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不同于动物的最大特性在于人类具有社会性,这种社会性是由人们之间相互的交流、等级制度以及国家、民族观念的建立等因素构成。布封在对人类的本性进行描述时,也没有忽视人类的社会性,他首先从野蛮人的生活状况开始论述,然后通过一条清晰的线索讲述社会的形成过程。布封认为,人类社会形成的主要原因,是人类可以在社会中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第一节 野蛮人和社会

我们在前面对人类的繁衍、成长和发展,以及人类在人生各个年龄阶段的不同心态和感受进行了讲述,但是这些内容描述的都只是个体的历史,人类历史所要求的则是一些具体的细节,其主要事实需要从不同地带的各类人种中提取。这些细节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是肤色。各类人种肤色不同,这也是不同人种间的显著区别。其次,各类人种在身体的形状和大小方面存在不同。最后,各民族有着不同的习性。毫不夸张地说,上述每一个细节都可以作为一个研究课题,也都可以写成一部鸿篇巨制,但由于条件有限,我们只能简单讲述一下最普遍、最确切的事实。

笔者认为,对于土著民族的风俗习惯,不应该做大肆地渲染。但所有论述这个话题的作者似乎都忽视了这一点,他们列举出的那些所谓事实,以及一些与社会因素相关的习俗常常只是关于个人的怪癖行为或者特殊行为而已。提出这些论点的作家甚至告诉我们,现在还存在着把敌人吃掉的民族;有些民族会把敌人活活烧死;还有些民族会残忍地肢解敌人的尸体;另外,还有些民族以挑起战争为乐,但也有些是喜欢和平生活的;甚至还有一些民族,会有父母吞食自己的孩子等。

其实,这些故事不过是旅游者在醉酒后津津乐道的一些特殊事例罢了。它只能说明,曾经有某个野蛮人吃掉了他的敌人,或者是某个野蛮人烧死或是肢解了敌人,又或者只是一个人杀死或吃掉了自己的孩子,等等。这些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在一个或若干个未经开化的野蛮民族中,因为这些民族缺少规范,完全没有法律意识,甚至连领袖也没有。而且,从某种程度上讲,没有社会文明习俗的民族都不能称为民族,最多算是聚集在一起形成的一个杂乱群体或者说是一个野蛮的独立行动的团体。他们没有法律的概念,不受道德的约束,在他们的意识中,只服从于个体的欲望,他们之间由于没有共同利益,也不会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因此,这些特殊事例,是完全谈不上有着合理意图的习俗。

一个民族是由聚集在一起、相互认识的人构成的。他们使用同一种语言,有着一定的了解,有时会在必要时涂上同样的颜色听从同一个首领的指挥,共同武装或者通过相同的方式呼叫。如果这些习俗是固定不变的,他们就会毫无目的地聚集起来,而不会轻易分开;如果这些人的首领不是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心血来潮;如果他们拥有自己的语言,并且彼此之间可以简单地交流,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民族。

事实上,由于野蛮人的头脑中只存在少量的观念,因此他们知道的也只是一些能应用于最普遍、最共同的事物的少量词语,这种情况带来的唯一好处是因为实用词语不多,所以人们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听懂对方要表达的意图。这也是野蛮人为什么可以快速听懂并学会其他野蛮人的语言的原因,在这一点上,野蛮人与开化民族有些不同,因为一个开化的民族想要学习另一个开化民族的语言,是非常复杂且困难的事。

正因为没有大肆渲染所谓的野蛮民族风情的必要,所以才更需要仔细地对个体特征进行考察。其实,野蛮人是人们了解最少,也最难被描述的,而且是动物中最奇特的。因为对于我们而言,很难弄清楚大自然赋予我们的东西和我们通过教育得到的东西有什么区别,有时候甚至会把两者混在一起。因此,如果野人只是以展示他的真实色彩和天然面目来展现他的性格,那么,我们对他们不理解也就不奇怪了。

一个真正野蛮的野人,对于一个哲学家来说可能会成为稀有的物种,就如康纳提到的,那个在汉诺威森林中发现的被熊养大的男孩。哲学家通过对这些野人的观察,发现了本性欲望的力量,而他看见的也是最真实、最原始的内心,以及区别于本能的各种动作。同时,他还会看到很多的温柔、平静和清心寡欲。

第二节 社会的形成

尽管笔者在目前还不愿意对感情和欲望的理论展开讨论,但仍然很高兴再次提起某些事实。这些事实足以证明,在自然状态下的人与大部分动物一样,时刻都在寻找肉食,因为他们不可能一直只靠青草、种子或是水果维持生存。

有一些哲学家提出,某些医生建议我们采用的“毕达哥拉斯食谱”并没有在大自然中得到过证实。但是,只有在黄金时代前期,一些天真无知的人才会喝生水、吃生食。由于食物充足,很容易得到,所以他可以心无波澜地独自生活,并且与其他动物和平共处。然而,当他为了与另外的人聚合而牺牲自由时,就代表着和平的黄金时代宣告结束,随之而来的是战争的铁器时代。这也是人类社会一直受到某些性情乖张、道貌岸然的哲学家指责的地方。这些哲学家为了维护个人的自尊,不惜对整个人类社会进行羞辱,他们还向世人展示出一幅只存在对比价值的图表,只因为这图表能够向人类反映出虚幻的幸福。

那种天真无邪、高度节欲、完全平和的理想状态是否曾经出现过呢?这难道不是一个将人当作动物而给我们教训和范例的寓言故事吗?我们是否可以认为在社会出现之前道德就存在了呢?我们可以发自内心地认可这种野蛮状态值得我们怀念吗?很显然,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因为在幸福面前几乎没有人会去想不幸的事,是人类社会创造了各种罪恶,在原始状态中道德存在与否对他们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健康、自由和力量不比伴随奴役的柔弱、声色以及享乐更重要吗?当然,我们也可以说没有痛苦就是快乐,但为了得到幸福,是不是应该不再奢求呢?

不过,把话说回来,如果我们认为与认真生活相比,混日子会更快乐;与满足食欲相比,没有食欲是一种幸福;与睁开眼睛认真观察相比,想睡就睡更简单,而且就这样做了,那么,我们等于是在麻痹自己的灵魂,禁锢自己的思想,也就等于将自己的灵魂和精神弃之如敝屣。若是这样,我们与动物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最终成为其中一员,仅仅是和大地相连的一块原料罢了。

让我们用详细的论述取代没有意义的争执吧!在讲过道理之后,需要提出事实才具有说服力。我们肉眼所见的并不一定是理想状态,而是自然的现实状态。那些在沙漠中生活的人们是安静的动物吗?他们是否快乐?我们无法像哲学家那样,从主观上假设原始人与野人、野人与人类之间存在着巨大差别。因为笔者认为,如果思考事实需要制定一条费尽心力的法则,那么就不能进行这样的假设。如此,我们才能清晰地从最有教养、最文明的民族中看到落后民族的影子,再通过这些落后民族看到其他更不文明或者处于专制统治下的民族。通过那些落后的人看到另外不同的野蛮人,再去寻找其与开化民族之间的不同之处。其中某些民族形成了由首领统率下逐渐壮大的大型民族,还有一些则形成了规模较小、便于统治的小型社会,最后剩下的是那些既没有形成家庭,又没有形成体制的孤立或孤单的个体。

帝国、君主、家庭,是构成社会极权的因子,同样也是大自然的边界。如果它可以继续扩展,那么,当人们穿越地球上最荒僻的地方时,不就找不到那些被遗弃的子女,或是分散的父母、聋哑的人了吗?笔者认为,除非能够确定那时人们的身体结构与现代人的身体结构完全不相同,并且生长速度很快,否则,认为人类不用组成家庭也可以生存的观点就是不成立的。因为在孩子出生后的前几年中,如果没有成人的照料或帮助就会死去,而刚刚出生的动物却只需要被照顾很短时间就可存活。人类的这种生理状况就已经决定了人类只有在社会中才能延续和繁殖。父母与子女的组合形式是自然的,更是非常必要的。因此这种组合形式必然要求父母和子女之间形成持久的相互眷恋,这样就可以令他们能熟悉彼此的姿态、手势和声音。总之,这是表达所有感情和需要的方式,而且已经被事实所证明,因为与大部分人一样,哪怕是最孤单的野人也要使用简单的符号和话语进行交流。

事实上,那些生活在荒漠中的野人,也是有类似家庭的组织形式的,父母和孩子之间互相熟识,使用相同的语言交流。在法国香槟省丛林中发现的女熊孩,以及在德国汉诺威森林中找到的男熊孩的情况,都可以对这一点进行证实。这两个孩子都来自人类社会,但年幼时,也就是他们刚能独立获取食物时,被遗弃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当时,他们的大脑还没有发育成熟,不会有任何社会的概念,更不会使用手势和语言。但是,如果这两个孩子能够相遇,自然的天性同样能令他们结合在一起,他们会相互依恋,和平共处,因为他们不但会说表达爱慕的词语,还能学会与自己的孩子进行交流的语言。

让我们来观察一下在纯自然状态下组成家庭的野人。如果这个家庭比较兴旺,那么这个家庭里的男性就会是拥有众多人口的群体首领。在这个群体中,所有成员过着相同的生活,他们遵循相同的习俗,使用同一种语言。当这个家庭繁衍到第三代或第四代时,就会分裂出小家庭,但无论如何分裂,他们始终会被共同的语言和习俗约束在一起,逐渐发展成一个小部落。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历史的发展与变化,一些小部落很可能会发展成为一个民族。这主要取决于野蛮人与开化民族之间的距离,如果他们生活的地方气候温和,土地丰饶,他们就可以将之变成大块的田园,并随意占据。在这里,他们只会遇到孤单的人,或者和他们相似的野蛮人,他们仍会继续野蛮地生存下去,但那些后面加入的人会因为各种不同的情况,成为他们敌人或朋友。可是,如果在气候恶劣、土地贫瘠的地方,因为人口过多造成空间的拥挤,产生相互压榨,需要向四周扩张土地,建立殖民地。于是,他们就会与其他民族发生冲突,甚至引发战争,战争中的失败者就会成为获胜者的奴隶。因此,人类在不同的状态下,都有形成社会的趋势,受到气候条件的影响并不大。这是一个必然出现的不变结果,因为繁衍原本就是人类的天性。

这就是社会!是以大自然为基础建立起来的社会。接下来,我们再来研究一下野人的饮食习惯。我们发现,仅仅靠水果、青草等食物,野人是无法维持生命的,相比这些食物,鱼肉似乎更受到他们的欢迎。同样,野人也不喜欢喝纯水,他们通过制造或是想其他办法获得一些更有滋味的水。法国南部的原始人饮用棕榈树中的水,北部的原始人喝的则是鲸油,还有一些原始人掌握了发酵技术并由此得到口感更好的饮料。在自然食欲的驱使下,他们制造出打猎和捕鱼的工具,如弓箭、渔网、渔船等,这些工具是他们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制造出来的东西,也是出自他们卓越的思考。适合他们口味的也就表示能够满足他们的天性,因为人不能只靠吃草而生存,如果不食用富含营养的食物,肌体就会营养不良。由于人类只有一个胃和一段不长的肠子,因此不能跟那些拥有四个胃和超长肠子的动物一样,可以一次食用很多的素食,例如牛,它们是以食用食物的数量弥补质量不足。同时,对于人类而言,只有同样的水果和种子也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大量的富含营养的有机物。就是到了现在,尽管面包是用小麦中最纯的部分制成,而且小麦与其他种子、水果都经过了改良,营养价值要高出那些野生果实,但如果仅仅以面包和水果为食,人的身体还是会变得非常虚弱。

我们可以去看看那些出于神圣目的而过着素食生活的苦行僧,他们拒绝造物主的恩赐,放弃交流的机会,远离社会和人群,自我封闭在与大自然隔绝的殿堂中,禁锢在如同活死人墓般的避难所里,只有呼吸还能证明他们依然活着,在饱受折磨的脸上那双灰暗的眼睛,投向四周的只是无精打采的目光。他们看上去命若悬丝,他们吃东西的唯一目的是满足身体的需要。因此,尽管有虔诚的信仰作支撑,他们的生命也总是很短暂,只是,于他们而言,死亡并不意味着生命的终结,而仅仅是完成了生命的一个过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