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斯先生一回到家里就听取了他的办事员的报告,很高兴很满意,他对那张十镑钞票特别检查得仔细,一看的确是英格兰银行总裁签字的合法纸币,更大大增加了他的兴致。果然他满腔热情又慷慨又殷勤地许了个愿,定了一个遥遥无期同时又指明“在这些天里”请斯威夫勒先生一道吃碗酒,然后对他第一天上班就能把事情处理得非常得当,足以证明他忠于职守,不免大大称赞了一番。

布拉斯先生的金科玉律就是宁肯油嘴滑舌[1],拼命说恭维话,而不肯花任何本钱;并且因为那个有用的官能[2]长在一位执行法律者的嘴里,更不会生锈或者在它的枢纽上发出不和谐的声音,它会永远流利方便,从来不放过发表漂亮议论和对人称颂一番的机会。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他的一种习惯,因此,如果不能说他的舌头运用得很娴熟的话,那么还可以说他全身各部分也都运用得很好,只有他那一张脸是例外。他的面孔我们已经看到过了,是属于粗糙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很难像他的舌头那样容易涂油,以致天花乱坠的言辞都给它吓跑了——这也是一种天然的警标,让航行到这种人世的浅滩和暗礁或者那个法律的险峡的人及早避开,奉劝他们另寻比较可靠的海湾,到随便什么别的地方试探他们的命运。

当布拉斯先生一面使用赞美的话压服他的办事员,一面检查十镑钞票时,萨丽女士却丝毫不动感情,如果有什么表示,也是不够愉快的。因为她熟谙法律,使她在思想上有一种锱铢必较的倾向,她的智慧也越来越尖锐,她认为独身绅士所付租金太低,大大表示不满,理由是他既然决定把房子租下,至少就应该向他讨比平常高出两倍或三倍的价钱,同时,斯威夫勒先生看到他需要得很急,就该故意踌躇一下。但是布拉斯先生的好意和萨丽女士的不满都不能在那位年轻的绅士心上造成什么印象,他早把他这一件事情的责任以及今后所有其他举动和行为,交给他那不幸的命运之神随意支配去了,因此他倒能听天由命,怡然自得,准备迎接最坏的场合,并且竭力用旷达冷静的态度应付这一切。

“早安,理查先生,”在斯威夫勒先生就任办事员后第二天上班时,布拉斯这样说,“昨天晚上,阁下,萨丽在白祷告堂街[3]给你买了一只旧凳子。她才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会买东西的家伙呢,我告诉你,理查先生。你看那是一只第一等的凳子呢,阁下,我不骗你。”

“看起来倒像是一只不大牢靠的凳子吧。”狄克说了。

“你坐上去就会知道这是一只了不起的凳子了,你放心,”布拉斯先生答道,“它是在医院对面的当街上买来,在那里已经摆了一两个月了,因此上面积了一些灰尘,并且被太阳晒得有些发黄了,这算不了什么。”

“我希望它没有沾染上什么寒热病或者其他类似毛病的细菌,”狄克说着,很不满意地坐在桑普森先生和贞洁的萨丽中间,“它的一条腿比另外的几条腿长些。”

“那么我们还多赚了一截木头,阁下,”布拉斯反驳道,“哈,哈,哈!我们多赚了一截木头,阁下,这就是我妹妹替我们买东西的另外一种好处。布拉斯女士,理查先生是——”

“你肯少说两句吗?”那位被议论的美丽对象从她文件上抬起头来,打断他的话,“像你这样絮絮叨叨的没个完,叫我怎么工作下去呢?”

“你是多么难以捉摸的小伙子呀!”律师说,“有时候你愿意闲谈;有时候你又愿意工作。人家永远摸不透你的脾气。”

“我现在就是一种想工作的脾气,”萨丽女士说,“因此请你们不要打搅我,谢谢你。也不要让他不做事。”萨丽女士用她的鹅毛笔指着理查,“他是能不做就不做的,我敢说。”

布拉斯先生显然是很想来一个愤怒的回答的,但是经过一番谨慎的或胆怯的考虑之后,也就把这种意思打消了,只是嘟嘟囔囔地说太气人,真是一个无赖;他不敢拿这话明指什么人,只是当作偶然想到了什么才这样说。此后一段长时间里他们都在沉默地书写——沉闷得使斯威夫勒先生打了几次瞌睡(他是需要兴奋的),闭着眼睛在纸上画了许多令人不能辨认的怪字,最后还是由萨丽女士打破房间里的单调气氛,她取出小锡烟壶来,大声地吸了一撮,于是又表示她的意见,说都是理查·斯威夫勒先生“做的好事”。

“做的什么,女士?”理查说。

“你知道不知道,”布拉斯女士答道,“那位房客还没有起床呢——你知道他从昨天下午睡下,一直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他,也没有听到他有什么动静吗?”

“那么,女士,”狄克说,“我想他是要把他的十镑睡够本,和平地,安静地睡个够,如果他高兴的话。”

“啊!我在想他永远不会醒了。”萨丽女士说了。

“这是一件很不平常的情形,”布拉斯说着,放下他的笔,“真的,很不平常。理查先生,你会记得,如果这位绅士吊死在床柱上面,或者发生什么类似的不幸事情——你会记得,理查先生,他交给你这张十镑钞票是预付两年房租的一部分。你不要忘记这一点,理查先生;你最好把它写下来,阁下,也许你要到法庭作证呢。”

斯威夫勒先生拿了一大张纸,神气十分严肃的样子,开始在纸角上写了一些字句。

“我们不能大意,”布拉斯先生说道,“世界上到处都是罪恶横行——到处都是罪恶。那位绅士可曾说,阁下——但是现在且不去管它,阁下;先把那个小小的备忘录写完了再说。”

狄克遵命办理,把它递给布拉斯先生,他从他的凳子上站了起来,正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

“唔,这就是那个备忘录吗?”布拉斯说,眼睛扫了一下文件。“很好。现在,理查先生,那位绅士还说什么别的话来?”

“没有。”

“你敢肯定,理查先生,”布拉斯一本正经地说道,“那位绅士没有说别的话吗?”

“一个鬼字也没有了,阁下。”狄克答道。

“再想一想,阁下,”布拉斯说,“这是我的义务,阁下,在我所处的地位,我又是律师行业中光荣的一员——在这个国家里算是第一等行业,阁下,在其他国家里也是第一等行业,便是在夜间在我们头上发光,或者被认为有人类居住的任何一个星球上面,也是第一等行业——这是我的义务,阁下,作为那个行业的光荣的一员,遇到这样一个又微妙又重要的事情,不能不对你来一个诱导讯问[4]。那位绅士,阁下,就是昨天下午租定二楼房间,随身带来一只装着他财产的箱子——一只装着他财产的箱子——那个人,除了在这备忘录上记下来的还说什么别的话来?”

“说呀,不要装傻。”萨丽女士说。

狄克望了望她,望了望布拉斯,然后又回过头来望着萨丽女士,仍然这样说道:“没有。”

“呸,呸!算了,理查先生,你够多么死心眼!”布拉斯说着,露出了笑容,“他提到过他的财产吗?——哪!”

“问得很对。”萨丽女士说,向她哥哥点点头。

“举例,他有没有说,”布拉斯接着用一种愉快和适意的声调说——“我倒不是一定说他是这样说来,注意;我只是请你想一想——举例,他有没有说他对伦敦是陌生的;他是不是说不愿意也不能够找到什么保证人;他是不是感到我们有权向他讨保;并且,如果他随时有什么变故,他是不是特别希望把他放在住宅里的财产归我所有,作为我受了一番麻烦和苦恼的小小代价;总而言之,”布拉斯接下去说道,比先前更愉快更得意了,“你可曾按照这些条件代我接受他为租户?”

“当然没有。”狄克答道。

“那么,理查先生,”布拉斯说,对他投射出一种傲慢的、责难的眼光,“我认为你误解了你的职业,永远不配做一个律师。”

“你便是活一千年也不会。”萨丽女士说道。于是兄妹二人都从那个小锡烟壶里大声地吸了一撮,随即陷入阴郁的沉思中。

直到斯威夫勒先生的午饭时间,谁也没有再谈什么,那是在下午三时,简直慢得像是三个星期。三点钟刚打第一下,新办事员就跑了。五点钟打过最后一下,他才重新出现,办公室里好像经过幻术似的,弥漫着金酒和柠檬皮的芬芳气味。

“理查先生,”布拉斯说道,“这个人还没有起床。怎样也不能让他醒转来,阁下。这可怎么办呢?”

“我要让他睡个够的。”狄克答道。

“睡个够的!”布拉斯叫道,“怎么,到现在他已经睡了二十六小时了。我们在他的头上面搬动衣柜,我们用力敲街门,我们让女用人从楼梯上滚下来好几次(她身体很轻,不致受什么重伤的),但是怎样也不能让他醒转来。”

“也许要搬一架梯子,”狄克建议,“从二楼窗口里爬进去——”

“但是中间还隔着一道门,而且,邻居一定会反对的。”布拉斯说。

“那么你以为爬到屋顶,穿过天窗,从烟囱里溜进去如何?”狄克又建议了。

“那倒是一个很好的计策,”布拉斯说,“如果有人肯——”说到这里他死盯着斯威夫勒先生——“好意地、友谊地、慷慨地担任这项工作的话。我敢说那不一定就如一个人想象的那样不适意的。”

狄克心里在想,这责任可能是萨丽女士分内之事。因为他不曾再说什么,并且也拒绝接受暗示,布拉斯先生很想建议他们一道上楼,做一次最后的努力,使用比较不太凶猛的办法把睡觉的人惊醒,如果他们的最后试验失败了,再决定继续把比较强烈的手段拿出来。斯威夫勒先生答应了,搬着他的凳子,拿着他的划线尺,偕同他的老板驰赴现场,布拉斯女士已经先在那里拼命摇铃,但是对于他们那位神秘的房客不曾发生丝毫的影响。

“那不是他的靴子,理查先生!”布拉斯说。

“靴子的样子也像是很顽固的东西。”理查·斯威夫勒言道。的确那一双靴子是有一种又雄壮又蛮横的神气;直挺挺地立在地板上,就好像它主人的脚和腿还插在里面,并且,好像用它们的宽跟和钝头,在用尽全力占住那块地盘似的。

“除了床上的帐子我什么都看不见。”布拉斯说,眼睛对着钥匙洞,“他是一位很强壮的人吗,理查先生?”

“很强壮。”狄克答道。

“如果他突然跳了出来,那倒是一种极端不妙的情形呢。”布拉斯说道,“不要挡住楼梯上的路。我是可以敌得过他的,当然啦;但是我是房主人,好客的规矩可要遵守呀。——哈啰,哪!哈啰,哈啰!”

布拉斯先生挤着眼望着钥匙洞,他说这些话是想吸引房客的注意,布拉斯女士也正在拼命地摇铃,斯威夫勒先生把他的凳子放在靠近门口的墙边,直挺挺地立在上面,如果住客真的要冲了出来,也会愤怒地一直向前奔去,看不到他。这样准备好了,便开始用划线尺猛敲门上面的嵌板。斯威夫勒先生对他自己的巧妙布置很得意,并且很自信他所据地位有利,这种办法完全是从剧院中学来的,在观众拥挤的夜场,一些不讲理的野蛮家伙,就是常常这样叫开后厅和花楼的太平门的。他大敲一阵,把铃声也压下去了,那位小女用人,本来逗留在楼梯上头,准备随时逃走,这会儿也捂住耳朵,生怕响声把她震得聋一辈子。

突然门从里面启锁,猛烈地一闪打开。小女用人飞奔到煤窨子里去了;萨丽女士溜到她自己的卧室里去了;布拉斯先生也是没有多大勇气的,一口气跑到另外一条街上,等他发现没有人带着拨火棒或者其他进攻的武器跟在后面,便又把手插在口袋里,立刻放慢了脚步,吹起口哨来了。

同时,斯威夫勒先生原本是站在凳子上的,这会儿竭力把身子扁平地紧贴住墙,聚精会神地向下望着独身绅士,他立在门口,咆哮咒骂,样子十分可怕,手上提着靴子,好像很想把它们丢下楼去似的。但是他毕竟放弃了这个念头。他正要转身向房间里走,一面愤愤地咆哮着,这时他的眼睛碰到了门背后观看风色的理查。

“那种可怕的声音是你制造出来的吧?”独身绅士说了。

“我从旁帮忙来着,阁下,”狄克答道,眼睛还在盯着他,右手轻轻地挥动着划线尺,意在表示如果独身绅士要蛮来,他可以知道将会招致什么后果。

“你好大胆哪!”房客说道,“咦?”

听了这话,狄克没有回答什么,只是问那位房客,他一进门就睡二十六个小时,是否与一位绅士的行为和身份相合?而且对于一个又可爱又道德的家庭里面的和平是否会没有影响?

“那么我的和平就一文不值了吗?”独身绅士说道。

“那么他们的和平就一文不值了吗,阁下?”狄克答道,“我不愿意再说什么威吓的话,阁下——实际法律也不允许威吓,因为威吓别人是一种可以指控的罪行——但是如果你再这样做,请你注意看我们会不会在你睡醒之前,把你送到验尸官面前,并且把你埋在十字路口,我们都害怕你睡死了,阁下。”狄克说着悄悄溜到地上,“总而言之,我们绝不允许独身汉住在这里,睡起来顶两个人,而并不额外付费。”

“有这等事!”房客说道。

“是的,阁下,有这等事,”狄克答道,他豁出去了,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一张床铺不能负担那么多的睡眠量,如果你再像那样睡法,你必须付出双铺位房间的租金。”

听了这种言辞,房客并没有大发雷霆,却露出了满面的苦笑,眼睛闪烁地望着斯威夫勒先生。他本来是一位棕色面孔被阳光晒得发红的人,因为头上顶着一个白色睡帽,越发使他显得又红又紫。很清楚地,在许多方面可以证明他是一位性子急躁的家伙,斯威夫勒先看到他的笑容,也就安心了,为了要使他保持住这种情形,他自己也微笑了。

房客因为被粗暴地吵醒,心里很烦躁,睡帽歪在秃顶的一边。这样一来,更给他增加了一种不正派和古里古怪的神情,斯威夫勒先生这会儿才有工夫注意到这一点,大大地发生了兴趣;因此为了同他和解,他便表示出他的希望,要求独身绅士就此起床,并且进一步请他以后再不要这样做了。

“进来,你这个莽撞的流氓!”在他重新回到他的房间里时,他来了这样一个回答。

斯威夫勒先生跟了进去,把凳子留在外头,但是还把划线尺拿在手中,以防有什么意外。他正在庆幸自己很谨慎,那位独身绅士,既没有通知也没有说出任何理由,突然把门加上了双锁。

“你可以喝点什么吗?”他问道。

斯威夫勒先生回答说,他刚刚把渴病治好了一些,不过他还可以试尝一些“和平的止渴物”,只要东西现成的话。双方再没有说什么话,房客便从大箱子里取出一个像是小庙宇的东西,光亮得好像擦亮的银具,很小心地把它放在桌子上。

斯威夫勒先生对于他的行为极感兴趣,便密切地注视着他。他把一只鸡蛋放到小庙宇的一小格里;在另一格里放上了一些咖啡;在第三格里放上一块从一个干净的锡盒中取出来的生肉排,在第四格里注上一些水。然后,拿过取灯盒子和几根火柴,点了火,把一盏酒精灯燃起,放在小庙宇下面专门放灯的地方;然后他把所有小格的盖子都关上;然后又把它们打开,最后,好像借助什么奇妙和看不见的作用,肉排炖好了,鸡蛋煮熟了,咖啡适度地烧成功了,他的早餐准备妥当了。

“开水,”房客说,把它递给斯威夫勒先生,态度十分镇定,好像他面前摆着一架炉灶似的——“上等的甘蔗酒——糖——还有一只旅行杯。你自己掺兑好了。趁热。”

狄克答应了,他的眼睛一直是从摆在桌上的万能小庙望到那包罗万象的大箱子。房客吃他的早餐,好像已经习惯于制造这种奇迹,对它们毫不在意似的。

“房主是一位律师,对吗?”房客说道。

狄克点点头。甘蔗酒好得了不起。

“还有一位女人——她是什么?”

“一条龙。”狄克说道。

那位独身绅士,也许因为他旅行中见到过这类事物,也许因为他是一位独身汉子,他听了这话一点也没有表示惊愕,只是问道:“太太还是姊妹?”“姊妹。”狄克答道。“那就好办多了,”独身绅士说,“他可以随时把她赶走的。”

“我要随我的意思做,年轻人,”经过短时间的沉默后他接着说,“我愿意哪会儿睡就哪会儿睡,愿意哪会儿起就哪会儿起;随便什么时候来,随便什么时候去——不能向我提问题,不能派侦探跟着我。说到最后这一点,用人就是魔鬼。这里大概只有一个吧?”

“并且是一个很小的。”狄克说道。

“并且是一个很小的。”房客重复了一句,“那么,这地方对我很合适了,对吗?”

“对的。”狄克说。

“都是些大骗子,我猜想?”房客说。

狄克点头同意,一面喝干了他的杯子。

“让他们认识认识我的脾气,”独身绅士说着站立起来,“如果他们扰乱我,他们会丢掉一位很好的租户的。只要他们知道我是一位好租户,那就很够了。如果他们再想根究别的什么,那就等于通知我搬家。最好立刻让他们了解这些事情。再会。”

“我请你原谅,”狄克说,停留在门道口,房客正准备把它打开,“当尊敬您的人只是不知道姓名——”

“你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姓名,”狄克说——“只是不知道姓名——如果有信或者包裹——”

“我不会有的。”房客说。

“或者如果有什么人来拜访的话。”

“也没有人来拜访我。”

“如果因为不知道姓名而发生什么错误,可不能说是我的责任呀,阁下,”狄克说,仍然逗留着不走,“唔,可不要埋怨诗人[5]——”

“我不会埋怨什么人的,”房客说,十分想要生气的样子,因此狄克一下子就走到楼梯上面,上了锁的门把他们隔离了。

布拉斯先生和萨丽女士正在附近潜伏着,斯威夫勒先生突然退了出来,这才使他们从钥匙洞口连忙散开了。他们尽管费了很大的力气,但是由于两个人都想抢先听,发生了争执,对于里面的会谈一个字也听不出,虽然只是你推我、我拧你的一场哑剧,却一直持续了全部时间,因此他们不得不跟着狄克到办公室里听他叙述谈话的详情。

斯威夫勒先生满足了他们的要求——关于独身绅士的愿望和性格,叙述得很忠实,关于那只大箱子,却描绘得有些夸张,他尽量运用幻想,说得神乎其神,一点也不接近事实;他强调声明,箱子里面装着每一样时下知名的美味和名酒,特别把它说成是一种自动的东西,他以为,大概里面有发条一类的机器,想要什么就能把什么供应出来。他还让他们知道,那一套烹饪家具烤一块大约六磅重的牛肉,只需要两分十五秒,这是他亲眼看到的,并且也尝过它的味道;尽管他的话已经发生了效力,他还在进一步说,他清楚地看到独身绅士眼睛一眨,水便沸腾起来了;从这些事实,他(斯威夫勒先生)便推想房客一定是什么了不起的魔术家或者炼丹师,或者两种身份都有,他在这里住,在未来的一天,不只能增加布拉斯一门的体面和名声,而且将使贝威斯村的历史平添上新的趣味。

只有一点是斯威夫勒先生认为不必特别渲染的,那便是那种和平的止渴物,由于它的实在力量,更由于同他中午所吃过的酒太接近了,在他心里唤起了轻微的烧热,因此在黄昏时候,他不得不再去酒馆啜饮另外两三种的和平止渴物了。

* * *

[1] “油嘴滑舌”(to oil one’s tongue),直译为“把舌头涂油”,意思就是说奉承话。

[2] “有用的官能”,指舌头。

[3] 白祷告堂街(Whitechapel),伦敦东区街名,在泰晤士河左岸,距离贝威斯村不远,主要为穷人和小手工匠人所居,下文所提的医院(伦敦医院)就在这条街上。

[4] 诱导讯问(leading question),法律名词,就是对证人发出一个问题,希望他有所答复。

[5] “可不要埋怨诗人”(Blame not the bard),系英国诗人汤麦斯·穆尔(Thomas Moore,1779—1852)的诗。这又是斯威夫勒有意卖弄,并且以诗人自况;实际上他只要说“可不要埋怨谁”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