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屋的万阿,回到京都已经两个月了。

东山的浮云已有夏意。

这天上午,万阿从清水进香回来,杉丸急急地跑到门口道:

“那位庄九郎大人……”

却停顿不语。万阿却等待不及,自从松波庄九郎离开后,已经找寻了两个月,仍不见下落。

“庄九郎君怎么了?”

“他,亲自上门来了。正在里面等您呢。”

“啊!”

万阿一惊,手中的蒲扇掉落下去。

“里面,是里屋吗?”

“对。说是从有马又去别的地方了。”

其实也不是谎话。庄九郎从有马出了江口之里,又一路察看了摄津、河内、大和的情形,才从山城回到京都。

“别的地方?”

万阿喃喃自语。

“——对,别的地方。”

“庄九郎君四处游历,想要什么呢?”

“不知道。您亲自问问庄九郎大人吧!”

杉丸故意献着殷勤。他以自己的方式嘲讽着女主人。

“杉丸,想找死吗?”

万阿拉长了脸进了店里。

杉丸的鼻子里尚有余香。

万阿穿过几道走廊,利落地踩着长板到了中庭,想了想后向右拐去。

庄九郎等候的房间在左边。

(让他等着吧。)

就当是上次的惩罚。

万阿回到自己的房间,让婢女帮着换了衣服,重新化了妆。

“叫杉丸过来。”

万阿吩咐道,同时在唇上抹上胭脂。

很快,杉丸就到了,跪下问:

“有什么吩咐?”

“给我擦脚。”

万阿盯着镜子,心无旁贷。

从幼时起,杉丸就一直给万阿擦脚,已经成了习惯。

杉丸立刻端来涂着黑漆的脸盆,放入毛巾中把水拧干了。

万阿伸出玉足。杉丸小心地擦拭。一切再自然不过。只是杉丸就像捧着珠宝一般,擦遍了脚趾上下。

“有劳了。”

万阿站起身来。

客房里的庄九郎望着院里种着的菖蒲。他今天的打扮很是清爽。

饱满突出的前额,下巴略嫌外突却很坚毅,锐利的眼神,长相虽不同于常人,却也清秀俊逸。

“万阿小姐。”

庄九郎面不改色,只是将视线从院里的菖蒲上收了回来。

这个男人虽然傲慢,礼数却很到位,不愧是寺院的出身。

两人寒暄一番后,“京城里没有住处,”庄九郎说道,“今晚想留宿在此。”

“您请便。”

万阿也俨然一幅奈良屋主人的形象,端庄持重。有马的汤池中化身为狐的媚态,已荡然无存。

“我在京城或许要逗留几日。”

“没关系。”

“谢过了。”

庄九郎向下微微地拉了一下侍乌帽[1]表示感谢。帽子的带扣是红色的。

“其实,我在有马见到了扮成您的狐狸。”

庄九郎才不会说这种庸俗的话题。而是正襟危坐。

一言不发。

阳光从中庭照射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他始终盘腿端坐着。

“……”

万阿有些紧张。和这个男人对面而坐总觉得心里发慌。

不自觉地,万阿开始寻找话题。这也许正是松波庄九郎想要的。

“您在京城有什么事吗?”

“有一件事。”

庄九郎目光炯炯地盯着万阿的眼睛道:

“为了抱抱你。”

万阿顿感狼狈,庄九郎又接着道:

“在有马时曾想抱一只狐狸。不过狐狸不能代替你。我想在你的闺房里好好地抱抱你。”

(什么啊。)

万阿甚至无法想象此刻自己的表情。然而,庄九郎的目光已望穿她的身体。瞬间她的全身似乎被一股电流击中。

“晚上在房里等我。”

“那,那么,”万阿急忙补充道,“就不是停留几日了。”

此时的万阿,意志已不受自己控制。

“几个月吗?”

“不。”

“几年吗?”

“不,庄九郎君如果一辈子都能呆在奈良屋,万阿今晚就在阁里等你。”

“你是说,奈良屋要养着将来可能是一国之主的松波庄九郎吗?”

“不,不是。是万阿。”

“万阿?”

“庄九郎君要养着万阿。不光这辈子,来生也要。”

“意思是要我入赘?”

庄九郎苦笑道。

他又接着说:

“我游历各国总算明白了,我庄九郎,如今虽是个平凡人,将来有一天,会改写这个国家的历史的。能当奈良屋的女婿吗?”

“猛虎养惯了也会变成猫的。”

万阿答道。

“我饿了。”

庄九郎似乎已厌倦了这一话题,将目光转向了院里的菖蒲花。

“有没有泡饭?”

月上枝头。

庄九郎在自己的房间里,给青江恒次的宝刀上了光粉。

月光透过华葱窗射在刀背上,发出幽幽的蓝光。确实是把好刀。

已经有好几个人丧命在这把刀上。

(只是,光凭无名之辈的一把刀,能夺得天下吗?)

如果会算卦,庄九郎真想算算自己的未来。赤手空拳的他,能打出天下吗?

庄九郎顺着刀背上的月光望向窗外,只见华顶山上凛凛悬挂着一轮明月。

这时,净菩提寺的钟声响起来,已是初更天。

(对了,万阿。)

庄九郎收好刀,站了起来。

“一觉睡下。”

庄九郎哼着时下流行的小调,轻快地迈步出了门。

一觉睡下

破晓时分

鸣钟声声

转眼已上了走廊。

今宵入眠

心向何处

(女人果真有那么好吗?)

江口的女尼虽传授了技法,却也由于过度集中于技法,并未尝尽天伦。

庄九郎拉开了万阿的闺门,任月光洒入后又反手关上。

屋里弥漫着香气。

“我来了。”

说话间,钟声戛然而止。

庄九郎把刀放在桌台上,麻利地解开了衣服。

万阿紧紧地盯着进来的身影。还来不及闭上眼睛,身体忽的一轻。庄九郎粗壮的手臂已拦腰抱起了万阿。不如说,抱起了奈良屋。

“万阿,行不行?”

“为什么这么小心呢?”

(当家的身段)

庄九郎自是小心翼翼。

庄九郎的手指抚上了万阿腰间的衣带。京城的男子无不垂涎三尺的奈良屋女当家,眼下正一丝不挂。

“那我就进来了。”

庄九郎掰开了万阿的双腿。

“宝贝在这里呢。”

他喃喃念道。初入茅庐的生涩,却是掩饰不了的。

“啊啊!”

万阿在叫唤声中,身体已被庄九郎淹没。

万阿的身体似乎着了火。爱恋瞬间转为狂热。狂热的男根长驱直入,所到之处,似乎连万阿的五脏六腑也要一同搅碎。

“万阿。”

庄九郎在耳边唤道。

“嗯。”

万阿似乎还浮在半空中。

“我今天第一次睡了女人。”

“骗人。”

过了半晌,万阿才出声。她刚达到了高潮。

“你骗我。”

“没有,其实,”庄九郎把有年峰上的事情和江口的学艺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后,说道,“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为了今晚。”

这些话若换了旁人,简直是荒唐不堪。可从庄九郎的口中说出,万阿却深受感动。

“不过,”还是有可疑之处,“那庄九郎君为何以前疏远奈良屋呢?”

“万阿喜欢那样的男人吗?”

“哪样的男人?”

“沉迷于你的美色,每天从早到晚在奈良屋前晃悠的那种吗?”

“不要。”

那种男人,确实曾有过数人。

“我庄九郎疼爱万阿,倒也不是只想着万阿一个人。”

“还有谁?”

“不是女人,我有野心。”

“想到朝廷当官吗?”

万阿怀着几分戏谑,抚弄着庄九郎宽阔的胸脯。正所谓木已成舟,反而安下心来。无名之辈,能有什么成就?

“万阿,你在笑我。不过在我之前,有个叫做伊势新九郎的人就是这样。”

“又如何?”

“他就是现在在东都小田原建都,称霸关东一带的北条早云。你以为我庄九郎做不到吗?”

“哦?”

万阿这方面的知识并不丰富。不过,提到关东的北条,她也知道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强势大名。

“庄九郎君,和万阿在一起后丢掉那些怪梦吧。”

“要我守着奈良屋的家产?”

“是。”

这一点上,万阿毫不含糊。

“这是当然。奈良屋会通报大山崎八幡宫庄九郎入赘一事,还要广告天下,把婚礼办得热热闹闹。”

“嗯。”

庄九郎缄默了。此时辩论这件事毫无意义。要夺天下的美梦,尚且遥不可及。而眼前,奈良屋的巨富才是伸手可触的。光这一点就足以让世间的野心家们羡慕不已了。

“好吧。”

庄九郎不禁答应道。就算做梦,缺少运气的话也只是白日梦。

“做商人吧。”

“万阿真够固执的。”

“那可不,我可是奈良屋庄九郎君的妻子。”

“奈良屋庄九郎?”

“商人,”万阿接着说,“你一定能成为日本最厉害的商人。快把刀也扔了吧。虽然你从妙觉寺本山一名博学的和尚还俗当了武士,这回要变成商人。松波庄九郎君,你可真忙。”

“真服了你。”

万阿笑靥如花,庄九郎只好认输。

“被你驯成猫了。”

“太高兴了!”

万阿把脸埋在庄九郎的胸前。

(赢了。)

万阿暗自得意。

“生意让下人去打理便是。庄九郎君照旧吟诗弄舞就好了。”

“不行,”庄九郎一本正经地说,“既然要当奈良屋的庄九郎,起码要提高三倍收成。”

“三倍?”

万阿高兴的不是收成的三倍,而是庄九郎的这份心意。

“庄九郎君,万阿可要一辈子靠你了。”

“不过说不准会变回老虎的。”

“那万阿要看好你。”

万阿说着,忽地扬起下巴,郑重其事地问道:

“万阿可爱不可爱?”

光顾着谈话,都把这件事给忘了。

“可爱得很!”

这确实是庄九郎的真心话。万阿,或者说女人是如此可爱的尤物,庄九郎今晚第一次领悟到。

“万阿,下面奈良屋庄九郎要抱老婆了。”

“太好了!”

万阿张开身体迎合着庄九郎。

* * *

[1] 乌帽的一种,多用于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