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派对结束了,回家的路线安排好了,出租车叫了——风雪中喇叭声响,雪球在呼啸的雨雪中噼啪作响,汽车马达轰然启动,呜呜呜——坐不下了。“咱们能不能在后面挤挤?”

“唔?我不知道。”

“坐不下了吗?”

“那是!快点啦——”

“噢真是的!”

都是些傻乎乎的人,动作慢吞吞的。

“晚安宝贝——晚安——”

在风雪中招呼着——穆迪街上半个街区都挤满了一辆辆的卡车,听见防滑链的撞击声,人们的喊叫声,铁锹铲雪的声音,暴风雪招来许多人出来帮忙——“嗨,我要挣一点钱回去,”在洛厄尔城米德尔塞克斯街的贫民区居住的一群男人这么说,还踏着因嗜酒引起的疼痛的双脚,来到市政厅什么的机关,要为市里干活。伊迪儿在晚会结束、人们散去的时候这样说过。

生日晚会非常圆满——晚会圆满成功,可是我没有出过力。感谢上帝公共汽车一直在来回跑着,所以大多数人都乘公共汽车回家,玛吉由于家住三英里之外,又要穿过整个城市到郊区,因此只好叫出租车——我们跑到我家对面的玛丽娅通宵叫车点,拦下了一辆。我抬头看见了我们公寓的黑洞洞的窗户。现在生日晚会结束之后一切都像好梦做醒的味道,也像一颗蛀牙拔掉一样。玛吉说:“这是唯一一次你没有送我回南洛厄尔、然后再走路回波塔基维尔。”

“怎么就不可以送你?”

“这么大的雪你两条腿也走不了……十英寸厚的积雪。”这样小看人的话倒叫我天真的爱情坚强起来:——我完全能够像格陵兰舰队的北极布莱克上校一样,在这样的暴风雪中走路,而且还真这样走过,从德雷克特森林,在黑夜里,在暴风雪中,走到松溪镇,手拿一根长杆探路,这样才不至于掉进河里,或者踩到窨井里——我还站在夜的森林里倾听雪花和冬天的光枝桠的亲吻,在湿漉漉黏糊糊的桉树树枝上,雨夹雪在噼啪作响,像带电粒子那样充满期待地发出咔嚓声——

“是的,我可以在这么大的暴风雪里行走——但是今天晚上我不会,我没有套鞋,都放在楼上,还有虽说我是个大小伙子,可是太困了——现在是凌晨三点!”

“我也是。啊,晚会多棒!”

“你喜欢吗?”

“当然。”

“我父亲怎么样?”

“他很有趣。”

“是吗?我们都很开心。啊,好几个人在那里玩得很带劲——”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玛吉尖锐地指出。

“什么?”

“那是为你过生日。你应该看重这个派对。”

“我确实是很看重的!”

“你要是这样说话谁也不会信。”

“哦你了解。……”

“是啊,”玛吉说道,几乎是嗤笑,“那是因为我跟你一个样——”我们相爱以来她是第一回这样没完没了地唠叨,一半身子是态度坚强地站在门口,一半身子是弓着——我站在她的身旁很自豪,马路对面纺织厂午餐店里,有几个人看出来我是在跟一个漂亮的黑发小妞等出租车——我年龄还太小,不会因为不能把她带回家跟她上床而焦躁不安。我在傻乎乎地观望马路对面别的公寓房楼上的窗子,玛吉拿出小镜子在整理她的头发;出租车站点房子里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悲凉的球形红灯。拖着脚走路的可怜的人们在穆迪街上被风雪吞没,掠过街头弧光灯红光的灿烂雪花横在面前。我吻着玛吉——她伸过手来抱住我,她镇静、娇小、富有朝气,我只要一提吻这个字她就会跟我热烈地亲吻起来。我现在是刚开始感觉到她的性趣,可是太晚了。

马路对面走着参加生日晚会的一部分人,他们是要到纺织厂午餐点里去吃汉堡包、喝咖啡,他们一哄而入,你看见投币式自动唱机指示灯的一闪,柜台服务员两个刺了花纹的手臂放在柜台上,一脸古怪的表情朝着老爸嚷道,“Oy la gagne des beaux matoux!”(嚯,一帮子花花公子!),那些年纪大一点的朋友们半醉半醒地指责餐馆里的氤氲气氛,唠叨个不停,他们都喝醉了,累了,但是肚子不饿,没好声气地看待一切,见了什么都嗤之以鼻——但是又突然间大笑,大声地说着并非出于自愿的吵吵嚷嚷的玩笑话,煞有介事地要让人知道他们的关心和突然表现出来的好意,态度温和而高兴——柜台服务员转身去煮客人要的咖啡的时候,嘴角轻轻嘟哝了一声。

透过挂满了水汽的窗子和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他们一定看见马路对面我和玛吉站在门道里紧紧挨在一起,站着的路人突然间变成热吻的一对,然后又回到原先路人的样子,让人觉得没有等车的意向。

“你们的晚会很不错,我觉得这是他们能给你安排的最棒的生日晚会了——”

“是啊——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今天晚上看见我高兴吗?”

“我今天晚上是非得见你一见——”

“我心里明白只要见到我哈哈说句笑话——你就舒服了。好好睡上一觉,你回到家里就会好了——”

“杰基!”她一把将我抱住,双臂紧紧搂着我的脖子,腹部紧贴着我,身子向后弓起,为的是要好好将我端详——“我想回到自己的一间屋子里,跟你一起睡觉,跟你做夫妻。”

我低头思索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唔?”我在脑海里看见我妈妈说玛吉“太心急了”,别的人也在议论,这婚后的美好未来,我跟玛吉夜里很晚才从晚会疲倦地回家,在玫瑰色的墙纸之间踏上黑暗中的台阶走到楼上,走进房间影影绰绰丝绒般的黑暗中,进屋后我们就脱掉大衣,穿上睡袍,而在脱了大衣还没有穿睡袍的间隙,我们在很有弹性的床上赤裸裸地躺着。一个健壮可爱的男婴眼睛里闪烁着节日的神情。在婴儿床上,在玫瑰色的黑暗中,他噘着小嘴坠入梦乡。你们无论怎样大声喧哗,无论持剑天使如何搅得眼前飞蛾群集,都无法打扰他的好梦,不一会儿一切都已散去,极目望去唯有漫天飞雪——玛吉在现实中的婴儿——我的孩子,我的儿子,在这大雪纷飞的世界——我的灰褐色的家——玛吉的河水使春天里的泥浆更显芬芳。

她乘上了出租车,是我的一个朋友开的,在我踩着泥土路的童年,在这个村子的阿拉伯人农业劳动者的黄昏,我无数次见过他,他叫奈德,叫弗莱德,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他们亮着悲凉通红的尾灯开动车子,在这阴冷的冬天里喷出尾气的时候,说了一句玩笑话,防滑链哗啦啦响着开向远方,向着我的爱情之箭的源头,南洛厄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