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签语,确实在耶稣未降临以前便已失掉信用了:因为我们见西塞罗(Cicéron)苦思它们所以衰落的原因,这几句话就是他的:“为什么德尔斐(Delphes)不仅现在,并且很久以来不再发签言,时至今日,竟没有什么比它们更受人轻视的呢?”(西塞罗)可是其他种种预言,发自被牺牲的兽类的脏腑(柏拉图以为这些动物的脏腑的天然组织有几分是为这用途而设的),鸡之跺踢,鸟之飞翔,“我们相信有些禽鸟专为宣示未来而生的”(西塞罗),打雷,河流之旋涡,“肠卜僧[13]洞悉许多事物;占卜官[14]预知许多事物;签语、先知、梦与异迹又宣告许多事物”(西塞罗),以及其他古代赖以取决公事和私事之休咎的,通被我们的宗教破除了。虽然我们当中还有星相巫觋等流行,这是我们天性中无意识的好奇心的显著例证,消耗我们的光阴去预卜未来的事物,仿佛现在的事情还不够我们消受似的:

为什么,奥林匹斯的王呵,你要

在人类的痛楚之上添上这凄徨?

为什么用可怕的凶兆,

预告他们未来的灾殃?

还是蒙住凡夫的眼睛吧,

使他们在恐惧中仍不绝希望。(卢卡努斯)

“预知必临的事于我们毫无益处,因为徒自苦恼是一件大可哀的事。”(西塞罗)——无论如何,它们的权威已减削不少了。

所以我觉得莎吕斯侯爵弗朗索瓦的例子非常可惊。他那时统率弗朗索瓦一世在阿尔卑斯山外的大兵,非常得宠于宫廷,连他的哥哥被充公的领地也归还他了。毫无倒戈的理由,感情也不容他这样做,后来才证实他是受了当时种种言之凿凿的预言的过度的恐吓,那些预言有利于查理五世而不利于我们,(尤其是意大利,在那里这种愚蠢的预言是这般流行,在罗马居然大宗的款项为了我们的倾覆而付赌注)。起初他只对心腹哀悼那对于法国和在法国的友人的不可避免的灾难,终于背叛倒戈起来,结果无论星座如何,他大受损失。可是他对于这事的举措实在像一个陷于各种情欲的人。因为,既有城池和大兵在握,安东尼·特·列夫(Antoine de Leve)所统率的敌军又距离他仅三步,加以我们对他毫无猜忌,他实在有为患更大的能力。因为他虽然背叛,我们并未损失人马及城池,除了弗山(Fossan),而且还是经了一场血战才丢掉的:

神用浓黑的夜,

遮掩着未来的路,

嘲笑那无知的凡夫

为了焦虑自苦。

……

他就是自己的主人,

而且将毕生快乐欢欣,

如果他能够每晚安然,

说道:“我又过了一天。

明天任神遍盖乌云

或把清光普照乾坤。”(贺拉斯)

反之,那些相信这句话的人却错了:“这是他们的理由:因为有预兆,所以有神明;既然有神明,所以有预兆。”(西塞罗)。帕库维乌斯(Marcus Pacuvius)却聪明得多:

那些不求教于他们的心,

而求教于禽言兽语的人,

只合受我们听,

却不合受我们信。

著名的托斯卡纳(Toscane)人的预言是这样的来历:某农夫锄地,锄到深处的时候,看见达则(Tagès)[15],一个带着婴孩的面孔、老人的智慧的半仙站起来。邻近的居民急忙走去看,于是他的言语和知识,包含着这法术的原理和方法,便被收集保存了几个世纪:好一个与它的发展相称的诞生。

我宁可掷骰来处理我的事,也不愿倚赖这样的幻梦。

真的,在一切国度,人们都留下一部分权威给命运。柏拉图在他所描画的理想国里,让命运裁决许多重要的事情,其中一件便是婚姻要由良善的公民共同抽签取决。他对于这偶然的选择是这般看重,甚至主张那种从这种结合所生的孩子要在国内教养,把那出自不良结合的孩子摒弃。可是如果被摒弃的孩子长大时侥幸有成材的希望,人们可以把他们召回去,而放逐那些被留在国内到成年还不见有什么希望的孩子。

我见许多人研究和注释他们的历书,把它们当作各种事故的权威来征引。它们所预料的事是这么多,自然有真有假:“整天射箭的人,谁不会有时命中呢?”(西塞罗)。我却不因为他们有时命中而看起他们。如果他们的定规是撒谎,我们会较有把握得到真理。何况从来没有人留意他们的误算,虽然那是无数和常有,而它们的偶然命中却正因为罕有、异常和怪诞而得人信仰。狄亚哥拉士(Diagoras)别号无神者,一天在山穆达拉司(Samothrace)寺里有一个人指着那些沉船得救的人的还恩牌与画像对他说:“好,你不信神明与人事有涉,对于这许多由神恩得救的人怎样解说呢?”他答道,“事实是,那些溺死的人没有人画他们,虽然他们占大多数。”

西塞罗说许多承认神明的哲学家当中,只有色诺芬尼(Diagoras)努力铲除各种预言术。无怪我们常见许多国王耗费他们的光阴(有时并且于他们有害)在这些子虚上面了。

我很想亲眼看见这两个异迹:一个是卡拉布里亚的方丈约阿希姆(Joachim)的书,预言所有未来的教皇的姓名和相貌。一个是里奥皇帝(Léon Ⅵ)的书,预言希腊历代皇帝及主教。

这个却是我目睹的:在社会秩序混乱的时候,人民受了厄运的打击,轻率投身于各种迷信,向上天寻求他们的灾难的远古的恫吓与原因。而他们现时是这般乐在其中,我敢说,这是一个锐利而空闲的头脑的消遣。那些精于编结及解开这些玄机的人,无论在什么书里都可以找到他们所想找的东西。可是尤其使他们易于从事的,是这种预言谵语的模糊、惝恍和不经,它们的著者原就不给它们任何清晰的意义,以便后世可以随他们的幻想妄加注解。

苏格拉底的幽灵[16],据我的意见,就是某种意志的冲动,不待他的理性允许便呈现给他。在一颗修养这么深的灵魂,不断地受智慧与道德的陶冶,大概连这种率性,虽则是偶然,也是良善而且值得听从的罢。每个人在他内心都有这种骚动的影像,激烈而突如其来。我们从不过问审慎,这些冲动却要管制一下。我有过这些冲动,很少理性,具有激烈的说服力或劝阻力,而苏格拉底的却比较平常。我任它们推移,对于我是这般有益和顺利,简直可以想象是从神圣的灵感来的。

原著第一卷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