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要我为《星座》写点文章,却指定要译法国大散文家米赛尔·特·蒙田底作品。我很了解他底意思:他知道我是不善于写轻巧的小品文的,而副刊因限于篇幅,只能——或者可以说宜于多登——短篇的作品。

蒙田是欧洲近代散文中Essai(试笔)一体底创始者,而我却是冒昧地发宏愿要绍介他全部《试笔》到中国来的人。望舒这要求自然是再合理不过的了。不过不幸得很!几年来为了生活和环境底关系,我这工作已无形中停顿了许久;而我这次从天津事变逃出来,并不像西班牙现代散文家阿左林(Azorin)[4]从马德里逃到巴黎似的,除了口袋里两本《蒙田试笔》而外,什么都没有带走。这足以证明我对于这位欧洲散文鼻祖的热爱并没有达到极点,至少比西班牙这位显赫的散文家黯淡得多了。

但我也有我底解说:感谢当时冀察委员长宋哲元将军对于降与战之犹豫与逡巡,贻误戎机,却使我得以从容把我底全部书籍装箱,从危险的中国地带搬到安全的租界底货仓去!——

无论如何,原作既不在身边,要动笔也无从。望舒既催得急,不得已打开偶然带来的残稿,恰巧却找着《蒙田试笔》里那几篇关于战争种种的文章底旧译。因为都是他最初期的作品,所以离开他后来的文章底妙境很远;但里面所陈述的故事和意见,却似乎有多少可以作我们近事底参考与印证。因检出来以享《星座》底读者。

一九三八年八月十日译者识。

(注)“试笔”原文为Essai,是尝试的意思。蒙田因为自谦,用这字作书名,希望读者以习作看待它。谁知道书出版后竟不胫而走,英法大作家仿作的极多,因而成为一种特殊的文体。

其实蒙田底原作是迂回多姿,无所不包的,模仿者却往往只得其一面。单就英国而论,大哲学家培根得其严肃,是完全属于论辩类的;兰姆(Charles Lamb)和后起的小品文家却多得其轻松的叙述与亲切的抒情,属于随笔一类。

所以同是用一个字:Essais做他们底书底题名,一个应该译为“论文”,一个却应该译为“随笔”,但用到蒙田都两失了。日译本作“随想录”则更不妥,因为全书大部分都是精心结撰(虽然表面上似乎满不在意)的二三万言甚至十余万言的论文,与巴士卡尔、朱伯尔(Joseph Joubert)底Pensées(随想录)是截然两物。现在就原意译作“试笔”,不知读者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