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射进来的阳光把麦格雷晃醒了,他伸出手摸着妻子躺的地方,这么多年以来,这个手势已经变成不自觉的动作。床单还是温热的。他闻到了早饭的香气,以及妻子刚刚磨好的咖啡的香气。一阵轻轻的哨声传来,那是水在蒸汽里唱歌的声音。

和那条贵族的瓦雷纳街上一样,在这里鸟儿也在树上鸣叫,那些树距离窗户稍远了些。麦格雷感觉到一种身体上的舒适,但舒适中掺杂着一种模糊的不高兴的东西。

他整个晚上烦躁不安。他记得自己做了好几个梦,甚至还不止一次地惊醒过来。

那个时候妻子有没有递给他一杯水,然后小声地说点什么呢?

他的梦很复杂。好几个故事纠缠在一起,而他的思路不停地中断。这些故事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在所有故事中都扮演一个丢脸的角色。

他想起了一个画面,比其他画面都要清晰,是一个地方,看上去像是V宾馆,比其他的宾馆要宽敞很多,但是没有其他宾馆那么富贵。那里有点像修道院和部委办公室,但有数不尽的走廊和门。

他的脑袋对接下来要做什么事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自己要达成一个目标,而这个目标极其重要。但是,他找不到任何人来指引自己。帕尔东在街上离开他之前,跟他说了很多话。他又觉得没梦到帕尔东医生,也没在街上看到他。他不是很确定朋友有没有警告过他。

事实是他没有权利问路。起初他尝试了一下,后来明白这样行不通。那些老人只是笑着看着他,点头或者摇头。

到处都有老人。尽管看上去不像,那里或许是一家养老院,或者老人收容所。

他认出了圣伊莱尔,圣伊莱尔站得笔直,柔软光滑的白色头发下面隐藏着一张气色红润的脸。有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他认识麦格雷,好像在嘲笑他。奥博内公证员坐在一把有橡胶轮的扶手椅上,自娱自乐地沿着一个画廊快速滑行。

还有很多其他人,包括V王子,他一只手放在伊莎贝尔的肩膀上,高傲地注视着焦灼的麦格雷。

这位警长的处境很微妙,他还没有找到头绪,他们拒绝告诉他要接受哪些考验。

他就像军队里的新兵,学校里新生。他们玩弄他。譬如每一次他想推开一扇门,门都会自动关上。或者这扇门通往的不是卧室或者客厅,而是一条新的走廊。

只有年迈的圣菲亚尔科尔伯爵夫人可以帮他。她没有权利说话,只能尽量通过手势让他明白,这样行不通。例如,她眼睛向下看,指了指麦格雷的膝盖,麦格雷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短裤。

麦格雷太太在厨房里,终于把水倒在咖啡粉上。麦格雷睁开眼睛,想到那个愚蠢的梦,皱起眉头。总之,梦中他已经在一个圈子挑出了一些候选人,这个圈子就是老年人。如果说他们不拿他当回事,那是因为他们都把他当成了孩子。

他坐在床上,还在生气,心不在焉地看着妻子先在床头柜上放了一杯咖啡,然后打开百叶窗。

“你昨天晚上不应该吃蜗牛的……”

失望的白天过去后,为了改变一下思维,他去一家餐馆吃晚饭,吃了一些蜗牛。

“你觉得怎么样?”

“还好。”

他不会允许自己被一个梦影响。他喝了咖啡,走向餐厅,一边吃早餐一边看起桌上的报纸。

关于圣伊莱尔之死,报纸上披露比昨天更多的细节,他还看到自己的一张拍得相当不错的照片。也有一张雅格特的照片,是她走进一家乳品商店时被抓拍到的。那是昨天下午快要结束时,她穿着高跟鞋和拉普安特一起去买东西。

外交部明确排除了这是一起政治性犯罪的假设。但据知情人士透露,外交部正在将伯爵的死和三天前另外一起意外死亡事件进行比较。

这意味着,在下一期报纸中,圣伊莱尔和伊莎贝尔的故事将会被大肆报道。

麦格雷继续觉得身体沉重,没有一点活力,每当此刻,他就会后悔自己没有选择另一份职业。

他在等去伏尔泰广场的公交车,很幸运地在车门旁边的平台上找到了一个地方,在那里他可以抽着烟斗,看着街道向后退去。到了巴黎司法警察总署,他朝执勤警察打了个招呼,爬上楼梯。一个清洁女工正在打扫楼梯,为了避免尘土飞扬,她先洒了一些水。

他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一堆文件、报告和照片。

死者的照片令人印象深刻。有几张照片拍的是全身,可以看到他整个人,还有桌脚的特写和地毯上的血迹。也有穿着衣服的头部、胸部和腹部的照片。

带编号的照片显示出每一颗子弹的射入部位,有两张照片拍的是皮肤下面和背上突起的阴影,那是一颗子弹射到锁骨停下来的缘故。

有人敲门,是卢卡,看上去很清爽,胡子刮得很干净,耳朵后面还洒了爽身粉。

“老板,迪珀来了。”

“让他进来。”

迪珀探员跟伊莎贝尔的儿子一样,有一个大家庭,有六七个孩子,但是昨天,麦格雷之所以交给他那项任务并不是出于对他的嘲讽。在某些时间段,只有他有空。

“怎么样?”

“王子跟您说的是真的。我昨天晚上快十点钟时去了贝里街。和往常一样,她们四五个人在一起踱来踱去。其中只有一个女人是矮矮的,棕色头发,她跟我说前天晚上她不在那里,回乡下看望孩子去了。

“我等了很久,然后看到另外一个女人从一家宾馆出来,陪着一个美国士兵。

“‘您为什么问我这个?’她很担心,‘警方在调查他吗?’

“‘绝对没有,只是确认一下。’

“‘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五十多岁,很强壮?’”

迪珀继续说:“我问这个女孩子她胸口下面是不是有一颗美人痣,她回答说是的,胯部上面还有一颗。当然,王子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但是前天晚上她只有这一个客人,因为他给出的价钱是她通常要价的三倍。

“‘但是,他只和我待了半小时不到……’

“‘他什么时候跟您搭讪的?’

“‘十点五十。我记得这个时间是因为我刚刚从旁边的一家酒吧走出来,我在那里喝了一杯咖啡,然后看了看柜台后面的挂钟。’”

麦格雷说道:“如果他没有和她待上半个小时,那么他就是在十一点半之前离开的了?”

“她是这么跟我说的。”

伊莎贝尔的儿子没有撒谎。在这件事情里,好像没人撒谎。他十一点半左右离开了贝里街是真的,但他可以在午夜之前赶到圣多米尼克街。

为什么他要去敲响年迈母亲的爱人的家门呢?他为什么要杀他呢?

在死者的外甥阿兰·马泽龙那里,警长也并不走运。昨天晚饭前不久,他经过雅各布街,没有找到任何人。然后快八点时,他打电话也没有人接。

于是今天早上一大早,他就命令卢卡派一个人去古董商家里。这个探员叫邦菲斯,轮到他走进办公室,带来的同样是令人失望的信息。

“他是世界上对我的问题最抵触的人。”

“他的商店开着吗?”

“没有。我按门铃了。他先是从二楼的窗户看了看,然后走下楼梯,穿着背带裤,没有刮胡子。我问他昨天下午和昨天晚上都干什么了。他就跟我说他首先去了公证员家里。”

“这是真的。”

“我表示怀疑。他说自己去了德鲁奥街,那里有一个拍卖会,有盔甲、制服纽扣和拿破仑时期的武器。他料到有些收藏家会争夺这些珍贵的物品。他买了一些,给我看了一张粉红色的买卖记录卡,上面有他今天上午要去取的物品的详细介绍。”

“后来呢?”

“他去塞内街上的一家餐馆吃晚饭,他基本上总是在那里吃饭。我已经核实过了。”

又是一个没撒谎的人!麦格雷想,这真是一份奇怪的职业,如果没有人杀人,他会失望!遇到这种情况,麦格雷会怨恨那些无辜的人或者是看上去无辜的人。

因为,不管怎样,尸体是真的。

他接起电话。

“莫尔斯,您能下来一趟吗?”

他不相信存在完美犯罪。他做了二十五年的司法警察,还没有遇到过一起完美犯罪。但是他想起了几起没有人被判刑的犯罪。通常是一个人犯了罪以后有时间逃到国外。或者是投毒事件及无耻的凶杀案。

这起案件不在这些情况之列。随随便便一个流氓不可能进入多米尼克街的寓所,向一个坐在办公室里的老人开四枪,然后什么都不拿就走了。

“请进,莫尔斯,请坐。”

“您看了我的报告了吗?”

“还没有。”

麦格雷没有承认自己没勇气看,更别提法医那份十八页的报告了。昨天,他交待莫尔斯和他的手下仔细研究一些物理线索,他相信他们,知道什么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贾斯廷·勒内特把他的结论发过来了吗?”

“都在文件里了。凶器是一把七点六五毫米口径的自动手枪,或者是勃朗宁,或者是随便在哪里就能买到的众多仿制品中的一种。”

“你们确定寓所里一枚弹壳都没有吗?”

“我的人仔仔细细找过了。”

“也没有武器?”

“除了几把猎枪和配套的子弹,没有其他武器和弹药。”

“指纹呢?”

“有老女仆、伯爵和门房夫人的。我在离开圣多米尼克街之前都采集到了。门房每周来两次,帮助雅格特·拉里厄大扫除。”

莫尔斯看上去也很尴尬,很不满。

“我附上了在家具和橱子里找到的东西的清单。我花了大半个晚上时间把这个清单仔细检查了一遍,但是没有发现异常和意想不到的东西。”

“钱呢?”

“一个钱包里有几千法郎,厨房的抽屉里有一些零钱,办公室里有罗斯柴尔德银行的一些支票簿。”

“存根呢?”

“支票存根也在。这个可怜的老人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会死,十天前他还在奥斯曼大街的一家裁缝铺里定制了一套西装。”

“窗台上什么痕迹都没有吗?”

“没有。”

他们对视一眼,都明白了。他们在一起工作了好多年,他们几乎想不起来一个案件,就像报纸里说的,经过仔细检查犯罪现场以后,会找不到无论如何第一眼看来或多或少的不正常的细节。

这起案件中,一切都很完美。每件事情都可以找到合乎逻辑的解释,除了最终结果:这个老人死了。

凶手可以擦擦枪托,然后把枪放在他手里,试图让人相信他是自杀。很明显,这样的话只需要开第一枪就行了。为什么又开了三枪呢?

为什么他们找不到大使自己的自动手枪了呢?他是有一把手枪的。老雅格特承认几个月前还在大使卧室的五斗橱里见过。

武器不在寓所里,根据这个仆人的描述,那把枪和一把七点六五毫米口径的手枪的大小和重量差不多。

假设大使把某个人引到家里(他认识这个人,因为他穿着睡袍),又回到了办公室……

面前放着一瓶白兰地和一个酒杯……他为什么不请来访者喝一杯呢?

该怎么想象这幅场景呢?这个来访者走到他的卧室——经由走廊或者是穿过餐厅——拿了手枪,再回到办公室,靠近伯爵,从近处朝他开了第一枪……

“这说不通……”麦格雷叹气道。

此外,还需要动机,一个相当强的动机,因为这个人要冒着被判死刑的危险。

“我猜你没有给雅格特做石蜡测试吧?”

“没有跟您说之前我不敢这样做。”

一个人使用火器,尤其是自动弹射的手枪时,爆炸物会朝一定距离内喷射出一种特殊的微粒,这些微粒会嵌入到开枪者的皮肤中,尤其是虎口部位,而且过一段时间才会消失。

昨天麦格雷就已经想到了。但是他有权力怀疑这个老仆胜过其他人吗?

然而她的确拥有实施这起犯罪的最有利条件。她知道去哪里拿枪,可以在主人工作时来回走动并不引起他的怀疑,靠近他,开枪,然后,还可以趴在躺在地毯上的尸体前,继续扣动扳机。

她很谨慎,接下来又找到并捡起房间里的弹壳。

然而,可以假定接下来她去安静地睡觉了吗,就在距离受害者几米的地方?可以假定第二天早上,在去凯多塞的路上,她在某个地方停下了,比如说塞纳河边,或者是协和桥上,然后把手枪和子弹扔掉了吗?

她有动机,或者说疑似动机。近五十年来,她一直和圣伊莱尔生活在一起,不为人知。圣伊莱尔对她从不隐瞒什么,各种事实表明,他们两个以前关系很密切。

但这位大使好像没有把她看得很重要,伊莎贝尔也没有,虽然她谈论雅格特时带着笑容。

但是雅格特自己是怎么想的呢?难道说到底她不是这位老人真正的伴侣吗?

她知道主人对王妃的精神恋爱,每天都把信寄出去,也是她有一次趁主人不在把王妃带进了寓所里。

“我在想是不是……”

麦格雷很反感做出假设性猜想,他觉得这太简单了。他需要设想,但更需要感知。

V王子死了,伊莎贝尔自由了,这对年迈的爱人终于有权利在一起了。他们只需要等到丧期一满,就可以去市政厅或者教堂举行婚礼,然后一起生活在圣多米尼克街或者瓦雷纳街。

“请听着,莫尔斯……我请您去那里……对雅格特温柔一点……不要吓着她……告诉她这只是一个形式……”

“我做一下那个测试?”

“这会让我安心一些……”

过了一会儿,有人告诉他克罗米埃先生打来了电话,他部下告诉克罗米埃,麦格雷警长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上午公证员要宣读V王子的遗嘱。年老的奥博内公证员要和伊莎贝尔和她的儿子见面;白天稍晚一些时候,王妃将会回到相同的房间,因为另外一份遗嘱也要宣读。

她生命中的两个男人,在同一天……

他打电话到圣多米尼克街。昨天,他犹豫着要不要在办公室和卧室门上贴上封条。他决定再等等,他也可以有机会再去现场看看。

他留下拉普安特在那里值班,他应该是在椅子上睡着了。

“老板,是您吗?”

“是我。”

“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雅格特在哪里?”

“今天早上,我在办公室监视,一到六点钟,就听见雅格特拖着一个吸尘器经过走廊。我马上跑过去问她想干什么,她吃惊地看着我。

“‘当然是打扫啊!’

“‘打扫什么?’

“‘首先是卧室,然后是餐厅,然后……’”

麦格雷咕哝道:“你让她干了?”

“没有。她好像不明白为什么。

“‘那我要干什么?’她问道。”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请求她给我煮些咖啡,然后她就去给我买了些牛角面包。”

“她半路上没有停下打电话或者寄信吗?”

“没有。我让门口值班的警员跟了她很久。她真的只是进了面包店,也只待了一会儿。”

“她生气吗?”

“不能说她生气了。她来来回回地走着,嘴不停地动,好像在自言自语。现在她在厨房里,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没有别人打过电话到那里去吗?”

花园里的落地窗应该是开着的,因为麦格雷在电话里听到了乌鸫的叫声。

“莫尔斯过几分钟就和你会合。他已经在路上了。你累不累?”

“我得跟您承认我睡着了。”

“我待会儿找人接你的班。”

他想到一个主意。

“别挂。去请求雅格特把她的手套给你看看。”

她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麦格雷敢发誓,她星期日做礼拜时肯定会戴着手套。

“我在这里等着。”

他拿着电话等了很久。

“老板,您还在吗?”

“怎么样?”

“她给我看了三双。”

“她对你要求不感到吃惊?”

“她用怨恨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打开房间里的一个抽屉。我看到一本祈祷书,两三串念珠、几张明信片、几块奖章、几条手帕和三双手套。其中两双是白色线织的。”

麦格雷清楚地看到了她的模样,戴着白手套,或许帽子上还有一点白。

“另外一双呢?”

“黑色山羊皮做的,已经用得很旧了。”

“待会儿见。”

麦格雷的问题和莫尔斯的任务有关系。杀害圣伊莱尔的人很有可能通过报纸或杂志早就知道一个人开枪以后,一段时间内手上都会带着粉末。如果雅格特曾经使用武器,她难道不会想到戴上手套再开枪吗?开完枪之后,她难道不会把手套扔掉吗?

为了确认一下,麦格雷专心地看着一直摆在他面前的文件。他找到了物品清单,上面把每个房间里的每样东西都列了出来。

仆人的房间……一张铁床……一张年代悠久的桃花心木桌,上面铺着一块带有流苏的深红色方形天鹅绒……

他的手指顺着打字机打出来的字行往下:

十一条手帕,其中六条上面绣着大写字母J……三双手套……

她把那三双都拿给拉普安特看了。

他出去了,没有拿帽子,朝连接司法警察局和法院的那扇门走去。麦格雷从来都没有去过预审法官于尔班·德施索那里,此人以前在马赛工作,他们两个一直都没有机会合作。他得上到四楼,在那些最老旧的办公室之一的门上,他发现了法官的名牌。

“请进,麦格雷先生。很高兴看到您,我还在想要不要给您打电话。”

他四十多岁,看起来很聪明。麦格雷在办公桌上认出他自己收到的那份文件的副本,他还注意到其中几页已经用红色铅笔做了标记。

“我们还没有很多实质性的线索,是不是?”法官请警长坐下,叹了口气说道,“我刚才接到外交部的一通电话……”

“年轻的克罗米埃先生……”

“他说联系不上您,他想知道今天早上报纸上的那些消息是从哪里得到的。”

在麦格雷后面,法院的书记官在用打字机记录着。窗户朝向院子,永远都看不到阳光。

“您有什么进展吗?”

法官对他很友好,所以麦格雷没有隐藏自己的失望。

“您已经看过了……”他指着那份文件叹了口气,“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我会交给您第一份报告。偷窃不是犯罪动机。好像也不涉及利益问题,不然会有明显的线索。受害者的外甥是圣伊莱尔死后的唯一受益人,而他只需要再等几个月或者几年。”

“那他是不是急需要钱呢?”

“或许是,或许不是。不马上对那些人起诉,就很难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积极的消息。但是我又没有任何可以起诉的基础。马泽龙没有和妻子及孩子生活在一起。他很封闭,相当不招人喜欢,他的妻子还把他描述成一个变态。

“再看看他的古董店,可以认为几乎没有人光顾。他的确是军器专家,也的确存在一小群狂热爱好这种东西的人。

“他向舅舅要过钱。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舅舅不是心甘情愿给他的。

“他不怕圣伊莱尔一旦结婚,遗产就不归他了吗?有可能。但我不这么认为。这类家族都有一种奇怪的心理。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财产的保管人,都有权利或多或少原封不动地把这些财产让渡给直系或者旁系后代。”

他看到法官嘴上有一丝微笑,才想起来这个法官名叫于尔班·德施索,有一个代表贵族血统的姓氏。

“请继续。”

“我在帕斯街见到了马泽龙夫人,没有找到任何她会去杀害丈夫舅舅的理由。她的两个女儿也没有。况且一个女儿在英国,另外一个工作了。”

麦格雷将烟斗装满。

“您介意吗?”

“请随意。我也抽烟斗。”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抽烟斗的法官。法官补充说道:

“晚上在家研究文件时抽。”

“我还去见了V王妃。”

他观察着法官。

“您知道他们家的故事,是不是?”

麦格雷肯定于尔班·德施索所在的那个阶层对伊莎贝尔很感兴趣。

“我听说过。”

“是不是很多人都知道她和伯爵的联系,如果可以把这叫做联系的话?”

“在某个阶层内,是的。她的朋友都叫她伊西。”

“伯爵在信中也是这么叫她的。”

“您看过那些信了?”

“没有全部看。也没有整封整封看。有好多盒。我觉得,王妃对于圣伊莱尔的死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震惊,但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

“在我看来,生活中没有任何事可以使她不淡定。我见过她。也听到过一些朋友谈论过她。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跨越到中年,好像时间对她而言已经停止了。一些人声称她还停留在二十岁,另外一些人认为自从上女子寄宿学校以来,她都没有变过。

“报纸已经开始影射她的故事了。”

“我看到了。这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会面期间,她什么都没跟我说,只是给我提供了一条模糊的线索。今天上午,她去了公证员那里,继承她丈夫的遗产。因为圣伊莱尔的遗嘱,她下午还要去。”

“她继承他什么了吗?”

“只有家具和私人物品。”

“您见过她的儿子吗?”

“见到了菲利普、他的妻子以及孩子们。他们之前都齐聚到瓦雷纳街。现在,只剩下菲利普在巴黎了。”

“您觉得他怎样?”

麦格雷只能说:“我不知道。”

严格来说,菲利普也有理由杀死圣伊莱尔。他会成为V这个历史性家族的继承人,和欧洲宫廷的所有家族一样。

他的父亲对伊莎贝尔和那个谨慎的大使之间柏拉图式的恋爱妥协了,伊莎贝尔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给他寄去一些幼稚的信。

父亲死了,情况就不同了。尽管她七十二岁,她的爱人七十八岁,但是王妃要嫁给圣伊莱尔,就会丢掉名分,改掉名字。

麦格雷经常想到这一点,这足以激发一起犯罪吗,冒着被判死刑的危险?简单来说,他会用一则更加严重的丑闻来替代这个无足轻重的丑闻吗?

警长很尴尬地小声说:

“我查过他星期二晚上的行程。他按照习惯和家人一起住在旺多姆广场的一家宾馆。孩子们睡了以后,他一个人出来,步行走到香榭丽舍大道。在贝里街拐角的地方,从五六个闲着的女孩子中间挑了一个,然后到了女孩住的地方。”

麦格雷知道有很多人犯了罪之后会找女人,好像谁都需要放松一样。

他没有想起一个在犯罪之前找女人的罪犯。是为了给自己提供一个不在场证明?

在这起案件中,不在场证明不够充分,因为菲利普·德V快十一点半离开了女孩,这样他不在圣多米尼克街的证明就不充分了。

“目前我就查到这里。我会继续调查的,不太指望能找到线索,或者这位前大使的另外一个亲人。圣伊莱尔和其他老人一样,有一些固定的习惯。他几乎所有的朋友都去世了……

电话铃响了。书记官站起来接电话。

“是的……他在这里……您要跟他说话吗?”

然后,他转向警长:

“是找您的……看上去很紧急……”

“您介意吗?”

“请。”

“喂!我是麦格雷……您是哪位?”

他没有听出来声音,莫尔斯也太激动了,没有立即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尝试过打到您的办公室找您。有人告诉我……”

“确实是这样。”

“我回来了。真是太令人吃惊了!我刚做完测试……”

“我知道。怎么样?”

“阳性。”

“你确定?”

“绝对确定。毫无疑问,在过去的四十八个小时里,雅格特·拉里厄开过一枪或者几枪。”

“她让你做吗?”

“一点困难都没有。”

“她怎么解释的?”

“她没做任何解释。我什么都没跟她说。我必须回到实验室才能完成测试。”

“拉普安特一直跟她待在一起吗?”

“我离开圣多米尼克街时他还在那里。”

“你对这个结果确定吗?”

“确定。”

“谢谢。”

他挂断电话,皱着眉,预审法官疑惑地看着他。

“我搞错了。”他不情愿地小声说。

“您想说什么?”

“不管怎样,尽管我还不敢相信,但得承认,我命令实验室在雅格特的右手上做了石蜡测试。”

“是阳性吗?我觉得我明白了,但是我很难相信。”

“我也是。”

他原本应该感觉到如释重负。就这样,历经二十四个小时的全力调查之后,这个看上去难以解决的问题,片刻之间就解决了。

但是他没有感到一丝喜悦之情。

“既然我人在这里,请您给我签署一张逮捕令吧。”他叹气道。

“您要派您的人去逮捕她吗?”

“我亲自去。”

麦格雷的肩膀塌了下去,他重新点燃熄灭了的烟斗,而这时,法官正在默默地填写那张打好了的空白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