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不能兼有各种美德”(拉博埃西[12])。同样,关于辩才,我们常见有些人发言那么轻易和敏捷,人们之所谓词锋又那么尖锐,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都有准备。别的人却比较迟钝,说什么都要审思熟筹。正如我们教女人看她们身体的特殊美点去做各种游戏和体操,我要对这两种辩才的特长给予同样的忠告。在我们这个世纪,擅长辩才的,似乎就是牧师与律师。我觉得迟钝的宜于做牧师,敏捷的宜于做律师。因为前者的职业允许他从容预备,他的旅程是在一条永恒的、无间断的直线上走。至于律师的自由却迫使他随机应变,他的对手意外的反驳往往把他抛出行伍,迫使他马上取新的立场。

可是克里芒教皇(ClémentⅦ)与弗朗索瓦一世在马赛会面,却发生相反的事实。毕生吃法庭饭而且享有盛名的玻耶(Guillaume Poyet)先生被任命去对教皇致辞。他把演讲词事前许久便预备妥当,并且听说还是在巴黎做好带来的。到了要宣读的那天,教皇恐怕别人对他说的话有可能冒犯在座的各国公使之处,对国王提议一个切合时地的题目,刚巧与玻耶所预备的完全两样:以致他的演辞毫无用处,要马上另做一篇。他自己觉得不胜任,不得已让枢机主教杜贝莱(Jean Du Belley)替代他。

律师比牧师难做。可是我觉得过去的律师比牧师多,至少在法国是这样吧。

似乎智慧的元素是敏捷与机警,而判断的元素是迟缓与熟筹。但是没有工夫预备便讷讷说不出口的人,或有工夫预备亦不见得比较说得好的人,同样的不可思议。

他们说凯西乌斯(Severus Cassius)事前不先构思比较说得好,说他倚仗机会比思索多,说打断他的话柄对于他是一件好事,所以他的对手不敢激惹他,怕他的怒气会令他加倍雄辩。我由于经验认识这种不耐烦苦思的天性,除非让它自由快活地奔驰,它干不了什么好事。我们常说某某作品臭油灯气味,即指作品中由于过事雕琢所致的生涩与粗糙。而且,那急于求精的操虑,那对于它的经营太迫切、太紧张的灵魂的焦躁,把它捆缚、挫折和挡塞,正如过于满溢和猛急的水从开着的瓶口找不着出路一样。

我现在所说及的这种天性当中,也有并不需要受强烈的情感所摇撼和激动的,不似凯西乌斯的愤怒那般(因为这样的打击会太猛烈了)。它所需要的不是簸荡而是煽动,只要受临时、偶然及外界的景物所唤醒和振奋。如果任其自然,它就只有颓唐憔悴,兴奋是它的生命与美德。

我不善于自我控制或支配。机会比我自己更有权。境遇、伴侣,甚至我自己的声音的颤动,从我的智慧所获得的,比我独自测探和使用还要多。因此,如果无价值的东西也可以选择的话,我的谈话比我的文章好。

这样的事于我亦常有:我找我的时候,找不着;我找着我,由于偶然的邂逅比有意识的搜寻要更多。我有某个精微的想法(我想说的是,别人看来这个想法鲁钝,我却觉得锋利。还是放下这些谦逊吧!每人依照自己的力量各有说法),等到要写出来发表的时候,我把它完全丢了,简直不知道想说什么。有时一位生客已先我发见了。如果我要用刀把这些地方统统刮去,全部书恐怕都要被抹掉。也许将来机缘会偶尔射出一道比午昼更亮的光在这上面,使我惊讶于现在的犹豫。

原著第一卷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