村庄,一个看上去还有生气的村庄,从第一晚开始他们就开始将村庄吃干抹净,就像虫群将骨头上的肉啃个精光。

敌人推进的速度比逃亡的人们更快。有些地方,装甲车部队在将人潮一分为二,人潮短暂地停滞然后又四下流淌。在这些流淌的汁液中有德国的军队,在有的地方我们甚至会看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现象——那些在别处杀戮的德军在这里也成为逃窜的人群的一部分。

在撤退的过程中,我们曾经连续在十几个村子里驻扎过。我们和那些慢慢穿过这些村子的人流混在一起。

“你们去哪里?”

“不知道。”

从来没有人知道。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撤退。但是没有可撤退的地方。所有的道路都走不通了。他们还是在撤退。有人在北方的蚁群中重重踩了一脚,于是蚂蚁们四下逃窜。它们不遗余力地逃跑,没有恐慌,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就好像这种逃跑只是出于义务。

“谁下令让你们撤退的?”

答案永远是市长、副市长或者老师。凌晨三点,命令毫无预兆地在村子里炸开:

“撤退。”

人们在那里等待。两个星期以来,他们看着难民经过身边,他们放弃了自己本可以永恒的房子。从很久之前,人们就结束了游牧生活。他们建造起可以存在几个世纪的村庄,制造出可以传给曾孙们的家具。家族的宅子迎来孩子的出生,搭载着他们前往死亡,就像一艘把人从河的这头送到那头的好船,然后再回来接下一个孩子。可是,再见了,安居乐业!我们还不知道原因,就踏上了逃亡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