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骗的真正范围和题目是渺茫的事物,因为,第一,怪诞本身令人入信;其次,既然这些事物不在我们日常经验之内,我们便失掉反驳的方法。为了这缘故,柏拉图说,谈论神性比谈论人性容易使人满意:因为听众底愚昧给我们一个优裕广阔的范围和无限制的自由去讨论隐秘的题材。

所以没有什么比我们最少知的东西受人坚信,也没有谁比那些用荒诞来款待我们的人如医、卜、星、相、术士等得人信任。在这些人的队伍里,我还要斗胆加入另一批人,就是那些上帝意旨的惯常解释者和监督者。他们自命能够找出每件事的原因,洞悉神意的秘奥,发觉它的事功的莫测天机;而且,虽然事件的纷纭和不断的变化把他们从一隅赶到一隅,从东赶到西,他们依然坚持着去追逐圆球,用同样的粉笔涂出黑和白。

在印度某国里,他们遵守这值得赞美的风俗:他们战败的时候,公开乞宥于太阳(那是他们的神),仿佛犯了不正当的行为似的。把他们的好运或恶运归诸神的理性,把自己的理性和判断力完全隶属于它。

对于基督徒,只要相信一切都来自上帝,承认他的神圣不可思议的智慧而接受它们,并且无论它们用什么形式降临都看作好意,这就够了。但我反对一般人用我们事业的成功和兴旺,来证实和支持我们的宗教的举动。我们的信仰已经有不少别的基础,用不着靠成败来获得认可;因为,民众既听惯了那么动听又那么合口味的论证,恐怕一旦事实于他们不利并和他们的期望相反的时候,他们的信仰便摇动了。譬如在我们现在的宗教战争中,那些在罗石拉卑尔(Roche-L’Abeille)之役占上风的,高声庆祝这偶然的成功,把他们的好运看作对于他们的主张的确定赞许;当他们后来要为他们在蒙龚图(Montcontour)和牙尔纳克(Jarnac)的失败辩解,说如果他们不能完全控制一个民族,那是因为受了天父的手所责罚和鞭挞的时候,他们很清楚地表明,他们是在磨一口袋谷取两重工资,用同一口气吹冷又吹热。倒不如对人们解释真理的真正基础好。

那是一个极大的海战的胜利:几个月前在奥国的唐·胡安(Don Juan d’Autriche)指挥下击败了土耳其人;但在别的时候,上帝却喜欢让我们看见别的于我们有损的同样的胜利。

总之,将神圣的事物来屈就我们的尺度而想它们不受损失,那是很难的事。谁想要解释阿利乌(Arius)和他的教皇利奥(两个都是那异端的主要领袖),在不同的时候遭遇那么离奇又那么相像的死(因为他俩都同是在辩论中感到肚子痛,退到厕所时忽然断气了),并且强调那神圣的报复因地点环境而加重,很可以把赫利奥加巴卢斯(Heliogabalus)的死加上去,他也是在厕所被杀的。但是那被牵连在同样命运里的伊连拿乌(Saint Irénée)[79]又怎样呢?

上帝为要教我们知道善人另有所希冀,恶人另有所畏惧,特地依照他隐秘的意向去统制和分配这世间的祸福,以剥夺我们愚蠢地看作偏袒自己的机会。谁想由人的推论去证明自己的优胜,他们就欺骗自己。他们永不能用长剑刺中一次,却反要身受两剑。圣奥古斯丁很巧妙地对他的敌人证明这点。这是一个靠记忆的武器多于靠理性的武器决胜的冲突。

我们得要安于太阳所喜欢由他的光线赐给我们的光;谁抬起眼睛去接受更多量的光,如果作为他的傲慢的惩罚,他失掉视觉,他可别奇怪。“因为谁能知道上帝的主张?或者能想像什么是上帝的意旨呢?”[80]

原著第一卷第三十二章

初刊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十三日香港《星岛日报·星座》一三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