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封认为,构成梦的内容的全部材料有些来自于体验,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如果认为梦的内容和现实之间的联系非常清晰,那就是错误的,因为它们之间的联系只有认真观察才能发现。与此同时,布封还从人类与动物的梦的区别推测出人类的梦来源于心灵。他说:“人类清楚地观察到事物之间远隔的关系,所以我们心灵的这种能力是最辉煌、最活跃的才能,是高等智力,更是天才的表现,而这些是动物所不具备的能力。”

第一节 梦:模糊的回忆

在人的大脑中,存在着由于不同的原因而形成的两种记忆。第一种记忆是我们观念的痕迹,第二种记忆则是模糊的回忆,这种回忆的形成只是因为我们感觉的更新,准确地说是触发感觉的活动的更新。第一种记忆源自心灵,相比第二种记忆,对于我们而言更加完善;第二种记忆是由内心实际感觉的更新引发的,这种记忆是人类与其他动物共有的东西。这种记忆总是令我们现在的感觉和以前的相同,因此拥有这种记忆的人只是从总体上看待过去和现在,并不会加以区分,更不会比较,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对于笔者的上述观点,肯定会有人提出反对,还有一些人会将笔者的论述理解为其他动物也存在记忆,特别是举出狗会在沉睡中发出叫声这一例子。虽然狗发出的声音比较低沉,但还是可以从中分辨出猎捕的叫声、愤怒的叫声、欲望或者哀怨的叫声,等等。因此,这些人认为狗对发生过的事情是存有强烈而生动的回忆的。但狗的这种回忆与笔者刚刚所讲的记忆不同,因为这种回忆有可能随着外部环境的变化而发生变化。

为了对这个问题进行说明并找出令人满意的答案,我们需要对梦的本质进行考察,以便弄清楚梦究竟是来自心灵,还是仅仅依赖于我们实际的内心感受。假如我们能证明梦寓居于心灵之中,那么,这不只是对一个对不同意见做出的回答,更是对动物的记忆与理解力的一个新论证。

对于愚蠢的人而言,他们的心灵反应是比较被动的,虽然他们如常人一般也会做梦,但他们的梦与灵魂无关。因为在傻瓜身上,灵魂的作用实在不明显。动物没有灵魂,因此,我们也确信,它们所有的梦都与灵魂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对自己的梦做一番探究,这样就会清楚为什么梦境各个部分的联系是很松散的,梦中的事件是那样奇特。因为梦是围绕着感觉展开,而非围绕思绪。例如,在梦中的我们是没有时间观念的,在梦中会出现我们曾见过的人,甚至是那些已经过世很长时间的人,这些人在我们的梦中依然活着,就像过去一样。但是,我们在梦中会将他们与现在出现的人、发生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又或者是将他们与另一个时代的人或事联系起来,而且,我们不知道出现在梦中的地方是何处,我们脑海中出现的梦境,在现实中是并不存在的,但如果我们的灵魂可以自由活动,想来只需用很短的时间就能够从混乱的感觉中或是这种伤心的后果中理清头绪。只不过,它往往不作为,始终维持着混乱状态。我们的梦中出现的每个目标尽管都是生动的,但它们的形象经常模糊不清,并且总是一闪即逝。如果这些感觉的力量令心灵处于半睡半醒状态,就立刻会在空想中产生真正的意念或者沉思,但并不会强烈到可以将幻想清除的程度,而是混杂其中,变成其中的一部分。

我们从来对梦中发生的事进行比较,因此,我们在梦中只有感觉而没有概念,因为概念是对各种感觉进行比较得出的结论。如此,我们说梦只是存在于实际的内部感官中,而我们的灵魂并不产生梦,仅仅是人类回忆的组成部分,构成了那种实际模糊回忆的一部分。但是记忆却与此不同,它是在时间概念、先前概念和现实概念的比较中产生的,既然这些概念不会进入梦境,也就说明梦不可能是记忆,也不会是一个结果或者是事实,更不可能是回忆。不过,我们尽管坚持认为,自己经常做一些有思想的梦,并以梦游者为例来证明这个事实的存在,如梦游者在睡梦中会说话,并且可以回答一些问题,但当我们根据这个事例推导出推理的意念,并把梦包含在其中时,就与笔者设想的同样绝对了。

第二节 梦和想象

有些人提出梦是有意识的,他们仍以梦游者,或在熟睡中也能有条不紊地讲述事情、回答问题的人为例,并据此推论出梦境中包含着意识。事实上,笔者也认为,感觉的更替可能会让人做梦,因为动物只会以这种方式产生梦,而形成这些梦完全不是以回忆为前提,它只是对事物的模糊记忆的反映。

不过,对于梦游者在睡梦中说话和回答问题是受到意识控制的行为这一说法,笔者还是无法相信。相反,笔者认为,在这些行为中精神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因为梦游者会来回走动,还有其他的行为也没有经过思考,他们不会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由此产生的危险以及伴随他们行动的弊端,只是动物本能在产生作用——甚至不完全是动物本能在发挥作用。当梦游者处于这种状态时,他可能比一个笨蛋还要愚蠢,因为这种时候他只有情感和部分意识在发挥作用,而笨蛋却具有完全的意识,而且身体会有感觉。至于那些在睡觉中可以说话的人,他们不会说出什么新的内容,回答的只是一些简单问题,也只是一些简单的句子,这不能证明他的心理活动,这些活动都独立于意识和思维之外。既然在最清醒时,我们会做自我反省,特别是在欲望方面,我们会不假思考地说出许多事情,那为什么我们在睡眠中就不能下意识地说话呢?

梦的偶然性因素,是指先前的感受没有受到当前事物的刺激的情况下再次出现的原因。我们发现,人在深度睡眠中是没有梦的,因为此时一切外在的东西都出现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中,不过,内心的感觉最迟入睡却苏醒得最早,因为与外在感觉相比,内在感觉更灵敏、更容易被惊醒,也更加活跃。幻想往往出现在尚未完全沉睡的时刻,最初的感受,特别是不用经过思考的感受会再次出现。由于外在感觉比较迟钝,内在感觉就会被此时的感受控制,从而反映和表现出以前的感受,感受越强烈,情景就越独特。这正好可以解释为什么大部分的梦要么令人恐惧,要么令人喜悦。

外在感觉甚至不一定是处于半睡眠状态,当它停止活动时,物质的内在感觉可以通过自身的运动产生反应。因此人们在休息前期,睡得并不沉稳,身体和四肢放松后都处于静止状态;眼睛闭上之后虽然变得蒙眬,但并未进入全暗的状态;在安宁的环境和黑夜的静寂中,耳朵也不再灵活;其他感觉都停止运行,整个身体处于休息状态,但还没有完全入睡。这种状态下,如果人们的头脑不再思考,内心不再活动,属于内在感觉的自制力就是唯一活动的能力。此时的人处于幻影叠加和阴影重重的状态中,我们醒来之后仍然能意识到睡眠产生的影响。身体健康的人们起床之后,脑海中会留下一幅清晰明朗的影像或者美丽的景物;而一些身体虚弱或有不适的人,他们的梦中出现的则是怪异的景象,甚至是恐怖的鬼怪形象。光怪陆离的幻影会在这时候充满我们的脑海,快速地变幻,梦中出现的事物越多、越来越强烈,就越令人不快,而且对其他感官的损害也很大,神经也变得越发脆弱,整个人会显得非常虚弱。

人在身体虚弱或者生病的状态下,由真实感受引起的震动要比在健康状态下更加强烈,而且让人更加不舒服,并且由这些震动而产生的感觉体现也一样更强烈,更令人不愉快。

我们对自己的梦有记忆是因为对刚刚的感觉不会忘记。人与动物的最大区别在于,人能够确定哪些属于梦,哪些属于意识,哪些又是真实的感觉,这是记忆在发挥作用,也是一种时间概念。而对于没有记忆和时间观念的动物而言,它们无法分辨梦和现实感觉之间的不同之处。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它们梦到的正是真正发生的事。

我们曾经说过,只有人类才具有思考能力,而动物是没有这项能力的。而理解力不仅是思考的一种能力,还要准确地运用思考,它们之间是因果关系。在理解力的活动中,我们只能区分出两种活动,第一种活动是比较我们获得的感受,并使之形成观点。第二种活动是比较观点,并使之形成推理。第一种活动是第二种活动的基础,一定是在第二种活动之前。通过第一种活动,我们能够获得特殊的观点,它能让我们认识所有敏感事物;通过第二种活动,我们能够获得一般观点,指引我们对抽象事物加以领会。由于动物没有理解力,因此也不具备这两种能力。但是大部分人的思考似乎只局限于第一种活动能力。

我们能够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在于,如果所有的人都能比较观点,并进行归纳,从而形成推理,那么他们就都能够创造出与众不同的、新颖而近乎完美的作品,以此展示自己的才能。如此一来,似乎所有人都具有创造的天赋,或者至少具有革新的能力,但事实并非如此,大多数人的活动只是缺乏创新精神的模仿,只能模仿已经存在的东西,思考模式和记忆程式也与别人的相同,这种行为,妨碍了他们思辨能力的发展,因而造成了他们无法独立进行创造。

想象力也属于一种内在能力,它可以让我们迅速抓住时机,挖掘出我们观察到的事物之间远隔的关系。因此,我们心灵中的这种能力是最卓越的才能,是高等智力,是天才的表现,而动物并不具备这种能力。此外,还存在着另外一种想象力,它与我们的身体器官密切相关,这是我们与动物共有的东西。它是一种类似于我们欲望的事物,是发生在我们内心的杂乱无章和不可避免的活动,这种想象力通过强烈的印象不停更新,让我们如同动物一般鲁莽地行动,它是我们产生幻觉的源泉,也是我们精神的敌人,而且操纵着我们的欲望。理智虽然发挥着一定的约束作用,但只要这种欲望占据了上风,我们就会陷入永无止境的悲惨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