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这地方,你可以真的在夜间四处走,然后找到你不想要的,哦,帕斯卡尔。

我朝歌剧院走去,上百辆的车子飞速拐过一个碍视的弧形交叉转角,我等着让它们先过,所有其他的行人也一样等着,然后他们都开始过街了,但我又等了几秒钟,看着其他来自六个方向的车子快速驶过——然后我下了路牙,有辆车子单独弯过那个转角,好比是摩纳哥赛车比赛落在最后的车手,直冲冲地向我驶来——我刚赶得及退一步——掌方向盘的法国男人深信谁都无权活着,也无权像他那么快地赶到情人那儿去——作为一个纽约人,我跑着躲避无所顾忌嗖嗖驶过的巴黎车流,但巴黎人只是立在那儿然后悠闲地迈步,把情况留给司机去应付——那可真的行得通呢,我看到好多辆车子从七十英里的时速戛然停了下来,让一个散步的人慢慢走过!

我去大剧院也是为了上随便哪个看上去不错的餐馆吃一顿,这是我专用于用心独自散步的清醒夜晚之一。但是,啊,雨中的哥特式建筑多么可怕,为了躲避黑漆漆的门道,我走在宽阔的人行道的正中央——不知何处的城市之夜、帽子、雨伞,这是怎样的风景啊——我甚至买不到一份报纸——上千人从某处的某场表演出来——我去了意大利大道上的一家拥挤的餐馆,独自坐在吧台末端的高凳上,又湿又无助,看着侍者用伍斯特酱还有其他什么捣碎牛肉饼,其他侍者端着装有好吃的东西的热气腾腾的餐盘匆匆走过——唯一一位富有同情心的吧台侍者拿来菜单和我点的阿尔萨斯啤酒,我告诉他等一会,他不能理解,喝和吃不同步,因为他共同参与了迷人的法国食客的秘密:一开始他们匆匆忙忙吃hors d’oeuvres[1]和面包,然后一头扎进主餐(这总是在一口酒都还没喝之前),接下来他们缓了下来开始慢吞吞地消磨时间,随后是喝点酒漱漱口,接着有了交谈,接下来是一餐饭的后半部分,酒、甜点和咖啡,我做不了这些。

不管怎么着,我喝着第二杯啤酒,读着菜单,注意到隔着五个凳子有个美国人,不过,对巴黎彻头彻尾的嫌恶,让他有一副很难对付的模样,我不敢说:“嗨,你是美国人?”——他来巴黎,指望着坐在盛开的樱花树下,沐浴在阳光中,漂亮的姑娘坐在大腿上,人们围着他跳舞。现实恰恰相反,他独自一人在雨中的街头瞎逛,满脑子的那套话,甚至不知道红灯区在哪儿,也不知道圣母院在哪儿,还有第三大道格兰侬酒吧的那些人告诉他的某个小咖啡馆,一概不知道——当他付三明治的账时,他可真的是把钱扔在了柜台上:“你反正不会帮我算出实价的,把钱收好吧,听着,我要回诺福克的老水雷网去了,和比尔·艾弗索尔在投注站里喝个大醉,还有你们这些愚鲁的青蛙们不懂的其他好玩的。”穿着被曲解的雨衣和破灭了梦想的雨靴,他怒冲冲地出了门……

接着进来两个从衣阿华来的美国教师,两姐妹到巴黎进行重要旅行,她们显然在不远处有个旅馆房间,除非观光大巴开到门口接她们,否则她们是不会离开房间的,不过,她们知道这家最近的餐馆,过来只不过买两只橘子明天早上吃,因为法国只有一种橘子,显然是从西班牙进口的巴伦西亚橘,对于急着快速简单地结束一夜节食、开始一日之餐这样的事来说,太昂贵了。于是我吃惊地听到了一个礼拜以来第一串清晰的美语的调子:“你这儿有橘子吗?”

“Pardon[2]?”——柜台侍者。

“那儿,在玻璃柜里,”另一个女人说。

“对,——看到了吗?”手指着,“两只橘子,”伸出两个指头,柜台侍者取出两只橘子,装入一只袋子,从嗓子眼里清晰地说出那些阿拉伯巴黎式的“r”音:

“Trois francs cinquante. ”[3]也就是说,一个橘子三十五美分,不过两个老女人不在乎花多少钱,另外她们也不懂他说了什么。

“那是什么意思?”

“Pardon?”

“好吧,我摊开手掌,你从中取‘咳哦咳—咳呃咳—咳哇咳’[4],我们只想要橘子。”两个女人爆发出一阵尖声大笑,像是在自家门廊上,猫很有礼貌地从她手里取了三法郎五十生丁,留下些零钱。她们出了门,运气不错,不像那个美国男人一样独行……

我问了那个柜台侍者有什么真不错的吃食,他说阿尔萨斯泡菜,他端了过来——就是热狗、土豆和泡菜,不过,这种热狗嚼起来像黄油,还有一股味道,同从小餐馆厨房的门里飘出来的葡萄酒、黄油和大蒜全部一起煮的味道一样的鲜美——泡菜不比宾州的好,土豆从缅因州到圣何塞一路都有,不过,噢,是的,我忘了:所有这些的上面,有一长条怪怪的软软的腌肉,和火腿肉很像,是所有这些中最好吃的了。

我到法国来啥都不做,除了走路吃饭,这却是我十天里第一顿也是最后一顿饭。

但重提我跟帕斯卡尔说过的,正当我离开这家餐馆的时候(为这一浅盘简单的吃食付了二十四法郎或差不多是五美元),我听到雨中的大街上一声号叫——一个癫狂的阿尔及利亚人发疯了,对着所有人、所有物大吼,还握着个什么,我看不见,很小的刀或物件或带有尖角的圆环或什么东西——我只得在门口停了下来——人们吓坏了匆匆忙忙走过——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匆忙走开——侍者们出来了和我一起看着——他一边戳着室外的柳条椅,一边朝我们走过来——领班侍者和我镇静地看了对方一眼,好像是说:“我们是一伙的?”——但我那个柜台侍者开始和疯阿拉伯人说话。那阿拉伯人头发颜色其实挺淡的,很可能是一半法国人血统一半阿拉伯人血统,说着说着成了交谈似的,我绕开他们走,冒着已是倾盆的大雨回家,只好招了一辆的士。

浪漫的雨衣。

* * *

[1] 法语,餐前小点。

[2] 法语,对不起,请求重说。

[3] 法语,三法郎五十生丁。

[4] Kwok-kowk-kwark,模仿上文“Trois francs cinquante”的发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