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在本编第三章中论述了新的“暗示”的自然与必要。在第四章中,又论述“预期”的自然与必要。既明白两章所论述的都是自然而必要的,那么就可以明白,一方面我们有意欲求新之念,另一面又有怀古守旧之心。这两倾向同时活动,对意识的波动产生影响,那么为这两倾向所支配而出现焦点内容,在逻辑就必须如此:不能完全是新的,也不能完全是旧的。当试图移于新的时候,旧的就阻抑之;欲复于旧的时候,新的就遏制之。于是便需要第五章了。这第五章所要论证的原则便是:“我们的意识的推移,以渐进为便。”

当为这种推移寻求实例时,我们便可以在世俗界、学界、文坛中,到处可见。例如科学发明,虽一鸣惊人、震动天下,看出上如白日出现于夜空,然而若追根溯源,察其所宗,大多是出人意料的。试以进化论而言,也不出此例。要从古希腊说起那未免太遥远了,只是考近世的进化论的发达,便可知绝非一朝一夕之产物。最早始于布封[1],到伊拉兹马斯·达尔文[2],又经过他,传于拉马克[3],拉马克之后,终于出了查尔斯·达尔文,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且进化论,也并不是到了达尔文就结束了。还有斯宾塞,有华莱士[4],有海克尔[5],有赫胥黎[6],最终出了贝特森[7],出了魏斯曼[8]。可见“暗示”的传授,无一不是渐次的。学者们镂骨腐心、皓首穷经,只不过是追逐前贤,再跨出一步而已。原来我们的创意就是如此之微(一步之进,当然是在学者与学者之间比较而言的。然而若以一流的学者对凡夫俗子,其差别岂止三千里!读者不要因为我们说推移非缓慢不可,便将物理学家开尔文勋爵[9]和伦敦的警察相提并论,两者之间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学理的推移,理论的变迁,高深复杂,即使是按我们所说的渐进原则,也难以说得一清二楚。至于图案花样,则可一目了然,可以在相互对照下寻得演变轨迹,因而对于证明我们的观点,未尝不能提供最方便的材料。哈登[10]是研究英属新几内亚蛮人装饰艺术的人。他曾在其著作《艺术的变迁》(Evolution in Art)中说

暗示与预期,是艺术创意的动静两方面之力。前者发其端而且促其变化,后者具有保存既有之物的倾向。在艺术的表现中,产生我们所谓的“截然的生活史”(a distinctive “life-history”)者,就是依赖于这两种作用。生活史由三期构成,即出生、成长、死亡。一般而言,中期,包含着“进化”一词所概括的变形。……我们以为,艺术发展的次序,有原始、进化、衰颓三期,这样划分较为方便。

哈登的说法,不但对图案花样上颇中肯綮,并且也足以用来说明一般的推移。如他所举的图案,对于创意推迁的自然次序,可以一目了然。作为说明渐进原则的实例最为恰切而且富有兴味。看看下面复制的图便可知:

上图是表示鳄鱼模样之变化的,其推移由繁而简。试按A,B,C,D的次序加以观察,便可以看出其推移之缓慢而且有连续性了。

上图也是表示鳄鱼模样之变化的,从A的写生,经过许多渐进变化,而至E、F的几何纹样。应该注意的是,其间毫无突然的变化。

在这里,A暗示B,B暗示C,遂达于D或F。试比较A和D,或A和F时,便恰如以竹接木了。两者之类似,虽有如此之隔离,然而若将其间的二次推移加以对照时,便知其进化决非偶然。鼓舌斗嘴者本来各持己见,互不相让,都不想离开自己的根据地,然而彼此在互相争斗之际,却在不知不觉间移动了脚步,不断转变舌锋。一小时后拭去口水沫回顾起点,发现自己已在遥远的彼处,好像与当下的话头无关了。他们没有一开始就敢于进行突然推移的勇气,只是乘骑虎之势,不自觉地辗转变换,而且自以为立场未变,一旦觉得舌头磨破,才为自己迅速滑出既有跑道而羞耻。A,B,C,D,以至F之状,宛然似此。暗示之渐进性,到此已是昭然。

缪尔黑德[11]在驳斥卢梭的“人生而自由”时,顺便论及其著作中的语言的“社会之所得”。他说:世上往往有号称著书立说者,他们署其名于卷头,又毫无顾忌地列参考书目于序中或篇末,而依我之见,把参考书目列在最前面,把自己的名字署在卷末,在多数情况下却是接近于事实的。因为著者所做的,或著者所能做的,不过是依赖别人在无数岁月的劳动所提供的材料,再加以编排重铸而已。他说的这个意思,一如爱默生所说:大家都同样是剽窃者。任何事物都是剽窃,连房屋也是剽窃。这似乎是在讽刺人们想出新而不能新。不过是在著书立说方面,对作者间相互的渐次的“暗示”是一语道破了。正如艺术评论家所说:任何伟大的艺术家,无论是菲迪亚斯[12],还是米开朗基罗[13],还是伦勃朗[14],还是委拉斯凯兹[15],都终于不可能是完全崭新的美的理想并加以表现。这不过是说,“暗示”是不会突然从天外飞来的。庇西特拉图[16]做雅典王时,在表面上还维持着梭伦[17]的法规,而不敢破坏。以恺撒[18]的英明,尚且不改共和政体。甚至如一世怪杰拿破仑[19]者,当初也无意更改当初革命时代的主义与形式。这表明在政治上,“暗示”也是渐次的。

文学界的潮流,涨落虽不一,高下虽不同,但基本上也不背离这个原则。这里要举出的例证,是英国文学史上的浪漫、古典两派的兴衰。两派的发展,在英文学史上普遍为人所知,至于其定义,不必说学者之间是有分歧的。现在我们没有余裕来考察其特性,辨析其异同,以明确我们对于两派的观念。我们只是称所谓古典派为古典派,称所谓浪漫派为浪漫派,考察彼此兴衰起伏的嬗变,并试行“渐进”原则的应用。

考之所谓古典派的由来,众所周知,是在十七世纪中叶出现了沃勒[20],出现了德纳姆[21],而渐渐兴盛,到了十八世纪的蒲柏,而臻于大成。这种特异的文学运动缘何而生?看看专家学者的论述,就容易理解了。当时的文学界的先行者戈斯[22],在其所著《从莎士比亚到蒲柏:英国古典诗歌复兴的源与流》(From Shakespeare to Pope: an Inquiry into the Causes and Phenomena of the Rise of Classical Poetry in England)中写道:“有人问:17世纪的文学,何以蛰居于套子中,何以拿人为的清规戒律束缚自己?何以拿陈词滥调的题目来自我限制?答曰:因为用变态的、怪异之形式写诗,用荒唐不可解的语言写作故也。”若拿戈斯的话来对照日本的现状,就会使读者明白,那些所谓的新派诗歌,在格调上,在构思上,极尽放纵不羁,然后又归于崇尚平正、典雅。借戈斯的话来说,“17世纪的诗人,厌倦了奔放自由,痛恨剧诗家的自由散漫,厌腻了抒情诗人笔下的接吻、蔷薇和香料,而不愿像放荡不羁的文士那样摇荡于史海,奔逸于宇宙天地。伊丽莎白王朝的文星,曾经跳跃鲸吼,激起满天风浪,遍吹文学界。而继之者天分不足,声音很响,却流于空洞。”日本的文坛也不过如此。

古典主义确实就是这样发生的。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兴起,所以有时不妨认为它是反动的。然而这时候的反动,不是因为强烈的刺激而在社会的一隅焕发,遂使方兴未艾的浪漫精神半途而废,而只不过是不堪浪漫精神的凶猛的威压,而使意识的推移急转,而进入别的圆圈内。但是凶暴的威压,使其在短时间完成长时间的推移,至少是与长时间的推移有同样的价值,故由此威压而急转的意识世界,和长时间推移中失去势利而逐渐转化的意识世界无异。在这种意义上,这个反动依然不过是渐次的暗示。因在,这个反动之不同于寻常的推移,只在其时间之短,在短时间中完成了长时间的推移,因而在过程次序上,可以把两者看作是相同的。

至此可以看出,通常认为古典主义文学的发生是所谓的反动,但是这不足以打破我所主张的“暗示不可不渐进”这一原则。何况仔细考察一下文学潮流的潜移默化,事实上古典派也未必是那样急转直下地脱离浪漫派的。若读者不信,请去看一看与此派有不少关系的诗人而兼剧作家戴夫南特[23]的著述以及相关评论,便可约明大概。在谱系上说,他确实是作为地道的旧派而从事创作的人。不过,他半途幡然有所悟,以为自此二十年后,按天下的大势,总有一天人们会讴歌沃勒、德纳姆,于是脱掉浪漫的衣冠,直奔古典的阵垒了。他最先刊行的,是诗集 《马达加斯加》(Madagascar)。据评论家说,他在此诗集中,似乎还没有私淑瓦勒的清新诗风。到了1650年,他创作叙事诗《贡狄伯特》(Gondibert),即见风格一变,纯然属于古典派了。他确实是在过去十二年之间,于不知不觉间感受古典派的暗示刺激,逐渐脱出了浪漫派的旧圈,而进入古典派的新天地,抓住了最后的焦点,在一篇骑士传奇中加以表现。而未与他一起实现诗的意识推移、仍误把他作为同道的浪漫派,看见他在新作中的变化,便群起而攻之了。其攻击之烈,读读下面的讽刺诗就会明白:

“I am old Davenant

With my fustian quill,

Though skill I have not,

I must be writing still

On Gondibert ...”

批判攻击《贡狄伯特》的册子有二卷,作为珍本,据说现在尚存于戈斯手上。

上面的事实,虽然好像仅仅发生在戴夫南特一人身上,然而若将此与古典派的兴衰联系起来加以观察,便足以说明推移的原则了。读者首先须知道他的趣味起初是在旧派(在这里浪漫派是旧派),而后转移到了古典派;第二须知他这个推移,费了十二年的时光;第三须知时势的推移没能跟随他,竟然对他的古典风格群起而攻之。最后须知这样地成为攻击之目标的古典诗风,到了蒲柏才如日中天、显赫一世的。暗示的渐进性原则,似乎是不可抗拒的。

能证明这个原则的,并给予我们以更其显著之观念的,就是进入下一世纪后,古典诗称霸文坛的时候,第二拨浪漫派又旗帜鲜明地与之对抗。关于“新浪漫派”的含义虽然一言难以道尽,这里只就它反抗古典派的表现而言。新浪漫派表现于文学史上,似是柯柏的《任务》(The Task),华兹华斯的《抒情歌谣集》,司各特的长诗,一扫旧风气。然而若仔细窥其动静,便可发现其间变化并非那么之巨大,乃是徐徐缓行而达于此。若前面举例则不胜枚举,而我的目的也不在前面论述。我想举出最易看出而且有兴味者,来说明推移的顺序。

莎士比亚是千古大家,全欧的天才,这是众口一致,任何人对此判断似乎都不持异议的,甚至一些人并不真正认可莎翁的伟大,对此判断也未曾提出质疑。这是因为,若对众口所一致的看法挺身非议,是要冒着负薪赴火之危险的。这无异于满天下大喊自己是傻瓜。因此,理解他的,不理解他的,都同样视他为神圣,为偶像,在他的祭坛前焚香祭拜,巴望着在烟雾缭绕中看见他的尊容。生于19世纪,被柯勒律治和黑兹利特[24]的莎士比亚评论所影响的人,都以为对莎士比亚的这种评论是万古不变的定论。然而再上溯一个世纪,回顾一下所谓古典派 —— 为反抗莎翁时代的浪漫精神而兴起的古典派,就会发现对莎翁的评价之低简直出人意料。如托马斯·赖默[25]和夏洛特·伦诺克斯[26]等人,曾说莎士比亚的作品没有一读的价值。即便是承认他是伟大的一流诗人的人,也不像现在对他这样崇拜。毋宁说,只是对他有所眷顾而已。有人说莎士比亚生于野蛮时代,欠训练,少成熟;有人说,其作品结构不整齐;有人说,没有悲剧与喜剧的区分;有人说,其剧作缺少“三个一律”,都是如今的人所不说的。诗人哥尔德斯密斯骂过莎士比亚,是人所共知的。他说:“我未尝不在相当程度上赞赏莎士比亚戏剧诗的优点。但是同时为了国家的名誉,也为了他的名誉,我不得不希望他的许多戏剧被人忘却。一眼看上去,其实只能看到他的一个侧面。那些使莎剧在晚近再兴的人,想一想如果这些剧是今人所作,是否还是不上演为好呢?可怕的是他们所推崇者,只是因其有名,或只为了怀旧而已。事实上,太多的不自然的滑稽、稀奇古怪的想象、针小棒大的过度夸张,此类莎士比亚剧本的那种复活又粉墨登场,并不是为这位诗宗树立纪念碑,反而是在污损其纪念碑。”(《欧洲古典教育之现状》(An Enquiry into the Present State of Polite Learning in Europe),第十二章)蒲柏在谈到他的莎士比亚观时说道:“对于莎士比亚,我想下一个结论:他的剧本虽有许多缺陷,缺少规整,但是,若将莎剧与其他的精巧而整然的剧作相比较,那就犹如将庄严的哥特式古代建筑和简洁的现代大厦相比。后者高雅而美丽,前者则刚健而厚重。……虽然要通过幽暗怪异的走廊才能到达,但其富于变化,而能接崇高之感,这是无疑的。考察其局部,虽然并非没有稚气,布局也不是得当,与其庄严风格不成比例者居多,但是若从整体考察,则雄伟崇高,足以使人低首诚服。”至于其他的批评,杂然纷纭,为避免冗繁起见,此不一一引述,以上所述,足可窥其一斑了。要之,18世纪时代的莎翁,虽由于上一代的惰性而被人视为大家,但对他似乎并没有绝对的崇敬之意。等到柯勒律治和施莱格尔[27]的出现,他才逐渐被推崇为空前的大诗人。总而言之,将这一点与我所要说明的推移原则加以映照,可见莎翁崇拜的暗示虽形成于十九世纪初,但其崇拜意识,是从百年前逐渐推移过来的(至于今后的欧洲的莎士比亚观将如何变化,则无法预知了)。

如上所说,莎士比亚评论的变迁可用以说明推移的原则。我们所仰为浪漫派之明星的斯宾塞,也是通过这样的途径而获得今天的地位的。比尔斯曾在论述十八世纪浪漫派之勃兴的著作中说过,浪漫派之从斯宾塞那里获取的,似乎要多于从莎士比亚那里获取的。斯宾塞的浪漫,在古典派兴盛的十八世纪,本来是不可能博得赞誉的。把他视为文坛明星,同样始于十九世纪,但也同样不是出于突然的暗示,不是一蹴而就地成为意识之焦点的。就连当代大家、批评《出猎切维山》、批评弥尔顿、并以趣味的先觉者自任的艾迪生,对斯宾塞也不满意,试看以下诗行即可明白:

“Old Spenser next, warm’d with poetic rage,

In ancient tales amus’d a barb’rous age;

An age that yet uncultivate and rude,

Where-e’re the poet’s fancy led, pursu’d

Thro’ pathless f ields, and unfrequented f loods,

To dens of dragons, and enchanted woods.

But now the mystic tale, that pleas’d of yore,

Can charm an understanding age no more;

The long-spun allegories fulsome grow,

While the dull moral lies too plain below.”

— Account of the Greatest English Poets.

约翰逊[28]是文名显赫的人,他在《闲谈者》(The Rambler,1751年5月14日)中曾有如下的论述:

模仿斯宾塞之谈话与语气,本来无可厚非。为什么呢?因为讽喻诗(allegory)最感兴趣的,还是教化的方便。然而关于斯宾塞的文体与诗格,却完全不能这么说。他的诗风甚至在他生前就被认为是晦涩的,甚至连喜欢使用古语和生僻词、超凡脱俗的本·琼生[29],都断言他“写的东西完全不像人话(to have written no language)”;说他的诗节(tanza)晦涩、佶屈聱牙,单调乏味,冗长难以卒读。他认为这种诗体原本是模仿意大利诗人的,而不是从根据我们英语的特性而创制的。意大利语因少语尾的变化,故而要最大限度地使用同韵,因而有必要看重这种Stanza诗体。然而我们英语的字尾是富有变化的,相同音韵使用两次以上就会感到不合适。如果弥尔顿所说的“用韵就是要我们用不适当的语言表现我们的思想”,假如这话说的不错,随着长句法而产生的押韵的困难,这种“不适当”的程度就不得不增加。……诗人们若能沉潜刻苦、不惜时光,或能模仿斯宾塞的诗体而能登大雅之堂。但是我们生活在世上,为的并不是拾古人之牙慧,或是模拟无用的长物。……

人们对斯宾塞的看法,大致如上。至于斯梯尔[30]在《旁观者》(1712年11月19日)对斯宾塞的称赞,则属于特例。

普遍的风气尽管与斯宾塞如此不相容,可是模仿他的人却在18世纪层出不穷,翻阅约翰逊的批评文献,就可以明白这一点。在这里,我们一方面可以对这些模仿者做历史的考察,在其势力消长中寻求推移原则的轨迹;另一方面可以参酌这些模仿者对被模仿者的态度,而发现其褒贬程度本身,是同样具有变化转换的次序的。费尔普斯[31]在其《英国浪漫主义运动》(English Romantic Movement)一书中,特设“斯宾塞体的复兴”(Spenserian Revival)一章,对此源流做了详细的论述。他说:“斯宾塞的模仿者,虽然如此络绎不绝,但是有一个重要的事实,我们应该加以注意,就是其中的大多数都不是诚实的模仿者。他们单单为了娱乐而诵读斯宾塞,并且还以模拟其诗风以自娱。采用‘斯宾塞体’(spenserian form)的诗多讽刺诗和滑稽诗,原因就在于此。中世纪黄金时代的精神达等顶峰,渐次下降后,仍在文学界逡巡许久。而斯宾塞的模仿者,没有不受此影响的。汤姆森[32]的《怠惰城堡》(The Castle of Indolence)便是此类诗作中的出类拔萃者,而且作者似乎认定有必要加入许多滑稽讽刺。申斯通初著《女教师》(The School-Mistress)时,不但毫无认真之意,而且担心读者不把其视为游戏之作。”据此看来,他们之模仿斯宾塞,决不是含有崇拜之意,而不过为了娱乐而已。不过也有少数人士真诚地对他加以研究,而且虽是为了消遣而学习他的,但与以上情况自然不属一路,而致力于斯宾塞的复活。这种情况推移到一定程度,便进入了十九世纪。费尔普斯制作了自1700年至1775年共七十五年间所出版的模仿斯宾塞的诗一览表,出示了约略五十种。是否属于娱乐的有闲文字姑置不论,但无疑可以表明斯宾塞的复活是有其来由的,是有次序、渐进的。

接着,我们可以取汤姆森的《四季》(The Seasons),从如下几个方面来证明推移原则的意义。

(一) 《四季》这一诗作,正如大家所知道的,是分春夏秋冬四季,依次吟咏四季的风光和景物,所以其主题似乎可以说是在自然。英国诗人之对天地山川的真情,是到了世纪末的蒲柏的作品,才在诗界放出清新的光辉;华兹华斯承其后,表现涧花泽草、青嶂翠峦的幽玄之趣与喜悦,其价值也渐渐被认可。然而这不过是外表罢了。其暗示的渊源早在半个世纪前就存在了。我说诗中所含“自然”二字,就是为了说明这一点。

(二) 《四季》又包含多少超自然的材料。其幽玄的境致仿佛有点怪异,最明显的是许多地方使用了“幽灵”的字眼。能使木石且泣且舞,是浪漫派的拿手好戏。约过半个世纪后,出现了刘易斯[33],出现了拉德克利夫,写得令人毛骨悚然。到了柯勒律治,便觉得在玄秘的堂奥,有隐约的幽灵,隔世与我对语了。柯勒律治所擅长的隽永空豁之趣,不用说是基于诗人微妙的性灵活动;但表现于《古舟子咏》和《克利斯特贝尔》中的意识,并非蓦然来自天外而光耀于焦点的。不论他自觉与否,一定是由暗示传暗示,经过天狗般若之妖,而终成向心脱落的太玄,飘渺于波动线上。在这一点上,可以看出超自然趣味的逐渐自行推移发展,而其中的暗示之线转入十八世纪时,我们便在我们的通路上,发现了《四季》,而领悟到它含有此暗示的要素,也绝非偶然。

(三) 《四季》在调子上是沉郁的,在思想上也不无感伤之处。贝尔斯的所谓的“感伤派”的系统,是经过扬[34]、科林斯[35]和格雷,到了世纪末,成为《莪相集》(Ossian)中的跌宕孤峭,又转而至于拜伦的郁纡慷慨。究其推移之迹,依然无疑是渐进的,而且可以证明汤姆逊实在是给后人以暗示者。

(四) 《四季》中插入了不少感伤的小故事,这是它和斯特恩和哥尔德斯密斯作品的共通之处,也可以认为是一时风行天下的“维特之烦恼”(wertherism)的先驱。在这一点,也多少可以说明我的暗示与推移的原则。

(五) 《四季》就是这样给后代以种种暗示,但同时又带有那个时代的趣味,这是我们在研究中最感兴趣的事实。形式是无韵诗,似乎不逐时流,但是如评论家所指出的,处处可以发现蒲柏的影响。又以教诫的态度驱使神圣之灵,也无时尚感化的痕迹。就这样,在《四季》中,流行于当时的风潮,和发达于后代的倾向,都融为一处,互为比邻,综观全诗,便不难看出其推移是如何渐进的了。

再转眼看一看浪漫的潮流中,有一种引人注目的现象,就是哥特风格的复活。试考察其发展的路径,便可以发现它始终依循着渐进推移的原则。此复活,虽似是始于沃波尔,到了司各特而灿然可观,成为普遍趣味,但其暗示之所由起,决非突然。例如托马斯·沃顿[36]便是一个酷好哥特风格的人,然而当时支配文坛的却是古典趣味,故而难以摆脱时代的影响,不能脱离时代趣味的他,为写出了不合时宜的诗而辩解。著名的《英诗辑古》(Reliques of Ancient English Poetry),是搜集民谣的第一部著述,为文界所看重;假如其编者珀西生于今日,其所贡献必定无与伦比,足以博得很高声誉。然而时代趣味,对他大为得意的地方却反而不予认可。他在自序中说:“在推崇高雅优丽的现代,对于此等古谣之列籍于文界的资格,即便是我,也知道是有疑问的。然而这些古代歌谣,大都率真而有味,不弄机巧而自入其格,即便缺乏高远的诗趣,也足以存留。即便不富于想象而难以炫耀人目,但也可以打动我们的心。”这是因为被时代意识所支配,不能一任自己的嗜好而无所顾忌。暗示之渐进,由此可知。

最后要再举一例,进一步证明暗示之渐进。当古典派盛行的世纪过了一半时,有一个人著了一部书,此书很有特色,故引起了文坛的注目。书名叫《蒲柏才情论》(Essay on the Genius and Writings of Pope),著者叫做约瑟夫·沃顿[37](叫沃顿的有父亲与兄弟三人。他们都驰名于文坛,故易混淆)。此书的特别之处,是在把当时的大诗人蒲柏,贬为“智才”而非“诗才”。在天下人正模仿古典派的风格而唯恐不及时,他提出了这样大胆的批评;当人们正以蒲柏为雄赳赳的狮子,可望而不可即时,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了这样的断语。严格而论,他说蒲柏的诗不能称为一流,是在为浪漫派打气。如今的批评家要说出这样的话无疑并不困难,并且人们都会予以认同。然而在那个时候,蒲柏的势力正如日中天,敢于对着高高在上、俯视群小的诗王挥舞贬抑之笔,这除了约翰·丹尼斯[38]为首的一群疯狗以外,也只有沃顿一人能为了,故而引起舆论喧哗。借他的传记作者的话说,他不堪四面攻击,因之大为沮丧,将未写完的书束之高阁二十五年,一直到了1782年,才得以公开刊行两卷。突然的暗示之不为世人所容,由此可见一斑。而如此为公众所景仰,威望极高的蒲柏,对时势的推移也奈何不得,到了19世纪以后逐渐失其地位,最终不能与别的大诗人并驾齐驱了。只有拜伦还在不断称颂他。1817年9月15日,拜伦在写给默里[39]的一封信中说:“关于诗,一般而论,他(穆尔)和司各特、骚塞[40]、华兹华斯、坎贝尔,还有我,都一样错误。我们似乎都是站在并无价值的革命诗统的歧路上。能免此弊者,独有罗杰斯和克雷布。现代以至后代,也许最终都会同意我的这一看法吧。近读古人之诗 —— 尤其是通读蒲柏的诗,更悟得我的看法是可靠的。我曾取穆尔的诗,和我的诗,以及其余两三家的诗,放在蒲柏的旁边,彼此加以对照。而在构想、调和、热情、想象这些方面,就会发现我们和那位安妮王朝时期的矮个诗人,相差甚远,并为此而久久黯然神伤。”被视为革命诗人的拜伦说出这样的话,虽令人稍感奇怪,但他之私淑蒲柏,是无可怀疑的。至于文名震天响的拜伦下了如此判断,而竟没有引起丝毫的响应,就更奇怪了。这是因为由时势推移,人们的“综合意识”已经远离了蒲柏。当意识的焦点未能离开古典诗风时,虽有沃顿为浪漫派大声张扬,也无济于事。意识的推移渐进,一旦离开古典派,虽有气贯全欧的拜伦出而为之呼号,也终于无人响应。要想在19世纪重建蒲柏派,正与要在18世纪剿灭他一样,是极难的事情。所谓极难,不是正邪之辨,不是高下之意,不是是非之别,而只是因为这与“综合意识”不相符合的缘故。人们知道使流水逆行于山顶之难,殊不知逆意识推移更难。像那些极权者、暴虐者、疯狂者、愚妄者,常常耍弄手腕,试图瞒天过海,欺天下人之耳目,并误以为此乃理所当然,徒然浪费公帑,消耗精力,奴役小民,驱使匹夫,企图随心所欲地动摇“集合意识”。岂知天下哪有此等轻易的事情!自然的法则,顺从自然始能御之;而人间的法则,顽强有甚于自然。仅以为是人为的,便能反推移之法则而御之,这只能是桀纣之所行,是傻瓜之所为。

推移之非渐进不可,已能略尽其例证了。当说明推移之渐进时,不能等闲视之的,是所谓反动的现象。

(一) 上文说过,所谓“反动”者,其实不过是渐进的推移罢了。一般人之所以误认为突然,是因为两者推移的过程顺序虽无异,但在过程顺序的时间上却有很大差异的缘故。而此时间差的发生取决于当时意识的强度。欲使F推移得早,F便非猛烈不可。受着猛烈的压迫时,我们便希望意识在比较短的时间推移下去,这不仅是日常的经验,征之“集合意识”也可以明白。即如文坛上的流行,流行之程度越占优势,流行的转换便越快。也就是说,尽管是急速的渐移,却称之为“反动”,这是因为心为推移之速度所夺,而从前后两种意识的波动转移中,捕住最显著的两个焦点,并予以相对化的缘故。是因为将两个焦点相对起来,以致将横亘于两者之间的模糊之处完全抛开的缘故。并不是故意抛开,而不自觉的忽略。

(二) 有时,当时的意识还没有按次序推移到位,却从外部受到强烈刺激,这种刺激便压倒其他而跑上焦点。而此刺激,若在其他的点上无须考量时,已容易带有与当时的意识相对立的性质。这是我在第二章所论及的。而且这种推移,在某种意义上,不外是纯然的反动。例如,那些忧婉的恋爱小说流行世间时,世人对此尚未厌倦,而要使人们毫无留恋地抛弃对恋爱小说的爱好,便须使用足以使其抛弃之的强烈刺激,攻击他们的波动顶点。而能给予这种强烈刺激的,肯定是与当时焦点意识相反的刚健雄伟的趣味,或滑稽谐谑的作品。这种推移在严格的意义上,可以称之为“反动”,而很难以归为“焦点意识的推移是渐进的”这一原则中。这一点很有另辟一章、举例详论的价值,但因本人学浅而缺乏材料,有待来日。

(三) 有时候,意识的推移虽是逐渐的,不与渐进原则抵触,而要在外界实现这一意识时,却被目为反动作用。这种时候的推移涉及内外两面,不是相互并行的,故而在谈这个问题时,有必要将推移的次序分成二种。一种是内面进行,虽是自F而F′,自F′而F″,自F″而Fn,但是本来是内面的东西,却要变成实现于身外而足以引起他人注意的行动时,仅限于F和Fn之间的时候,而此F和Fn又带有对照性质的时候,推移仍必然是反动的。例如男女之爱,今天觉得爱情热度不够了,明天便想加痛骂,接着又想大打出手,甚至挖眼割鼻,最后想要对方的命。像这样的推移是有次序的,但就表现于外部的动作而论,便有白首之爱一朝变成千古之恨的意思了。在这一点上看,这种推移恰是反动的。再从历史上举例,例如法国大革命。法国大革命是从根本上推翻了社会基础,却使和平的人民遭荼毒杀戮之血,与革命之前的情景相比较,简直就像白昼之于暗夜,天穹之于地壤了。有史以来,这样的反动,想必是人所未知的。但是这,不过是现实中实现了的反动而已。若依照普通民众脑中暗示的波动,从内部寻找其苦闷不平的情绪暗流时,其渊源之久远,是出人意料的。他们也许在五十年前,就想朝贵族们的脸上吐唾沫,三十年前已在心里朝权贵的后背挥起了笞杖,十年前就幻想将国王送上断头台了。可见法国大革命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反动,又是有史以来的渐进推移的运动。世上所谓反动,其属于此类者恐怕不少。太平盛世,文学界自无暴君,操觚之士不消说有言论自由。因而世间的文学活动,自然没有法国大革命的现象了。然而一些不知安分者,不满于现状,机缘未熟时,胸中虽有策划,却只能盛入诗囊,袖手而若无其事。这样的人,一旦获到笔墨,展开白纸,一家之言从案头掷地有声滚落时,天下人便视之为反动了。然而这也不过是实现了的反动而已。就他本人而言,当然只是渐进的推移罢了,只是自然的趋向罢了。

例外的反动而不能适用于此原则者,还有一种。即指爱没有任何原因,忽而变成憎恨,憎恨又没有丝毫理由,而变成爱恋者。威廉·詹姆斯教授(Prof. James)在其所著《宗教经验的种种现象》中,曾经举过这样的例子。第179页中说:有某甲,在两年中爱一女子,然而有一天,却忽然不爱了,终不能挽回。那位女子寄给他的书信和东西,他也付诸一炬而后已。斯塔伯克[41]的举例则相反,在其所著《宗教心理学》(The Psychology of Religion)(第141页)中举了一个由憎恶突然变成爱慕的例子:某人很讨厌一个认识的女教师。有一天,两人偶遇于走廊上。这位女教师此时并没有特别的举止动作,可是他从那时却出乎意外地爱上她了。像这种情况,似乎不能以渐进推移的原则加以说明的。依威廉·詹姆斯教授的解释,此种现象是“识域之下”的胚胎状态,这无异于将渐进推移论运用于“识域之下”。不过关于“识域之下”的问题,可以说是渐进推移,可以说是别的,都无法加以验证。所以此说虽与近于我说,我却还是无法表示赞否。斯塔伯克认为此现象是特异的脑作用无意识地发达而至溃裂。此说当否,我这个门外汉不知道。文坛上是否也会发生这种例外的反动现象,也是个疑问,所以不必详加讨论。

(四) 第四种反动,是严格意义上的反动,与第二种相近。当下的意识,尽管停留于焦点,可是极其微弱,在这一点上,它又与极尽发展的第一种相似。换言之,它似乎由刺激之强烈而产生的第二种反动,和产生于焦点意识之精力消耗的第一种反动,两者合并而成,因而也许没有必要另立一项加以说明。有时候,我们厌倦于当下的意识,而又由于习惯因袭的原因,不悟自己之厌倦,事实上虽厌倦却心满意足、不思改变时,突然碰到强烈的刺激,就会立即急转于新意识。我们常吃的米饭,从小到老,天天不变。老实说,我们已经因循守旧到这种程度:从来没想过要用别的东西取代这腻人的东西。但我们在通常情况下竟没有什么不满足感,照旧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只管大嚼。为什么呢?因为无论怎样感到厌腻,也拿不出可以代替米饭的东西。我们太因循守旧了,以至于不知道我们这是因循守旧,一天三次,不假思索地把米饭盛在碗里。看上去米饭似乎对我们有很大势力,其实其影响却极微弱。假如有一天出现了仙浆甘露可取而代之,那么我们也许会义无反顾地弃此就彼吧,一如弃草履而穿皮鞋。那位忘掉了罗瑟琳转而爱上朱丽叶的罗密欧,遇到的正是这种情形。

罗斯金在无意中和大自然之灵邂逅,而获妙机契合时,其心境之转化,与此很相似。他在《似水流年》(Praeterita,卷一第97页)描述当时的状况,这样写道:

我走到城西的逍遥园,其时已近日没。眺望莱茵河,那平原向西南展开,眼界宏豁。蓦然间,只见皋阜起伏,蜿蜒如波,最终大地与苍天相接。同行者没有一个能看出那是云彩。看出那明朗的地平线上,像水晶一般,在落日余晖中显出蔷薇红。我心中所描画者,我梦中所追慕者,都不足以言说了,只觉得彼此相隔于无限的距离。—— 失乐园也未必如此之美,神圣的死亡之国的圆满天界,也未必如此之庄严。

对我这样的少年来说,由此开始而幸福地踏入人生之门,这种情形是自古及今难以想象的。个人的性情当然受时代的影响。若不是这样的时代,像这样的仰慕山峦,这样地热爱山中人的少年,也是不会出现的。面对着自然,寄予殷切感情的,始自卢梭[42];排除贵贱上下的分别,于灵于肉泛爱雅俗者,始于司各特。圣伯尔纳铎[43]在家乡拉·封丹睁开少年之眼仰望勃朗峰(Mont Blanc)时,也许在其上发现了圣母的姿容;在塔卢瓦尔村(Talloires)的圣伯尔纳铎,看不见安纳西(Annecy)的湖水,只是看见马蒂尼(Martigny) 和奥斯塔(Aosta)之间的死尸罢了。然而就我而言,这个阿尔卑斯山(Alps)上的雪和阿尔卑斯的山民都是美的。我为了这里的山民,也为了我,不再羡慕山岩以外的天上的玉座,不再期待岫云以外的天使的降临。

我希望做一个身体健康,感情热烈,自我满足的儿童,除此之外,别无他求;我只求自我充实,而不求身外之物。我只具有视人生为庄严的悲酸体验,而未曾有筋肉松弛的痛苦空虚的经历。不但把最初映入我眼中的阿尔卑斯山作为单纯的天地之美的显示,并且把科学探求与情感赋予了它,并把它作为包含天地之美的鸿篇巨著的开篇第一章。就这样,那天晚上,我从沙夫豪森的逍遥园中走下来。从那时开始,应该属于神圣的、应该属于实利性的一切东西,就不可动摇地决定了我的命运。到今天为止,每当我有高洁的冲动时,每当我萌发快乐利他的念头时,我都必定会回忆这个逍遥园和日内瓦湖。这就是我的心情和信念。

说这话的罗斯金,好像在未见阿尔卑斯山以前,就已和阿尔卑斯生有宿世之缘一样。

格兰特·艾伦是科学家而谈哲理的人,而且好文学、爱艺术。然而他喜欢艺术,其突如其来真是出人意料。对此有人记述了这样的事(因忘记了出处,故不能写出书名与作者名):

起初,他不过是个纯粹的科学家罢了。关于自然之推理的研究,他在一切方面都有兴趣,至于艺术之美,则一窍不通。他以为艺术是迂愚不可接近之物,以为关于艺术的谈论,纯属虚言妄语。然而有一天他在意大利游览的时候,在街上遇到下雨,因避雨而走进乌菲兹美术馆[44]。走进之时,他心想:一个知理、解事的人,怎能在这里面消磨时间呢?就这样无目的地在馆里彷徨的时候,竟站在了一幅画的前面,蓦然间觉得有趣了。他为要明白作者是何人,在何时而作,为何而作,于是买了一册目录。他开始注意此画家所画的其他作品,还有其老师和与其同时代的画家,专心致志地看着,不知不觉时间流逝,闭馆的时刻也到了,不得已走了出来。走到街上的他,自言自语地说:“艺术毕竟是很有趣的东西啊!”于是此后他举余生而皈依艺术。

借佛家的话来说,格兰特·艾伦实在是具有艺术赏鉴之“因”的,但因为缺乏赏鉴之缘,一直在艺术之外,对艺术抱有偏见,而空度光阴。一旦因遇骤雨,因缘和合,便俄然与艺术如胶似漆了。世间往往有这样的现象,这是任何人都不能否定的。

至此,“推移非渐进不可”的原则,和“反动”之间的关系,大体说完了,故而完结此章。

* * *

[1]乔治·路易·勒克莱克·布封(Georges Louis Leclerc Buffon, 1707—1788),法国博物学家,与他人合著《自然史》。另有代表作《风格论》。

[2]伊拉兹马斯·达尔文(Erasmus Darwin, 1731—1802),英国医生、博物学家和诗人,查尔斯·达尔文的祖父。

[3]让·巴蒂斯特·拉马克(Jean Baptiste Lamarck, 1744—1829),法国生物学家,最先提出生物进化理论,代表作有《动物学哲学》。

[4]阿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Alfred Russell Wallace, 1823—1913),英国博物学家,提出生物进化的自然选择学说,将马来群岛的动物分布分为东洋区和澳洲区,代表作有《自然选择学说理论文稿》等。

[5]恩内斯特·海克尔(Ernest Haeckel, 1834—1919),德国生物学家,提出生物发生律,为进化论提供了有力支持,代表作有《宇宙之谜》、《生命的奇迹》等。

[6]托马斯·亨利·赫胥黎(Thomas Henry Huxley, 1825—1895),英国博物学家、教育改革家,第一个提出人类起源问题,并首次提出“不可知论”,代表作有《人在自然界中的地位》等。

[7]威廉·贝特森(William Bateson, 1861—1926),英国生物学家。

[8]奥古斯特·魏斯曼(August Weismann, 1834—1914),德国生物学家,提出种质连续遗传学说。

[9]威廉·汤姆生·开尔文(William Thomson Kelvin, 1824—1907),英国物理学家,他发展了热力学理论,创立了热力学绝对温标,研究海底电报理论,有多项海地电缆方面的发明。

[10]阿尔弗雷德·科特·哈登(Alfred Cort Hadoon, 1855—1940),英国人类学家。

[11]约翰·亨利·缪尔黑德(John Henry Muirhead, 1855—1940),英国哲学家。

[12]菲迪亚斯(Phidias, 480—430BC),希腊雕塑家,代表作有雅典卫城的雅典娜纪念像和奥林匹亚宙斯神庙的宙斯坐像,但均已失存。

[13]米开朗基罗(Michelangelo, 1475—1564),意大利雕塑家、画家、建筑师和诗人,代表作有雕像《大卫》、《摩西》以及壁画《最后的审判》等。

[14]伦勃朗(Rembrandt, 1606—1669),荷兰画家,擅长运用明暗对比,代表作有《夜巡》、《老人坐像》等。

[15]委拉斯凯兹(Velazquez, 1599—1660),西班牙画家,作品偏向写实,代表作有《腓力四世》、《纺织女》等。

[16]庇西特拉图(Peisistratus),古雅典僭主,实行保护中小土地所有者及奖励农工商业的措施。

[17]梭伦(Solon, 630—560),古雅典政治家、诗人,曾当选执政官并进行政治和经济方面的改革。

[18]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Gaius Julius Caesar),古罗马政治家,后成为古罗马独裁者,被共和派贵族刺杀。代表作有《高卢战记》等。

[19]拿破仑·波拿巴(Napoléon Bonaparte, 1769—1821),法国政治家、军事家,多次击败保王党的反扑和反法同盟的入侵,捍卫了法国大革命的成果。在位期间颁布的《民法典》成为后世资本主义国家的立法蓝本。建立帝国后,他多次对外扩张,建立了庞大的帝国。

[20]埃德蒙·沃勒(Edmund Waller, 1606—1687),英国诗人,所用和谐而规律的诗体为后来的英雄偶句诗体铺平道路。代表作有《去吧,可爱的玫瑰花》等。

[21]约翰·德纳姆(John Denham, 1614—1669),英国诗人。

[22]埃德蒙·威廉·戈斯(Edmund William Gosse, 1849—1928),英国文学史家、评论家和翻译家。他翻译有易卜生等其他欧洲大陆作家的作品,另著有《18世纪文学史》、《现代英国文学史》等。

[23]威廉·戴夫南特(William Davenant, 1606—1668),英国诗人、剧作家和剧院经理,代表作有《众才子》、《爱之神殿》等。

[24]威廉·黑兹利特(William Hezlitt, 1778—1830),英国作家、评论家,代表作有《莎剧人物》、《英国戏剧概观》等。

[25]托马斯·赖默(Thomas Rymer, 1641—1713),英国评论家。

[26]夏洛特·伦诺克斯(Charlotte Lennox, 1720—1804),英国诗人。

[27]奥古斯特·威廉·冯·施莱格尔(August Wilhelm von Schlegel, 1767—1845),德国文学评论家、语言学家和翻译家,对梵语和东方语言均有研究,曾翻译莎士比亚多种,代表作有《关于文学和艺术的讲稿》等。

[28]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 1709—1784),英国作家、评论家和辞书编纂者,所编《英语大辞典》开创了英文词典学的新阶段,代表作还有长诗《伦敦》、《人类欲望的虚幻》等。

[29]本·琼森(Ben Jonson, 1572—1637),英国剧作家、诗人和评论家,代表作有《炼金术士》、《巴托罗缪市集》等。

[30]理查德·斯梯尔(Richard Steel, 1672—1729),英国散文家、评论家和剧作家,与艾迪生共同创办《闲谈者》和《旁观者》杂志。

[31]威廉·里恩·费尔普斯(William Lyon Phelps, 1865—1943),美国教育家、文学批评家,代表作有《现代小说家评论家》、《20世纪戏剧》等。

[32]詹姆斯·汤姆森(James Thomson, 1700—1748),英国诗人,代表作有《四季》、《自由》等。

[33]马修·格雷戈里·刘易斯(Matthew Gregory Lewis, 1775—1818),英国小说家、剧作家,成名作《僧人》为他赢得了“僧人刘易斯”的绰号。

[34]爱德华·扬(Edward Young, 1683—1765),英国诗人、剧作家,代表作有长篇讽喻诗《哀怨,或夜思》等。

[35]威廉·科林斯(William Collins, 1721—1759),英国诗人,代表作有《波斯牧歌》、《淳朴颂》等。

[36]托马斯·沃顿(Thomas Warton, 1728—1790),英国诗人、评论家。

[37]约瑟夫·沃顿(Joseph Warton, 1722—1800),英国诗人、评论家。

[38]约翰·丹尼斯(John Dennis, 1657—1734),英国剧作家、评论家。

[39]约翰·默里(John Murray, 1778—1843),英国出版家。

[40]罗伯特·骚塞(Robert Southey, 1774—1843),英国诗人、散文家,代表作有《纳尔逊传》、《撒拉巴》等。

[41]埃德温·迪勒·斯塔伯克(Edwin Diller Starbuck, 1866—1947),美国宗教心理学者。

[42]让-雅克·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 1712—1778),法国哲学家、作家,启蒙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其思想和著作对法国大革命以及19世纪浪漫主义文学产生巨大影响,在教育上主张“回归自然”,让儿童的身心自由发展,代表作有《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社会契约论》、《爱弥儿》、《忏悔录》、《新爱洛漪丝》、《一个孤独散步者的遐想》等。

[43]圣伯尔纳铎(St. Bernard de Clairvaux, 1090—1153),法国基督教神学家,神秘主义者,代表作有《论恩宠与自由意志》、《致神殿骑士团书》等。

[44]乌菲兹美术馆(Galleria degli Uff izi),位于意大利佛罗伦萨市,于1765年起对外开放,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美术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