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兰是座花园,在灰色的天穹下,精耕细作的田地错落有致,好似艺术家笔下的精美画屏。完整的城镇建筑诉说着历代工业的辉煌。

如果说有一种公认的检测一个民族智慧的标准,那么就是成功;而如果说在近一千年里世界上谁是最成功的国家,我想答案非英国莫属。

英国是欧洲的一幅缩影。

阿尔费里(Alfieri)认为只有意大利和英格兰才是人类的乐土。前者拥有与生俱来的抗争精神,他们战胜了历届政府的邪恶施政,维护了意大利人的权利;后者凭借智慧征服了自然,把一块荒凉的不毛之地改造成了舒适富庶的人间天堂。英格兰是座花园,在灰色的天穹下,精耕细作的田地错落有致,好似艺术家笔下的精美画屏。完整的城镇建筑诉说着历代工业的辉煌。万物巨变。河流、山脉、峡谷,甚至大海都在造物主的掌握之中。长期以来,一个强大、智慧的民族在此繁衍生息。在这片土地上,人尽其才,地尽其利。可耕种的土地,可开采的矿石,大道,小路,浅水滩,可通航的水道随处可见;新技术的交流比比皆是。英国成了一个巨大的共产村庄法伦斯泰尔(Phalanstery)[1],人人都能按需分配。我乘坐的旅行快车,以近两倍于火车的速度,像一发炮弹飞奔而去。我们翻山越岭,忽上忽下,驶过河流和城镇,穿过许多三四英里长的隧道。在柔软舒适的车厢里,我静静地翻阅着《泰晤士报》,它上面的通讯和报道无所不及,似乎把全世界变成了一台可供它任意操作的机器。

在利物浦下船时我就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英伦岛能成为今天的大英帝国?英国领先世界的原因何在?如果说有一种公认的检测一个民族智慧的标准,那么就是成功;而如果说在近一千年里世界上谁是最成功的国家,我想答案非英国莫属。

英伦三岛地图

这个小小的岛国曾经是历史上雄霸世界的“日不落帝国”。同时这个小小的岛国也影响了整个世界的思想和价值发展。

一位智慧的旅行者自然会选择走访当今世界最强盛的国家,而一个美国人选择英国也有比其他人更充足的理由。在美国人正朝着正确的思想与实践已经完成和正在进行的事业中,我们遇到了一种业已久存且势不可挡的文明。当今世界的文化取向里,人们顶礼膜拜的是英国人的思想和志向。自艾格伯特(Egbert)[2]以来的一千年中,英国就非等闲之辈。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它早已称霸世界,在人类的知识、行为和权力的历史中留下了自己的辉煌篇章。那些反抗它的人,实际上却又在很大程度上为他折服,唯他是瞻。冰天雪地里的俄国人正以英国为目标;土耳其人和中国人也正艰难地朝英国行进。现代社会通行的常识,如劳动、法规、舆论、宗教等所遵循的功利主义方向,都来自英式思维的天赋才华。是的,法国人对现代文明的形成功不可没,但就最有益的影响而言,就相形见绌于英国人。而美国人的成就只是英国智慧在新环境下的延续,不过前者更幸运一些罢了。

看看我们的图书馆里堆放的书吧。我们读的每一本书,每本传记、戏剧、爱情故事,不论何种文体,都蕴涵着英国的历史和风格。因此,有位内行的英国人曾对我说:“如果你们不给我们版权,我们可要对你们不客气。”[3]

同样,在社会或道德方面,对英国加以品评是十分困难的。这就好像郡长请来一个陪审团审理一宗搅得整个社区鸡犬不宁的案件,而此时,每一个陪审团成员都发现自己与此案有牵联,政府官员、陪审员和法官只好官官相护。英格兰向每个民族都灌输了她的文明、才智和情趣,可是为了抵制英国文化的专横与偏见,每一个理智的民族都必须通过比较希腊和东方的远古文化,找到一种更为理想的价值标准来援助自己,英国文化更大的价值其实在于唤醒人们独立思想中的焦灼意识。

此外,如果我们要游览伦敦,当前是最佳时期,因为某些迹象表明伦敦已经达到了它的鼎盛时期。据观察,最近几年里,人们对英国人的兴趣有所减弱。因此,我们能感受到英国的势力如日中天,已达到顶峰,甚至已开始衰退。

踏上英伦岛你会产生一种错觉,这片加上威尔士也不过只有乔治亚州那么大的弹丸之地,却似乎延伸着整个的帝国[4]。星罗密布的小岛,接连不断的城镇、都市、教堂、城堡和宏伟壮观的庄园,一个个实力雄厚的贸易协会,威武雄壮的军队,成千上万的富人和社会名流,以及仆人和随从——所有的这一切吸引着你,让人目不暇接。这是一个在繁荣的景象和无尽的财富粉饰之下的太平盛世。

伦敦市内的主要街道——利德贺街

这是伦敦市的主要街道,路的两边是颇具英式风格的古老建筑,而这里每天都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如果非要我说说哪些景致不能错过的话,我这样告诉你,——是啊,想要饱览英格兰恐怕需要一百年。不过据英国人声称,伦敦的约翰·索恩爵士博物馆(Sir John Soane’s Museum)堪称英国文明的精华——它修缮完美、保存完好。英格兰的每个角落和缝隙,都塞满了市镇、塔楼、教堂、别墅、宫殿、医院和慈善堂。在艺术的历史长廊中,从史前巨石阵到约克大教堂可谓历经漫漫,然而中间各个时期的艺术创作都可在这个包罗万象的小岛上追根溯源。

约翰·索恩爵士博物馆

它被视为私人博物馆的圣地,爱默生赞其为“英国文明的精华”。它原只是建筑大师约翰·索恩的住宅,其为了更好地存放自己的收藏作品对其重新设计和特别规划,然其独创也在于这一私宅竟被设计成一博物馆。

这是一片完美无缺的土地。这里的气候暖于同纬度的其他地区。这里冷热均匀,一年四季都适宜劳作。这儿没有冬天,最冷的时候也只不过像马萨诸塞州的十一月。这种气温让人精力充沛。查理二世(Charles the Second)曾说过:“不论是在一年里还是在一天中,英格兰人在户外的时间多过所有其他国家的人。”除了木材,英国拥有一个工业国家所需的所有资源。持续不断的降雨——在某些地方,大雨过后洪水暴涨——为星罗棋布的河流提供了丰富的水源,为农业的丰产也提供了保障。英国蕴藏着丰富的水资源、石料、粘土、煤、盐和铁。这片土地天生多产野生动物,在广袤的荒野或丘陵草地上,鹌鹑、松鸡和山鹬随处可见;河滨上水鸟成群;河流和周围的海域鱼类繁多;富人吃鲑鱼,穷人吃西鲱和鲱鱼。在北方的湖泊里,鲱鱼成群结队,不计其数。村民们说,一年中会有一个季节,湖里1/3是水,2/3是鱼。

阴暗的天空大概是工业便利造成的惟一缺陷。伦敦几乎日夜不辨,读书写字非常吃力,更可怕的还有煤炭的烟雾。在工业区的小镇,煤烟或“黑尘”铺天盖地,白羊变成了黑山羊,人们的唾液变成了黑糨糊,空气被污染了,许多植物被毒死了,纪念像和建筑物[5]也被腐蚀了。

伦敦的大雾把天空变得更加污浊不堪,有时正如一位英国智者所说:“晴天烟囱抬头可见,雨天烟囱脚下可寻。”利物浦的一位绅士也告知我说,他的客厅里一年四季都离不开火。据称,在这个岛上,人们对煤的大量消耗同样也影响着整个气候变化。

英国人改变了气候,也改变了它的地位。英格兰的地形恰似一艘船,但这艘船,即便最优秀的船长也掌不了它的舵,更无法帮它找到更优良的港口来停泊。约翰·赫歇尔爵士(Sir John Herschel)曾说:“伦敦是地球的中心。”用商业术语来说,这个商业大国的位置得天独厚。老威尼斯人最乐意听到这样的恭维话:威尼斯在北纬四十五度,恰好在极地和赤道的正中央,似乎那里就是帝国的中心位置所在。在遥远的古代,希腊人喜好编寓言,他们把地球比作一个动物,并认为特尔斐(Delphi)[6]就是地球的肚脐眼。犹太人则认为耶路撒冷是地球的中心。我曾见过一张棱镜矫视测量图,上面的设计显示费城(Philadelphia)和雅典、罗马、伦敦一样位于同一个热带上,以此推断,费城也和这些城市一样,位于同一帝国带上。这幅图由费城的一位爱国者绘制,当他拿出这张图让大家看时,切斯纳特街(Chestnut Street)的居民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但当他把这张图拿到查理斯顿(Charleston)、新奥尔良(New Orleans)和波士顿时,那些聪明的学者们却满腹狐疑。

泰晤士河

泰晤士河是英国的母亲河,是“一部流动的历史”。千百年来,她默默地流淌,诚实地将伦敦昔日的繁华、落寞和今天的不甘落后写在脸上。

不列颠早期地图

但英国位于欧洲的一侧,恰好处于现代社会的中心地带。依据著名的维吉尔线,海洋把可怜的英国与其他世界完全分离开来,并从此也成了它联系世界各国的纽带。虽然书上没有相关记载,——仅仅在地质学上有所记录——在那个吉利的日子里,北海的一阵巨浪冲断了毗连肯特郡(Kent)、康沃尔郡(Cornwall)和法国之间的古老地峡,形成了一个宽达300英里不等、长达800英里不等的岛屿,以及岛屿四周固若金汤的海堤。播撒在这片幅员辽阔、独立无靠的土地上的,是一粒粒民族力量的种子。它近在咫尺,能明察欧洲大陆的丰收;它又远在天涯,只有最专业的并有强大的抗风雨能力的水手才能横越海峡。相比美洲、欧洲和亚洲,英国拥有在世界上最优越的商业位置,这必然也为他们的商品提供良好的销售市场。为了充分发挥这些优势,泰晤士河必须开掘一条从首都伦敦到出海口的特别航道,为不计其数的商船提供通道和码头,使人们能熟练、充分地利用所需要的船坞、货仓和驳船,为码头赢得更多的空间,给贸易提供一切便利。记得当詹姆斯一世(James the First)扬言要把王宫迁出伦敦以此来惩罚伦敦时,市长大人回击道:“在陛下离开臣子们之时,希望陛下把泰晤士河留给大家。”

《大宪章》文卷

它申明和体现了法律至上和王权有限的宪法精神,储安平曾在其《英国采风录》中如此形容“一部英国宪政史亦即等于一部争取自由史”。

英国是欧洲的一幅缩影。她的地表形态万千,有草原、森林、沼泽、河流、海滨;康沃尔(Cornwall)有矿山、马特洛克(Matlock)和德比郡(Derbyshire)有岩洞;达夫河谷(Dovedale)风光旖旎,托尔海湾(Tor Bay)海景迷人;苏格兰有高原,威尔士有斯诺登峰(Snowdon);小瑞士威斯特摩兰(Westmoreland)和坎伯兰郡(Cumberland),湖光山色足以饱人眼福、引人遐想。这是一个十分便利的小国。丰特内勒(Fontenelle)[7]认为大自然有时有点偏心,在这个发明家的国度里,人们的共同努力早已使它完美无缺,似乎从一开始大家就在打造一个更大的伯明翰。造物主对自己忠言相告:“罗马人早已作古。为了重建我的新王国,我将挑选一个粗犷、勇敢、强劲的民族[8]。我将不惜挑起一场男人之间最野蛮的争斗。让他们互相残杀,让牧场归最强者所有!为了我的事业,我必须拥有最坚强的意志和最充沛的体力。时而强劲时而温和的北风,必将赋予我昂扬的斗志和百般的警惕。海洋将这个民族与大陆隔离,并把他们磨炼得凶狠无比,他们将拥有广阔无边的商品市场。我将用贫困、边境战争、航海、海上冒险和收获的激动使他们长盛不衰。我要选的就是这个岛屿——这个面积不大,与欧洲和其他各大陆相称的小岛,这个人口不太多,没有人口过剩和相互竞争的小岛。”

当一个国家创造了惊人的成就,生产出丰富的商品,拥有充足的金钱,必然将向外扩大它的影响。与这种地理中心论并存的是埃曼努尔·斯维登堡(Emanuel Swedenborg)的精神中心论。他认为:“对于这个英语民族来说,他们的精英就是所有基督徒的核心,因为他们心灵深处闪耀着智慧的灵光。在精神领域里,这种智慧之光尤为耀眼。它源于他们的语言和文学作品,也源于他们的思想。”

* * *

[1] 法伦斯泰尔,Phalanstery,18世纪末19世纪初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者傅立叶设计的理想社会的基层组织形式。——译者注

[2] 艾格伯特(Egbert,802—839),中世纪英格兰西撒克斯国王。——译者注

[3] 这是指爱丁堡的威廉·钱伯斯。

[4] “加上南卡罗来纳州,你将会得到比苏格兰更为辽阔的土地。”——摘自第一版爱默生的注释。

[5] 爱默生对自己描述的那种凄惨生活十分了解,因为他头两个月是在“黑色国家”做过了演讲和访问。

[6] 特尔斐(Delphi),希腊古都,因Apollo(太阳神)的神殿而著称。——译者注

[7] 丰特内勒(Fontenelle,1657—1757),法国哲学家。——译者注

[8] “感谢他,把我们引向岛国,在棕色的大海上,在狂风暴雨中,安顿了咱们的不列颠弟兄。”

——丁尼生《威灵顿公爵之死的颂歌》(Ode on the Death of the Duke of Wellington)

爱默生先生写道,一个英国人对波斯驻伦敦大使说:“我听说在你们的国家,你们所崇拜的是太阳。”这位波斯大使回答说:“如果你曾经看见过他,那么你也会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