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对自强运动的早期倡导

1860年和约签订以后,中国的国际处境整个说来虽然更坏了,但由于同治时期镇压了叛乱,清代又得以延续了半个世纪。经历过这一事件的政治家们不会轻易地忘掉英法联军占领北京这一耻辱。但是一直到19世纪70年代中期,日本的兴起和欧洲列强的侵略,才有可能再引起一场对外战争。这段间隙的和平时期使清政府有机会为准备将来抵御列强而积蓄军事和财政上的力量。这种力量对维持国内秩序当然也是可贵的。

从1861年开始,“自强”一词在奏折、谕旨和士大夫的文章中经常出现。这表现出人们认识到需要一种新的政策,以应付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所发生的史无前例的变化。为此目的就提出了许许多多方案,但并非每个建议都是付诸实施的,也不是所有建议都是成功地得到贯彻的。不久,“自强”一词就变成与其说是一个号召为革新而作真正努力的呼吁,倒不如说是一个用来为开支辩护和为官僚既得利益集团服务的口号。总的说来国内秩序维持下来了,许多地区性的暴乱被轻而易举地镇压了下去。但中国在1894—1895年中日战争中的战败,表明这一被称做是防御外国列强而制定的政策是失败的。

虽然如此,以自强的名义作出的一些革新确实产生了意义深远的成果。新政策必然导致对传统的经世致用说的背离;追求“富强”的行动逐渐压倒了儒家偏重德政的传统。当然,所采取的妥协性措施从来没有达到引起制度方面重大变革的程度。但是新知识和新看法传了进来,尽管教育制度和文官制度没有变化,但还是为新型的管理和技术人才提供了某些机会(虽然机会是偶然的,而且为数很少)。大力使中国“富强”起来的愿望不但出现在身负要职的政治家之中,而且还出现在人数越来越多的开明知识分子之中。

自强一词是1860年英法联军占领北京以后第一次出现的,它是清朝新的对外政策的一部分,它强调要与欧洲列强妥协,接受条约制度。虽然主要的重点放在与列强保持和平方面,但建立中国自己的力量仍被视为有助于维护这种和平的局面。但是,下述公式化的论调也太简单化了:既然欧洲各国的军事力量看来是依靠技术强大起来的,那就应把采用这种技术视作根本的任务。可是,在那些议论这件事的官员和学者之中,对以下两个问题也存在着不同的看法:一是为了利用西方技术,中国需要做些什么;一是在固有的制度中进行的调整应该达到什么程度。

恭亲王和文样

在北京,自强的主要倡导者是两个负责与欧洲侵略者办交涉的满族官员。长江下游的主要地方官也持有他们的观点,并且这种观点至少在19世纪60年代初期就得到了京师官员——包括御史和翰林在内——的支持。

恭亲王和文祥首先认识到中西方接触是不可避免的,并且可以通过谨慎的外交得到很大的好处。他们强烈地感到。西方列强通常能够信守条约。“自换约以来,该夷退回天津,纷纷南驶。而所请尚执条约为据。是该夷并不利我土地人民……似与前代之事稍异。”[1]1860年危机时任兵部尚书、同时又是“主战派”首要人物的沈兆霖,也持这一观点。沈兆霖也对英法联军占领北京后没有为所欲为的事实所震惊。他们“仍换约而去,全城无恙。则该夷之专於牟利并无他图已可深信……尔海邦果能示以诚信,尚易羁縻”[2]。

恭亲王和文祥还意识到欧洲人显然对清王朝多少怀有好意,并且可以使之为清王朝所用。从1860年起的三年中,上海之所以免遭太平军的侵扰,部分地也要感谢英法联军,1862年初,恭亲王决定“借”外兵帮助镇压太平军,并且扶植洋人率领的常胜军(见第六章和第九章)。洋人还帮助管理海关;海关为清政府提供了战争的军费。

北京领导人从与西方列强的妥协中找到了暂时的好处,但他们认识到仍需要一项更积极和更长远的政策。1861年初,他们把这一政策概括成“自强”一词。他们坚决主张,外交只是一种缓和的手段,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探源之策,在于自强之术,必先练兵……亟宜力图振兴,使该夷顺则可以相安,逆则可以有备。”[3]毫无疑问,建议训练新满军主要是为了对付当前捻军叛乱者对直隶省的威胁。从太平天国叛乱的爆发到英法战争,祸患频仍,使他们懂得内忧外患是“互相为用”的;而英国人、法国人和俄国人造成的困难尚无结束之望。像翰林院编修赵树吉等朝廷命官也有着这些忧虑。他在1861年初的一份奏折中警告说,与夷人商订的协定是靠不住的,确保未来安全的唯一办法在于“寻求自强之术”。赵树吉希望有一个努力恢复元气的真正行动,他说:“诚能日夜袛惧,奋发有为,使天下晓然知圣意之所在,将智者效谋,勇者毕力;则是秋间一变,乃天所以甚彼族骄悖之疾,而警我数十年因循之弊,因灾而致福,化弱而为强,此中国无疆之庆,非彼族之利也。”[4]

当恭亲王和文祥强调需要训练军队时,他们认为中国的问题不在于军队的质量,而在于他们手中的武器,这样想也许是不足为奇的。1860年西方的火力给他们留下了难以忘却的印象。从此他们着了迷的想法是:只要有几艘炮舰,就能轻而易举地攻陷南京太平天国的要塞。这个想法就导致了命运不佳的李泰国—阿思本小舰队计划(见第九章)。清廷接受了英国人关于由他们提供训练使用新式滑膛枪的军事教官的建议,于是在1861年末批准了一个在天津训练几百名官兵的计划,其中包括从北京选拔的旗人军官。文祥自己参加了组织北京神机营的工作,此营不用外国教官,使用了一些俄国在1862年送给清廷的武器。[5]

下一步不仅是使用西方的枪支和炮舰,而且要在中国制造这些武器。甚至在1860年和约谈判期间,法国已经建议要帮助中国铸造大炮,但恭亲王和文祥却怀疑欧洲人竟会如此爽快地让人分享他们力量的秘密,不过他们确实也鼓励过曾国藩和薛焕考虑建立新兵工厂。[6]新总理衙门的大臣们并不一定比有些低级官员更富于想象力,这可从1861年11月御史魏睦庭的一份著名奏折中得到证明。魏睦庭指出,正是因为欧洲人对贸易的兴趣大于侵占领土的兴趣,所以才有此良机,即他们不仅教中国操作他们的大炮和船舰,而且允许中国人像彼得时代的俄国人那样学会制造武器和造船的技术。魏睦庭认为,被大吹大擂的欧洲武器技术毕竟是中国自己的遗产。他的论调典型地代表了以后30年许多中国作者的论调,即:把火药传到欧洲的是元代的蒙古人,虽然它已在欧洲得到很大的改进,以至于“奇巧百出”。

魏睦庭要求中国重新学习它已经遗弃的技术。归根到底来说,汤若望和南怀仁曾被允许在北京铸造枪炮,并且西方武器对伟大的康熙乾隆二帝的军功也作出了贡献。所以魏睦庭认为,所幸的是,由于西方国家渴望在中国国内安定的条件下发展中国的市场,所以它们的侵略意图得到了缓和。大清政府应该开始制定一项计划,即在欧洲人的帮助下制造枪炮和战舰。由于忠于帝国的臣民之中不乏才智之士,所以将来中国在这些方面一定会胜过西方。[7]

这些意见使人想起魏源在《海国图志》中表达的思想(见第五章)。魏源的意见不久被更多的实践所证实。恭亲王和文祥在1863年被李泰国的行为弄得非常懊恼,李泰国无非是因为拥有几艘他答应用来攻垮太平军的炮舰,就能对清廷的几位军机大臣大加嘲弄。尽管满人在传统上厌恶一切海上的事物,但文祥似乎已下定决心:中国必须想方设法建立自己的舰队。[8]

满族领袖人物特别热心,因为在1863—1864年,李鸿章在江苏不仅雇用外国军官训练他的军队,而且还取得洋人的帮助来制造西式弹药。李鸿章的这些活动使人感到,对于自强计划应有个长期安排。1864年年中,恭亲王和文祥重申他们的观点:“自强以练兵为要,练兵又以制器为先。”他们在奏禀中推荐了李鸿章的事业,并建议选派旗军到江苏李鸿章的兵工厂见习。中国应当利用目前的时机,“将外洋各种机利火器实力讲求,以期尽窥其中之秘,有事可以御侮,无事可以示威”。恭亲王和文祥虽然仍未洞悉西方技术的复杂性,但感到他们终于最后找到了中国对付外国挑战的处方:“我能自强,可以彼此相安,潜慑其狡焉思逞之计。否则我无可恃,恐难保无轻我之心……今既知其取胜之资,即当穷其取胜之术。”[9]

曾国藩、李鸿章和左宗棠

与鸦片战争以后的平静时期不同,这时各省出现了一批朝气蓬勃的督抚,此是反对太平军的战争所赐。曾国藩、李鸿章和左宗棠虽然专心致志地进行内战,但也关心在与西方商人、传教士及领事官接触时经常发生的麻烦问题。他们支持宫廷坚守和约的政策,但也采取了走向自强的具体行动。

他们对西方技术的兴趣是直接由内战引起的。早在1854年,曾国藩已从广东购买洋炮。曾国藩本人认为,湘军在湖南湖北地区获胜的部分原因是洋炮的作用。在1860年,后来又在1862年初,上海英法联军的火力轻易地打退了太平军,这给曾国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1860年12月,他虽然反对俄国提供海军援助以镇压太平军的建议,但仍提倡“师夷智”,并且试图制造西方枪炮和建造汽轮船。1861年8月,当曾国藩支持向英国购买一支舰队时,他强调必须学会在中国生产新军事装备的必要的技术。因此,必须“访募覃思之士,智巧之匠,始而演习,继而试造”。[10]1861年收复安庆后,曾国藩派了几个具有一定科技知识的中国数学家到安庆的兵工厂,其中有华蘅芳、徐寿和李善兰。

曾国藩的自强观点不只是单纯地采用西方技术。他经常反复强调他的观点说,要安置“贤且智者”到成为武力基础的管理岗位上去,并且他很重视自己倡导的关于组织和训练军队的主张。但他深感急需西方的技术。1862年6月,他的日记写道:“欲求自强之道,总以修政事、求贤才为急务;以学作炸炮,学造轮舟等具为下手工夫。”[11]

1862年初李鸿章在准备援救上海时,似乎就已决定“用夷变夏……图在复与之为无町畦,而求自强之术耳”[12]。当李鸿章和他的淮军乘着从英国商行租来的轮船通过太平军控制区沿长江顺流而下时,他在船上呆了三天,因而有机会思考西方技术的价值。李鸿章从上海不断地写信给曾国藩,赞扬外国军队遵守纪律和外国枪炮的巨大破坏力。他在评论一次战役时说,“洋兵数千枪炮并发,所当辄靡。其落地开花炸弹真神技也!”李鸿章的淮军开始用西方武器来装备它的一部分部队,并且开始习西洋操练。李鸿章说:“惟深以中国军器远逊外洋为耻,日戒谕将士虚心忍辱,学得西人一二秘法,期有增而能战之……若驻上海久而不能资取洋人长技,咎悔多矣。”此外,李鸿章在上海获得的处理世界事务的知识,更加深了他的个人阅历。1863年他写信给曾国藩说:“若火器能与西洋相埒,平中国有余,敌外国亦无不足。”近几年来,俄国和日本已经获得了西方技术;他们的大炮和轮船也渐渐地变得有用了,所以能使它们与英法进行竞争。“中土若于此加意,百年之后,长可自立。”[13]李鸿章除了认识到中国军事上的弱点外,在与富饶的西方对比之后,又痛感中国的贫困。他对洋人在条约商埠中所取得的经济势力感到愤慨,因此认为自强是一个长期的需要。[14]

李鸿章的着眼点并不局限于单纯使用西方武器。根据他在上海的经验,他多少已知道一些关于机器生产的复杂性及西方挑选和培养人员的办法。他得出的结论是,自强需要调整中国现存的教育制度和文官录用制度。当他建议在上海设立一所外语学校时,他还要求学校教授西方的数学和科学。1864年春,他给恭亲王的一封著名的信中,包括了一条他称之为变法的建议。[15]李鸿章抱怨在政府的从事制度中强调文字之学。其结果把军事交给了一些未受过军事知识训练的人,而这些人与上流人物一样蔑视技术。

中国士夫沉浸于章句小楷之积习,武夫悍卒,又多粗蠢而不加细心。以致所用非所学,所学非所用。无事则嗤外国之利器为奇技淫巧,以为不必学;有事则惊外国之利器为变怪神奇,以为不能学。不知洋人视火器为身心性命之学者已数百年。

李鸿章还指出,中国还因学识与技巧之间缺乏配合和协调而吃尽苦头。“盖中国之制器也,儒者明其理,匠人习其事。造诣两不相谋,故功效不能相并。艺之精者,充其量不过为匠目而止。”李鸿章推测欧洲在这方面的制度则不然,在那里据说机器的发明者一定会得到当官的荣誉:“(在西方)能造一器为国家利用者,以为显官,世食其业,世袭其职。故有祖父习是器而不能通,子孙尚世习之,必求其通而后止。”

日本努力学习西方技术的精神很使李鸿章感动。他知道德川幕府曾经把名门子弟送到西方工厂去当学徒,以获得“制器之器”,然后在国内安装。如果东海彼岸的小国日本尚能及时改变它的政策,难道中国就不应该改一改它的政策?李鸿章引用了《易经》中的一句名言:“生生不穷,事事可通。”他建议朝廷在用人时采用新政策,其办法也许是在考试制度中对精于技术的应试者另设新科。

欲学习外国利器,则莫如觅制器之器。师其法而不必尽用其人。欲觅制器之器与制器之人,则或专设一科取士。士终身悬以为富贵功名之鹄,则业可成,艺可精,而才亦可集。

李鸿章关于考试制度方面的建议从未被清帝认真考虑过,虽然恭亲王确实把李鸿章的信附在他的一份奏折上。李鸿章的主张的具体结果是清帝批准创办江南制造局(1865年创立)。他在一份关于这一大工程的奏折中,详细地谈到了机械对民生所作的各种贡献。

洋机器于耕织、刷印、陶埴诸器皆能制造,有裨民生日用。原不专为军火而设。妙在借水火之力,以省人物之劳费……料数十年后,中国富农大贾必有仿造洋机器制作,以自求利益者。[16]

左宗棠(1863—1866年任闽浙总督)也持有李鸿章关于自强的一些观点。他直到1862—1864年才真正强烈地感到西方的挑战,当时他在浙江指挥反对太平军的战役,并且经过一番犹豫后,决定接受由法国领导的法华联军的援助(见第九章)。德克碑和日意格等法国人给他带来了关于西方的轮船和火药武器的知识。镇压太平天国以后,部分地由于法国人的劝告,他建议北京采用西方的技术,特别应采用造船的技术。西方的大炮并没有使左宗棠产生深刻的印象,这也许是因为援助他的那支法国人训练的军队,没有英国人和常胜军所拥有的、并为李鸿章目睹的那种现代化大炮。但他对轮船在1864年收复杭州的战役及以后两年对沿海海盗的战斗中所作的贡献非常欣赏。

像曾国藩一样,左宗棠也认为自强政策应包括改进吏治和实行更严格的军训制度。但他强调必须学会西方的技术。“泰西巧而中国不必安于拙也;泰西有而中国不能傲以无也。”左宗棠为人很谦虚,所以看到了中国知识遗产的弱点:“中国之睿知运于虚,外国之聪明寄于实……谓我之长不如外国,藉外国导其先可也。谓我之长不如外国,让外国擅其能不可也。”[17]左宗棠从建议在福州建造海军船坞(1866年建成)起,就认为自己是一个自强运动的倡导者。但他以后在中国西北的15年中,虽然最后在兰州建了一个毛纺厂,但他的职务与李鸿章不同,所以他很少有机会贯彻他的思想。

郭嵩焘与冯桂芬

自强运动的发起是由于中国的某些高级官员开始认识到中国有此需要,但它的意义在地位较低的人(这些人充当高级官员的顾问,并且对后者有一定的影响)中得到更充分的讨论。在咸丰时期,翰林院的一名学者郭嵩焘(1818—1891年)已经为妥协的外交政策想出了一套哲学上的理论基础。他在24岁时已在浙江省东部亲眼目睹鸦片战争。战后不久他经过反省后认识到,“自古边患之兴,皆由措理失宜”。他不断广泛地阅读历史和仔细考虑边疆问题的重大事件,终于得出一个总的结论,即处理世界大事,势与理都应重视——换句话说,真理总要顺应生活的现实。既然历史的本质是变,那么人们就应使自己适应形势的需要。1856年他来到上海,他羡慕西方富强的情感与日俱增,并且进一步弄清了他对“势”和“理”的概念。在1857年广州的战斗开始后,郭嵩 焘、又到了北京,并回翰林院任职(他在1847年已进入翰林院)。1858年当英法舰队迫近大沽时,北京的许多官员主战,郭嵩焘等少数人却不以为然,他认为夷务“不战易了,战便不能了”。他在1859年被调往天津帮助沿海防御时,向僧格林沁建议:“洋人以通商为义;当讲求应付之方,不当与称兵。” 1859年当僧格林沁在大沽事件中取得大捷时,京都的人们都兴高采烈,但郭嵩焘却感到忧心忡忡,称病返回了故乡湖南。[18]

郭嵩焘表示痛惜的是,中国在与西方接触的二十余年中未得到教训。1862年李鸿章到达上海后,他就成了李氏的幕僚之一。郭嵩焘坚决主张,在处理夷务时人们应力图理解外国人的动机和考虑各种现实,而不应只考虑原则。在19世纪60年代初,他已在进行探索,以期超越技术的范围对西方的力量取得更深入的了解,因而他似乎已避而不谈军队和军备了。

但是,郭嵩焘、对李鸿章的影响不如另一位翰林冯桂芬(1809—1874年),后者是一名对经世致用感兴趣的学者。冯桂芬在苏州的书院中从事研究和教学,一直到1860年苏州陷于太平军之手时为止。他那时发现自己厕身于上海逃难绅士界中,在那里,他目睹了西方大炮在镇压太平军中所起的作用,并且又听到英法联军占领北京的消息。1861年他写了《校邠庐抗议》,对中国亟须国内改革这一点作了意义深远的建议。此书的最后四篇文章是就如何应付西方挑战的问题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冯桂芬不排除把战争作为政策来运用,但他对中国的颟顸和动摇感到痛惜。在过去,“宜战反和,宜和反战,而夷务坏;忽和忽战而夷务坏;战不一于战,和不一于和,而夷务更坏”。他注意到“夷人动辄称理,吾即以其人之法还治其人之身。理可从,从之;理不可从,据理以折之”。

冯桂芬相信,英、俄、法、美在武力方面相等,他们互相既是势均又是力敌的,所以结果至少是暂时出现僵持状态。但在将来这四个国家可能达成协议而合谋反对中国,或者是某一国可能取得独占地位;总之,不论出现哪种情况,中国都会失算。因此,中国极应及时自强。“不自强而有事,危道也……矧一自强,即可弭之使无事也。”[19]

那么,怎样才能达到自强呢?冯桂芬认为真正的自立要求有反躬自问的自我批评;此外,当人们在寻找自己的缺点时,也应毫不犹豫地向他人学习。“法苟不善,虽古先,吾斥之;法苟善,虽蛮貊,吾师之。”[20]这是多么大胆的宏论!冯桂芬的心胸很开阔,所以在人力资源和物质资源的利用方面,在沟通君民思想的条件方面,在名与实(即施政的理论与实践)之间的统一方面,他完全认识到西方都超过了中国。但他又宣称,中国本身的经世致用的智慧足以对这些事务进行革新。冯桂芬提出了许多关于改革吏治的建议,他认为西方的思想未必更好。但中国只有在对科举制度作出重大改革时,才能向西方学得科学和技术。[21]

可能正是由于冯桂芬的建议,李鸿章才在1864年向恭亲王提出要在考试制度中为精于技术的考生开设新科。冯桂芬甚至走得更远。他攻击现存科举制度的考试内容贫乏,并且对文人的前程产生了不利的影响。“聪明智巧之士穷老尽气,销磨于时文试帖楷书无用之事。又优劣得失无定数。而莫肯徙业者,以上之重之也。”冯桂芬主张来一次大变动。他建议对兵工厂和造船厂中的优异工匠应授予举人的功名,对那些能改进西方产品的人应授予进士的功名,并允许他们参加殿试。“今令分其半,以从事于制器尚象之途……上好下甚,风行响应,当有殊尤异敏出新意于西法之外者,始则师而法之,继则比而齐之,终则驾而上之。”[22]

李鸿章和冯桂芬的想法说明,至少有少数士大夫在向往西方的技术时,愿意看到对神圣不可侵犯的科举制度进行调整。19世纪60年代后期的另外一些建议则要求改革传统的军事制度。当1864—1865年李鸿章在考虑裁减他的淮军至3万人时,他建议大量削减全帝国的绿营军,以便把节省的经费用于装备和训练剩下的军队。以后几年,有几个官员也同样提出了改组绿营军的建议。1866年8月,总理衙门提出的关于从直隶省绿营军中产生1.5万名“练军”的计划,得到清帝的批准。这支新军是用西方武器装备的,并且一反原来绿营军的做法,只驻扎在少数几个中心城市,并派固定的军官来率领这些部队。在1866年更晚的时期,左宗棠提出了有关福建浙江两省绿营军的同样建议。1867年,江苏布政使丁日昌建议,为了节省经费以用于新武器和新训练计划,各省绿营军应至少裁减一半;在1869年他任江苏省巡抚时,获准把抚标建制下的1600名绿营军减少1/3,并给以严格的训练。[23]

那么,为什么这些建议没有获准在整个帝国推行,或至少在几个开始这样实行的省中贯彻呢?这回答应与当时总的学术气氛和根深蒂固的传统制度的惰性有关。甚至在19世纪60年代动乱的10年中,深信需要西方技术的士大夫毕竟不多;而传统的文化准则的控制力量仍像过去那样强大。像科举考试和绿营军等制度不仅有广大既得利益集团支持,而且由于传统而获得了神圣不可侵犯的性质。现代化显然需要冲破文化和制度的障碍。

政治和财政结构

宫廷政治和总理衙门

自强运动在北京得到了总理衙门的支持,恭亲王任其领班大臣直到1884年(除了中间一段短暂的时期被名义上夺去全部职务外)。起初,总理衙门负责有关通商事务的谈判,但到后来成为整个“洋务”的主要协调机构;“洋务”是清政府的一种新型活动,它包括对外交、外贸收入以及与贸易商人和传教士有关的一切事务的处理,也包括涉及西方事物的新计划,如外语学堂、军队训练、兵工厂、造船厂、开矿、商船和海军等事宜的管理。总理衙门或者直接制定这些计划,或者在朝廷上予以提倡。因而对于自强运动努力的成败,至少是部分地取决于总理衙门的政治势力。

从1861年总理衙门创设以来的大约23年中,人们把它与军机处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它确实可以被看作是军机处的一个机构。总署大臣的人数不断增加:1861年为7人,1869年为10人,1876年为12人。从1861年至1868年,五名军机大臣中有三人兼领总署大臣;从1869年至1875年,五军机中有四人兼领;1876年至1881年,全部兼领(从1880年起,军机大臣的人数增至六人);而从1882年到时局大变的1884年,其中仍有四人兼领总署大臣。[24]由于军机处是清帝在处理重大政策和关键性人事问题方面的主要咨询机构,所以,总理衙门对实现清帝的政策和政纲就处于一种战略地位了。

当然,所有重要的提议仍然必须由清帝亲自批准。恭亲王和文祥(他在1876年死之前一直在军机处和总理衙门两处兼职)享有权势的大小取决于这时行使着君权的慈禧太后的喜怒。最迟是从19世纪60年代中期开始,慈禧(她的锋芒超过了与之共同摄政的慈安太后)靠在朝廷高级官员和皇族中提拔对立派来设法削弱恭亲王的权力。

慈禧策划的1861年宫廷政变,当然应该感谢恭亲王的合作。在随后的年代里,她作为一个仍然缺乏经验的统治者,不得不在外交和军事上大大地依靠恭亲王。恭亲王的确享有相当大的权势,但在1865年,慈禧对他的地位给了一次打击。4月初的一道朱谕,是由慈禧亲笔用带有别字的汉文起草并交大学士们润饰后下颁的,[25]它列举了言官对恭亲王的一些指责,如目无君上,挟制圣意,以及暗使离间。其他宗室及大臣都为之辩护。不过10日,慈禧决定恢复他在军机处和总理衙门的职务。她担心恭亲王的去职可能会在地方以及中央政府内部引起恐慌,也许更担心列强的态度,因为它们被认为对恭亲王有着特殊的信任。慈禧怕欧洲人会再来找麻烦,从而失去对形势的控制。

虽然恭亲王在军机处和总理衙门复职了,但他的声望和权势并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他被永远地夺去了1861年所封赐的“议政王”头衔。朝廷的命官们这时也都知道他并不总能邀得太后之宠眷,而且慈禧开始提拔那些以学识高深驰名的官员,他们的清议能力可以抵消恭亲王无视祖训的倾向。在恭亲王被剥夺权力的10天期间,慈禧专与咨询的是周祖培、倭仁,这两名大学士一直在妒忌军机处的权势。1865年冬,内阁学士李鸿藻,由于担任侍讲,得以经常觐见慈禧,被任命为军机大臣兼署户部右侍郎。李鸿藻的为人在思想上骄横傲慢,在政治上圆滑狡诈,所以不久就成为宫廷中一派的领袖:这一派包括倭仁(直到他在1871年死去时为止)和后来十分出名的顽固派如徐桐和翁同龢等人在内。李鸿藻派普遍地批评恭亲王对欧洲人的怀柔政策,特别是仰仗倭仁为思想楷模的青年御史们,对采用西方技术的必要性持怀疑态度。在1870年“天津教案”的余波中,李鸿藻及其朋友们保护了在天津曾经助长暴乱的官员,并批驳了对法国采取像恭亲王和曾国藩所提倡的那种迁就态度。[26]

在1865年以后新的宫廷联盟中,慈禧的妹夫,即恭亲王的弟弟醇亲王也站到了反对恭亲王的一方。他在情绪上是敌视西方的,据说他在煽起“天津教案”中曾起过作用;总之,他猛烈地攻击恭亲王在解决教案时所采取的态度。在1871年3月呈递慈禧的密折中,他指责恭亲王和另一总署大臣董恂“一味媚夷”。醇亲王对总署大臣又可以任军机大臣一事极为不满。“办夷之臣,即秉政之臣……常有万不可行之事,诸臣先向夷人商妥,然后请旨集议。”[27]慈禧认为这一密奏不宜公开,但她设法使以后的一切有关外交和防务政策的事项都要在醇亲王和与他意见相同的官员以及宗室诸王共同参加的宫廷会议上商讨。总理衙门的决策权就这样被削弱了。

恭亲王很自负,并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他继续冒犯这位皇太后。1869年他和其他军机大臣们进行策划,使慈禧别无选择地被迫授权山东巡抚丁宝桢逮捕和处决了她宠幸的太监安得海,因为他违制私自离京南下,一路穷奢极侈,极为招摇。安得海因向慈禧密告许多高级官员而臭名昭著;此时慈禧因安得海之死而迁怒恭亲王。1873年同治帝到了成年并开始亲政后,恭亲王反对这位年轻的君主为慈禧的享乐而重建圆明园的计划。恭亲王的奏疏慷慨陈词,像一个大胆的御史那样刚正,它规劝清帝不要行为失慎(包括微服出游),并力谏他少浪费国库财富,指出这首先要从停止重建圆明园工程开始。1874年9月,清帝无疑是根据他母亲的示意,将恭亲王革职降级——至少达一天之久。第二天的谕旨宣布按照皇太后的旨意,恭亲王的职务和爵禄都予以恢复。这种既表明宽容又显示权威的两面三刀做法,为的是让恭亲王出丑。[28]

1875年1月,同治帝没留下一个继承人就死了。慈禧选择了醇亲王的儿子载湉当新皇帝,以光绪为年号。向新统治的过渡显然进行得比较顺利,尽管有少数官员确实提出过规谏,要求遵从祖制从下一代人中选出新皇帝,以维护孝治的礼教。载湉只有四岁,他的母亲是慈禧的妹妹。两位太后(慈安和慈禧)第二次摄政;慈禧将长期不间断地成为实际的统治者。

新皇帝的父亲醇亲王暂时引退。但有关重大事务,他都以亲王的身份参与廷议,而且他的主张比以前受到了更大的重视。1876年,靠着秉性和机敏在宫廷中赢得各派尊重的文祥病死,恭亲王的处境进一步恶化。

通商大臣:李鸿章的兴起

在实际筹划和督办自强新政的过程中,分管南洋和北洋的两名通商大臣,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五口通商大臣之职建置于鸦片战争之后,原任大臣已于1859年调往上海。1860年以后它被称为南洋通商大臣。原来的五个通商口岸以及在长江和南方新开放的口岸都归这位大臣管辖。1860年,江苏巡抚薛焕兼领该职,甚至在1862年4月他离任巡抚之职后仍继续担任此职。从1863年初至1866年底,江苏巡抚李鸿章兼领南洋通商大臣之职。1866年底曾国藩转任南京时,他就成为通商大臣。此后,该职始终由两江总督兼领。

北洋通商大臣之职最初设于1861年天津开放之时,由于直隶总督不能经常在那里处理对外关系方面的各种问题,恭亲王的帮手崇厚被委派为通商大臣(通常称为[北]三口通商大臣),驻在天津,处理在天津和牛庄、芝罘发生的涉外事务。不像南洋通商大臣,崇厚没有钦差大臣的身份;重大事情他都要会同直隶总督、山东巡抚,或者奉天府府尹,一起采取行动。然而,当1870年李鸿章任直隶总督时,决定他以钦差大臣的全权地位负责有关对外贸易和畿辅海防等事务。(北)三口通商大臣的职衔被取消后,李鸿章的兼职被总称为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住在天津,只有冬季住在直隶首府保定。

由于两名通商大臣负责处理在各通商口岸与西方交往时发生的一切事务,所以1862年的一道谕旨授予了他们监督其辖区内各分巡道员的权力,这些分巡道员分管的地区包括各通商口岸——例如,福州道台和宁波道台要向在南京的南洋通商大臣禀报“洋务”。[29]南、北洋通商大臣的权限还扩大到包括督办所有利用西方知识和人才的新兴事业。19世纪60年代初,薛焕以及他之后的李鸿章,监督执行了雇佣外国教官的专门军事训练计划。1865年李鸿章创办了江南制造总局,1867年崇厚创办了天津机器局。1866年末,曾国藩转到南京任两江总督之职后,他就督管了李鸿章创办的各个兵工厂和外语学堂。1870年曾国藩得到清帝的批准,设立了江南轮船操练局,并调给它上海江南制造总局建造的军舰,甚至还有几艘福州船政局制造的军舰。南洋通商大臣此时是大部分自强计划的实际协调者。然而福州是一个独立的中心。闽浙总督左宗棠1866年底调任西北后,福州船政局就由他保举的沈葆桢经办,为此沈葆桢被钦命为福州船政大臣。但是,沈葆桢在争取新任闽浙总督和福建巡抚的合作方面存在着困难。

从1870年随着李鸿章成为北洋通商大臣以来,自强新政的领导权就被这个强有力的人物所掌握。李鸿章取得了曾国藩的合作(后者以前曾接受了李鸿章关于考虑江南制造总局各项新计划的建议,并与李鸿章联名上奏,得到敕准选派青年学生赴美受训)。李鸿章对华北以外的事务也有所干预,这在行政管理方面有词可托,因为通商大臣的体制并无明确规定。由于北洋通商大臣有保卫畿辅重地的职责,李鸿章可以直接同上海道台联系,商讨有关防务乃至贸易事务,尽管上海不在李鸿章的管辖之下。还由于江南制造总局是李鸿章1865年奏请批准创办的,所以他被公认为对这个兵工厂的事务有发言权,虽然最后的决定权属于南洋通商大臣。还由于赴美留学使团是根据曾国藩、李鸿章1872年的联名上奏批准的,所以它就受南北洋通商大臣的共同监管。[30]曾国藩死于1872年3月,其后不论谁被任命为两江总督和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都尽可能设法与他们合作。两江衙门掌管着漕粮,而李鸿章的轮船招商局(1873年初期成立)却依赖着它所享有的漕粮北运的特权。更为重要的是,江苏省的厘金不断为淮军提供大部分的年度军费开支。尽管19世纪70年代初淮军驻扎在五个省份(而且在直隶只有1.5万人),但建立这支军队的李鸿章却被清帝视为它的协调者。

1872年1月,福州船政局以及江南制造总局的造船计划都遭到朝廷大臣们的攻击。这时,李鸿章、曾国藩二人都出来为之辩护。李鸿章本人与福州船政局的船政大臣沈葆桢联合起来,特地向军机大臣们呼吁继续对福州船政局给予财力支持。在1874年与日本冲突而发生的台湾危机期间,李、沈二人都上疏为自强运动提出了一个庞大的计划,其中包括一个新的海军规划,用洋机器采矿,以及改革现行的人事制度(沈重申他以前提出在考试中增设算学新科的倡议;李则提议在沿海和长江各省会设立讲授西学的学堂,毕业生授予文职官衔)。[31]虽然最后的这些提议未受朝廷重视,但新的海军规划却得到批准,并且有两项采矿工程被授权进行。最使李鸿章高兴的是,在他的保举下,沈葆桢1875年5月被委任为两江总督和南洋通商大臣,同时李、沈二人又分别被特加为北洋和南洋防务大臣。1876年9月,李鸿章保举的另一个人丁日昌被委任为福州船政局(此时划归在南京的通商大臣管辖)的督办船政大臣。丁日昌不久又被任命为福建巡抚,并负责改进台湾的防务。李、沈和丁三人合作得很好,而且在自强活动中——例如,在海军计划和派遣学员到欧洲等方面——也取得了一定程度的协作。

虽然李鸿章和沈葆桢作为通商大臣享有相当大的权力,但显然他们对政策的影响归根到底还要依靠北京的支持。总理衙门热心地支持了李、沈的某些建议,但对他们的另一些建议要么不关心,要么感到办不到。例如关于资助福州船政局的问题,李鸿章在1872年就已提出要一律停建军用驳船,并把拨给传统水师的经费转用于火轮军舰;[32]这一提案没有得到总理衙门的支持。1875年5月当朝廷讨论沿海防务时,文祥对李鸿章关于铁路、电报乃至在各省会设立讲授西学学堂的想法持同情态度。但是,两名顽固派的汉族官员,对李鸿章的建议猛烈攻击,致使它们得不到进一步的讨论。是年冬,李鸿章赴京师谒晤恭邸,请先试造在江苏一地到北京的铁路,以确保重要物资的转输。李回忆说:“邸意亦以为然,谓无人敢主持。复请其乘间为两宫言之。渠谓两宫亦不能定此大计。”[33]在朝的顽固派显然已经形成一股不得不加以认真考虑的力量。虽然如此,李鸿章仍然发展了与恭亲王、文祥的工作关系,而且也增进了与沈桂芬和宝鋆两位军机大臣的关系,所以他的某几项计划确实得到了朝廷的支持。这时,他才发现为了推动其兴建海军和发展工业的计划,必须与醇亲王联合,以便赢得慈禧本人的欢心。

虽然李鸿章和沈葆桢都是钦差大臣,但他们却没有管辖其他督抚的权力。丁日昌是一个亲密的同盟者,但他受到了京官们的猛烈攻击并在1878年决定辞去巡抚职务。部分是由于有李鸿章的荐举,才使三名前淮军将领在19世纪70年代成为巡抚:1872—1874年张树声任江苏巡抚,1874—1878年刘秉璋任江西巡抚,1876—1877年潘鼎新任云南巡抚。李鸿章经常写信给这些人和在各省与之友好的其他官员,力主建造兵工厂和用洋机器采矿。许多人在建造兵工厂方面向李鸿章求助,以此作为响应;但在采矿,特别在开办讲授西学学堂等方面,除非北京本身积极支持鼓励,否则各省官员很少有人采取行动。[34]

地图16 通商口岸体系的发展

赫德和关税

尽管自强的倡议必须由开明的满汉政治家提出,但在中国的某些洋人对推动和促进这些活动却起着关键性的作用。19世纪60年代中期,英国外交官阿礼国和威妥玛以及被清朝雇用的赫德给总理衙门提议的内容,不仅涉及处理外交关系的技术问题,而且还谈到采用有利于中国的各种西方新技术的问题。有名的1865—1866年的威妥玛—赫德备忘录,由总理衙门转呈清帝研究并供各省官员讨论。备忘录建议实行某些内政改革,并特别强调必须派遣外交人员出国和采用包括铁路、电报以及机器采矿在内的西方新技术。然而赫德和威妥玛又提出,这些新技术应靠西方的企业引进,并应鼓励在这些领域内进行中西合作。赫德—威妥玛建议中的这一部分在当时遭到了大臣们的强烈反对,因为他们特别害怕这些由西方控制的企业。甚至连了解这些新技术内在价值的李鸿章也反对外国人向铁路、电报和采矿业投资。在谈到西方提出关于修改中英条约的要求时,他只建议中国在自己的铁矿和煤矿中雇用外国工程师。[35]

赫德对清政府的主要贡献在于他组织的高效率的海关服务工作。中国传统的关税管理每年必须为内务府提供“盈余”,所以因贪污行贿而声名狼藉。自1861年因李泰国请假回国而由赫德接管以来,各通商口岸的新海关事实上是由他创办的。1865年,海关总税务司由上海迁到北京。根据清帝批准的“关于招聘洋人协助海关税收管理规定”,赫德继续享有管理海关全体职员的大权。外国职员——从各通商口岸的税务司到帮办和潮汐观测人员——以及华人帮办和职员,都根据赫德制定和认真执行的业务条例归他调配管理。赫德再三提醒他的部属,他们从中国政府领取薪金,因此就是“中国政府的雇员”。征收的关税都解往由华人海关督办(大都是各通商口岸的道台)管理的中国海关银行。但关税的估算以及账目和报告的编制都由赫德的部属来进行,他们在成功地防止走私和确保账目准确无误等方面,做得非常出色。截至1875年,海关的洋员增到408人,华人职员增到1417人,而在10年之后,则分别为524人和2075人。其间,海关总税收不断增加,从1865年的830万两增加到1875年的1200万两,而1885年增加到1450万两。[36]

如果没有赫德的有效的海关机构,各通商口岸的贸易和航运不会那样有条不紊地发展起来。从这个意义上讲,他的主要贡献是促使中国商业的发展,大批的华洋工商界都从中得到了好处。但清政府仍然是最大的受益者。由于北京深知海关收入的利益,并且责成各通商口岸的道台来负责,所以朝廷就控制了这笔日益增加而又可靠的税收。19世纪70年代末,为北京所确认的清帝国的总税收,包括中央和地方在内,计约6000万两。虽然最大部分的收入仍然来源于田赋,但厘金仍达到1800万两(占30%),关税仍达到1200万两(占20%)。[37]由于旧税源乃至厘金到19世纪60年代初几乎完全被指定作为既定的和不能机动的开支,所以关税对政府的一些新办事业以及紧急需要来说,其价值就无法估量了。关税基金提供了一些新办事业(如京师同文馆、神机营、江南制造总局和天津机器局、福州船政局、赴美留学使团、驻外使馆和1875年以后的新海军计划)的一部分或全部经费。[38]

由于关税的分配是由北京控制,所以清帝对上述每一项事业的批准是保证其经费供给的关键。于是出现了下面的做法,即把60%的关税分拨给有关各省,部分用于中央所辖的活动,例如用作驻扎在各省的新军的军费,或者解往北京用于清帝的兴建事业。余下的40%首先被指定用作对英法战后向英法两国的赔款。赔款在1866年年中付清后,这40%就归在北京的户部掌管,不过动用这项资金须经特别申请,经常要得到清帝的批准。1874年李鸿章提出每年应从这笔款项中拨出400万两作为海防经费。这笔开支得到批准,但清帝不久又认为别的用途有优先使用这40%款项的权利——特别是左宗棠在西北用兵的军费和清帝在北京周围的兴建。左宗棠在军事上之能够取胜,是靠着从几家英国银行借得的五笔为数1470万两的贷款:它们由关税作担保,并且最后由关税(部分来源于60%的款项,部分来源于40%的款项)来偿还。[39]

由于总税务司赫德要负责确保征收的关税不断增长,所以他的工作必然被当成是清朝政府财政的主要支柱。在他这一方面,赫德完全控制着海关机构。清帝批准给税务司花销的巨额津贴(1876年增至每年100万两),使得海关的洋员能够过上豪华的生活,这为许多中国官员所羡慕,并常常引起英国领事们的妒忌。总理衙门对赫德的信任,是多年来他在以下几个方面有着出色的表现而形成的:首先他是作为海关机构的全权管理者,其次是作为按总理衙门指令行事的雇员,第三是作为英帝国在各通商口岸处于领导地位时期的英国人。事实上,赫德成了总理衙门的主要外国顾问,并且能够不时地对政策产生某些影响——例如,推动以1866年半官方的斌椿使团为开端的各种使团出国,扩充同文馆使其包括算学和科学学科。赫德关于对外政策的意见和他在外交谈判中的帮助,得到了总理衙门的高度赞扬;有几次他的调停对清政府与欧洲各国的关系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然而,尽管赫德很想看到中国变得强盛起来,但他对19世纪70年代中国自强政策的直接影响是有限的。他试图劝说清政府建立一个现代化的造币厂,但这一设想既未得到英国公使威妥玛的支持,也没有被清朝的官员认真考虑过。赫德提议建立全国性的邮政局,但仅仅在19世纪70年代得以建起一个属于海关总税务司的邮政司,限于有限的一般性营业。[40]赫德发现,他不能争取清政府采纳他关于实现中国所需要的教育和文官制度改革的意见,这就像李鸿章和沈葆桢不能使他们的考试制度的建议引起重视一样。

从1863年李泰国—阿思本舰队流产以来,赫德一直希望帮助中国组织一支现代化的海军舰队,由在华的英国侨民担任一定的职务,负责舰艇、船员和提供训练等事项。从19世纪70年代中期开始,赫德帮助李鸿章和其他官员从英国,主要从英国的阿摩士庄厂购买海军舰艇。赫德的代理人金登干是他派的驻伦敦海关办事处的税务司;金登干可以代表赫德购买船只和其他物资,甚至还可与英国当局进行半外交性质的接触。即使中国第一任出使英国大臣郭嵩焘在1877年于伦敦开设使馆之后,赫德和金登干利用邮件和电报进行密切联系,仍能多方面地在专业问题上效力:例如,在中国沿海建立灯塔和气象预报设施;代表中国出席在巴黎、维也纳和其他地方的国际博览会;以及为同文馆聘用教授等。由于身居这样一种中介人的地位,既与恭亲王接触密切,又能单独接近伦敦,赫德看到了许多改革的良机。他甚至一度希望清帝国政府能够委派他担任总海防司的新职。“我要使中国强大起来,我要使英国成为它最友好的朋友。”赫德深信如果有一个与他创建的海关相似的海军组织,中国在五年之内就会有一支难以对付的海军。他并不认为英、中两国之间有什么战略性的利害冲突,但他还是很谨慎的,并始终意识到他只是一个顾问,他之所以受到信赖是因为他的工作取得了成果。他忠实于海关总税务司的职守,并介入了几项冗长的诉讼,在这些诉讼中他针对英国政府就条约规定的海关事务,为中国的权益辩护。他达到了他的一个主要目的,即确定了如下原则:在华的英国雇员为中国办理公务时,必须首先把自己当作是中国官员,而不是在华的英国侨民。然而外国雇员总是有他们的局限之处的。1879年9月,赫德提出一项备忘录,拟请任命一位总海防司,清廷对此本已有所考虑,但一经李鸿章和沈葆桢评头品足,即被搁置起来。[41]然而,在这些忠心耿耿的中国官员和英国国民之两种人之间,不管相处得如何圆通和如何相互合作,但清帝国政府的选择是非常清楚的。很显然,把估算和上报关税的职责委托给外国顾问是一回事,而让他们去经管军事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早期阶段:长远的规划

上面已经提到,由于同治朝廷中的权力结构,以及慈禧太后对一批用以抵消恭亲王势力的极端保守的官僚的依赖,诸如修改科举考试制度等基本的改革建议都得不到加以考虑的机会。尽管如此,政治思想上到底还是允许一些规划得以推行:这里主要指的是引进有关军事装备的技术,但也包括传播西洋科学以及使一些经济设施现代化的最初步骤。这些早期的企业实在太少了,然而回顾起来,直到19世纪70年代晚期为止的这一时期,仍应该看作是一个希望的时期。因为当时国内政治还不是那么复杂,国外对中国的压力也不是那么严重,还不会使这些为数很少的事业的长期性计划无法实现。江南制造局和福州船政局都把注意力放在造就人才上,包括向国外派遣留学生。轮船招商局和开平矿务局两者的创建,与其说是为了马上获利,还不如说是为了与中国水域中的西方航运业以及外国进口的煤炭竞争,以维护中国对本国经济的控制权。

由于其中有些项目过于庞大,它们陷入了组织不力和经营困难的积弊之中。新的事业通常以特设新的政府机关的形式出现;它们在制度上比起一般政府机构要灵活一些,然而总的说来仍旧没有摆脱清朝官僚主义的习俗。例如京师同文馆,是由总理衙门直接管辖的。虽然终于授权给一个美国传教士学者(丁韪良)负责指导教学,但是这所学校还是继承了一些满洲旗人学堂的做法。多数其他项目,例如机器局、船政局,甚至招商局和矿务局在内,都是由省一级通过新设置的“局”来办理的。这些局是清帝按照那些以往专为某项目的设置经办的先例而授权设立的:这类机关过去通常为清帝所敕准,而在对太平天国的战争开始之后,就变得格外多了。经办人员一般由通商大臣或者总督选定,并由他签发札委。这些人通常具有“总办”或“会办”的头衔,也可以称作“委员”。[42]这种新设置的局比老式衙门的效率要高一些,这只是因为办事程序比较简便,并且现代技术和业务方式迫使它们接受了一些新的办事准则。但是这些新机构还是保存了不少老一套的做法,而且由于其他官僚部门的干预,常常使流弊加剧,这些流弊有时还相当严重。

由于新的事业往往涉及昂贵的进口机器及新的知识和新的生产程序,所以清朝的官吏们面临着严重的财政问题和专门技术知识问题。除去各省自己支应之外,只有朝廷里的达官显贵才能保证从宝贵的海关关税中得到定期拨款。此外,所需要的其他各种自然资源和人力资源也有待于开发。一座兵工厂急需廉价的煤炭和运输煤炭的良好道路,更不用说金属冶炼工业的支持了。当时普遍缺乏工程师、机械师、自然科学教师以及足以胜任的船长,甚至于也缺乏像经过训练的铁匠和矿工那样的熟练工人。但是,在清朝政府内部还有足够的意志想把它的一些珍贵宝藏用于这些新奇的事业;而且,在通商口岸有着足够的西洋人以及足够的受过西洋教育的中国人,能够推动自强事业的进行。这些事业能够成功地兴办起来已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然而真正的问题却在于它们是否能够继续发展,而且在成功的鼓舞之下,它们是否会引起制度和经济环境的改变。

兵工厂和造船厂

清朝模仿西洋技术开始于1862年。当时,曾国藩在安庆这一刚刚从太平军手里打下的战略要地上建立了著名的安庆军械所。军械所的工作由徐寿和华蘅芳主持,这两个人是学到一些西方数学和自然科学的中国数学家。他们制造土炮和火绳枪一类的旧式火器(这种枪中国在鸦片战争期间就已经开始生产),除此之外,还试图制造榴霰弹和雷管。[43]徐寿制造了一个汽轮使用的小蒸汽机,可惜运转不佳。1863年,广东人容闳(他曾在教会的赞助下赴美求学,1854年毕业于耶鲁大学,当时在上海经商)由曾国藩的工程师引荐,拜会了这位总督。容闳虽然不是一位工业方面的专家,但却相当精明地坚持这一主张:中国所需要的是一种通用机器,能够用它转而生产制造军械、轮船所需要的设备,换言之,就是需要一种“制器之器”。随后,曾国藩决定委派他去美国选购。最初的款项中有一部分是由李鸿章在1864年1月间提供的。

在此之前,李鸿章已经在上海建立了两座小型兵工厂,其中一座由丁日昌负责,他曾经在广东省督造军火,具有一定的经验。李鸿章还授权前英国军医马格里在松江建立一座兵工厂(这兵工厂于1864年迁到才收复不久的苏州,并从李泰国—阿思本舰队带到中国的一个机器厂得到了设备)。[44]1865年,李鸿章批准了当时已是上海道台的丁日昌的建议:政府应当购买上海虹口洋人居住区的一家美国商号——旗记铁厂——的铁厂和船厂。经过清帝的批准,设立一个局(即江南机器制造总局)来管理这两个厂子。后来在1865年,容闳购买的机器也运到上海,随即归并到虹口的工厂里。与此同时,马格里的工厂从苏州迁到南京,命名为金陵制造局。

这种引进西洋机器的努力并不只限于沪宁地区。1866年,清帝批准了左宗棠的奏折:和法国人签订合同,在福州建立一座大型造船厂。1867年,崇厚在恭亲王的赞助下,求得李鸿章的帮助在天津建立了一座兵工厂。所有上述工厂的目的都是立即生产枪炮船舰,但是,江南制造局和福州船政局这两大中心从一开始还强调培训中国的技术工作人员。

兵工厂和造船厂的早期业务经营,不可避免地要依赖外国雇员。金陵制造局名义上是由中国总办领导,实际上是由马格里管理的。这所兵工厂每年从李鸿章的军费中得到拨款,大概略多于5万两,为淮军生产信管、炮弹、放炮用的摩擦管和小炮。在1867—1868年,增加了一些新机器,也招聘了一些曾经在乌理治工作过的英国技师。马格里把他初期成功的原因归之于他可以直接会见李鸿章,并得到曾国藩的信任。到了1869年,南京已经在生产火箭(一种内藏炸药的长形炮弹——译者),并且试铸更大的大炮了。[45]

比较起来,上海的江南制造局规模大得多,在它创建的第一年里用于生产设备的经费就有25万两左右;这笔经费主要来源于上海的关税。被李鸿章挑选担任会办的人员大概是最能胜任其职的。上海道台(1865年是丁日昌,1866—1868年是应宝时)是当然的总办。其余负有特别责任的二人,一是沈保靖(他一直为淮军采办军火),一是冯焌光(此人虽有举人功名,据说仍然通晓“西学”)。但是不管怎样,所有的技术工作还是由外国人负责的。旗记厂的总工程师料而是督造人(开始叫作“匠目”,后来叫作“监工”),他是一个曾受雇于纽约奇异工厂的美国人。旗记的八名洋匠也得到留用,并增雇了其他洋员。制造来复枪的最初努力并没有成功,但此后不久,这所兵工厂使用一部分自己制造的机器设备,就能够生产合用的毛瑟枪和小型开花炮了。及至1867年年中,这所兵工厂每天生产毛瑟枪15支,12磅开花弹100发,同时每月平均生产发射12磅炮弹的开花炮18门——在对捻战争时,这些弹药武器立刻证明是有用的。[46]

虽然后来李鸿章把江南制造局看作他打败捻军的原因之一,但是总的说来,江南制造局却使他大失所望。从一开始,李鸿章就要兵工厂生产一种优质来复枪。可是,一直到1871年增聘的洋员和添置的机器到达之后,江南制造局才开始制造林明敦式后膛来复枪。到1873年年底,生产了这种步枪4200支左右,但不仅它们的造价高于进口的林明敦枪,质量也远不如后者。这种枪李鸿章连自己的淮军都拒绝使用。[47]由于李鸿章仍然不得不依靠进口武器,因此他在1871年改组天津机器局的时候,决定集中力量制造林明敦枪和克虏伯(当时亦译作“克鹿卜”——译者)炮所用的子弹和炮弹。幸亏有清帝从天津和芝罘的海关岁入中的拨款,天津机器局在1871—1872年两年当中花费在建厂和生产上的费用多达25.6万两。沈保靖由江南制造局调津接办;增建了另外三个厂,并聘用了新的洋员。到1874年,这所兵工厂除生产大量的子弹炮弹之外,每天还生产一吨火药;到这时候,李鸿章才订购了在天津制造林明敦枪的机器。[48]1875年,马格里在南京制造的三门发射68磅炮弹的大炮在大沽试验时爆炸了,所以这时李鸿章对于中国制造洋枪洋炮的能力还没有把握。部分由于李鸿章的建议,江南制造局在1874—1875年间建立了一个分厂生产火药和子弹,此后它对这项工作更加重视。

和初期的枪炮工业一样,轮船制造方面最初努力的结果也令人扫兴。1866年7月,李鸿章授权江南制造局开始制造一种为巡逻海港而设计的小型炮舰。次年,根据丁日昌的建议,曾国藩决定制造局应造大船:这一方面是由于当时最好的洋匠更精于造船技术,另一方面也由于丁日昌和曾国藩两人都感到轮船对于中国的长期防务至关重要。[49]迄今为止,制造局每年的经费一直是从淮军军费(它的主要来源是厘金,也有一部分来自海关关税)中提取的。1867年5月,曾国藩获准从上海海关关税岁入中拨留一成给江南制造局;两年之后这笔拨款增加到二成,每年总额在45万两以上。1867年下半年,这所兵工厂迁移到上海市南郊一块10英亩的基址。在那里建造了一个干船坞并添置了新机器,用以制造轮船;还增聘了六七名英、法洋工匠。1868年8月,第一艘中国制造、可以使用的轮船下水了,这是一艘600吨位的明轮船,曾国藩给它取了一个吉利的名字——“恬吉”。虽然轮机是外国造的,但是汽炉和木制船壳均系厂内自造。随后的五年当中,制造了三艘双螺旋桨小型铁甲舰,以及五艘螺旋桨木船(从600吨位到2800吨位)。除去两艘轮船之外,所有汽炉和轮机都是厂内自造,这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成就。可是不幸,这些船行驶迟缓,对于一些通商口岸来说又吃水太深,而且耗煤过多,更不要说造船本身的高昂成本了。到1875年江南制造总局中止造船计划时,这项规划以及轮船维修(由曾国藩1870年设立的江南轮船操练局主管)费用占该兵工厂年度进款的一半左右,据信所造轮船比在英国出售的类似轮船至少要贵一倍。[50]

江南制造总局制造弹药和轮船的成本之所以极高,主要由于两项原因:其一是几乎所需用的全部材料都是进口的;其二是雇员费用(尤其是洋员和中国官员的薪水)高。在19世纪70年代中叶,这所兵工厂总经费中差不多50%用于购买材料(不包括新机器和其他永久性设备),将近30%用于薪水和工资。采办上的敷衍塞责严重得使曾国藩吃惊,所以他在1872年临死之前建立了这样一项制度:兵工厂的每一项采办都要经由总办本人以及采买、支应和会计三个有关单位共同批准。[51]雇员费用增加的原因一部分是由于洋员人数不可避免地增长(他们的薪水甚至按照西方标准衡量也是相当高的),一部分是由于中国管理人员的人数也在增加。不算小职员,隶属于这所兵工厂的中国“官员”在19世纪70年代初是40人,到70年代末便增加了一倍。可以推测,其中许多人是通过权势在薪水簿上挂个名字而领干薪的。[52]

和江南制造总局比较起来,福州的造船规划需要更多的资金。左宗棠起初要求五年中300万两的经费总额,这于1866年7月为清帝批准。制造16艘轮船以及培训中国造船工匠和航海人员的规划,都由日意格和德克碑这两名法国人负责,他们由法国领事连署而签订了“保约”。由于左宗棠本人要动身赴西北新任所,经他推荐委任当时在福州老家丁忧的前江西巡抚沈葆桢为钦差大臣监督建局。沈葆桢在左宗棠所选择的几位提调的协助下工作,其中包括代理福建布政使周开锡,此人管理厘金和军需颇有经验。沈葆桢和周开锡不得不和新任闽浙总督吴棠的反对意见作斗争。只是在吴棠被一个更能合作的官员替换之后(这是当时左宗棠在北京的势力所采取的一项措施),才保证了每年度48万两的拨款额和支付在法国订购机器的款项。[53]

在濒临闽江罗星塔的船厂工地上,中国官员们督视着2000名中国工匠和900名劳工工作,料理着在河前工地上建造的地基,以安装2000吨法国机器,并安排建造房舍和采办物资。日意格领有“监督”头衔,于1867年下半年带着45名欧洲人从法国回来;随后达士博也来到中国,他是一位有经验的工程师,担任“总监工”一职。此后三年陆续兴建了铁厂、铜厂、一个设有若干气锤(功力高达7000公斤)的锤铁厂,以及一个适用于长达400英尺船舰的下水滑道。1869年6月,一艘1450吨位的螺旋桨轮机运输舰“万年清”号下水;此后五年又有14艘轮船下水(内有一艘没有达到合同规定,但又有一艘比原来规定的马力要大)。从1871年开始,该厂建造的大部分轮船都安装了自己制造的轮机。福州不生产像江南制造局的“海安”号和“驭远”号那样的2800吨位的轮船。可是它却在五年内制造了10艘从1000吨位到1450吨位的轮船,比江南制造总局上述两艘之外的所有轮船都大。虽然福州轮船据说比江南轮船要好,但是开动起来还是速度慢、消耗高;这些船使用木制船壳和单横梁机,它们和江南轮船一样,以19世纪70年代的欧洲标准来看,确实应在被淘汰之列。

福州船政局在到1874年7月为止的六年半时间里,开支总额为535万两,大大超过预算额。法国雇员的薪水是最大的开支项目(在每月5万两至8万两的经营费用中占1.2万两)。2000名中国工人的工资总数为每月1万两,而150名中国管理人员的薪水总共只有1200两——这里显然没有把许可的开销和津贴计算在内。[54]在造船合同和支付工人工资方面存在着许多贪污舞弊的漏洞。有一些职员是福州达官显宦的亲戚或者是他们所推荐的人,沈葆桢在管理这些职员时特别棘手。船政局的采办系统存在着大量侵吞公款的现象,在沈葆桢接任的第一年里尤其如此;经常发现买来的木材、煤炭和金属材料不能使用。沈葆桢要博取廉洁奉公的楷模和严惩贪污的声誉,他严厉惩办了一大批公务人员,并且用更可靠的人替换了他们。但是在采办这类事务上,他终归还是不能不依靠像叶文澜那样有能力的帮办(叶文澜以前是左宗棠购买军火的帮办之一,有在通商口岸办事的经验)。叶文澜手下有职员30人左右,从台湾、香港和东南亚采购物资;他甚至于还有一名常驻仰光的代理人,从那里往国内定期海运袖木。[55]沈葆桢的成功主要在于他能注意使中国职员充分地和日意格以及他手下的洋人合作,以便使造船计划在合同期间能够有条不紊地进行。但是,只有在沈葆桢不断从福建的高级官员以及从北京取得支持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取得这个成绩。

西学:同文馆的局限

江南制造局和福州船政局是旨在探查西方力量奥秘的一个更大规划的组成部分;从一开始,李鸿章和左宗棠就打算在建立兵工厂、造船厂的同时开办培训学校。几百名半文盲工匠和学徒在外国工头的指导下在工厂里做工,许多中国人将要成为技术精练的工人。年纪较轻的学徒的聪颖智力和灵巧手艺尤为外国人所赞赏。[56]但是,只有在那些范围很小的学校里,人们才能希望西方技术会在中国人中间扎下根来,因为在这里,来自书香门第的青年除去学习普通的中文课程之外,还学习数学和自然科学。按照设想,这些学校应与兵工厂和造船厂合作,既讲授理论,也讲授实际操作。

虽然早在1862年已由总理衙门主办了一所新的官办学校(京师同文馆),但是它的初意仅仅在于培训中西外交上所需要的翻译人员。因而同文馆所遵循的先例是18世纪中叶在清帝赞助之下创办的俄罗斯文馆。1862年的“章程”是仿照俄罗斯文馆的章程制定的,它最初的录取人数限制在从八旗满族子弟当中挑选的24名青年;学生们要在学习中文课程的同时,也学会一种欧洲语言。[57]由于在上海和广州未能找到可以教授英语和法语的合适的中国人,便以不准在学生中传教为条件,延聘英国传教士包尔腾教授英文。此后不到一年,于1863年4月,一个法国牧师和一个俄国翻译受雇,又添设了法文馆和俄文馆。(俄罗斯文馆便于此时停办,那里原打算用来教授俄文的满族人被发现并不真懂俄语。)同文馆的一些学生确实至少学到了一些洋文洋话:在1866年,他们之中有三个人被选作由赫德带领到欧洲去的第一个非官方清朝使团的低级成员。

与此同时,在1863年4月李鸿章奏请清帝在上海和广州建立同样的外语学校。不过,李鸿章设想中的学校具有更广泛的目标,打算同时也教授数学和自然科学。他说:“彼西人所擅长者,推算之学,格物之理,制器尚象之法,无不专精务实,泐有成书……我中华智巧聪明,岂出西人之下!果有精熟西文者转相传习,一切轮船火器等巧技,当可由渐通晓。”李鸿章的建议得到批准,上海同文馆于1864年7月在上海道台的监督下兴办起来。所取除10名已经通习中文、年龄较大的学生之外,另外限取40名由有声望的官绅保送的十四虚岁以下的青年。[58]学生们除了读经、史、朱熹的著述以及作文等中文课程之外,还由美国传教士林乐知讲授英文,由一位中国教习讲授数学。

广州同文馆虽然也是根据李鸿章的奏折在1864年夏季以同样方式创办的,但它基本上是由广州的一位鞑靼将军所管辖。该校雇用了一个传教士讲授英文和数学,但学校的章程似乎是为了使这个城市的中国居民避免受过分的西方影响而制定的(由于英法联军之役,广州已被英国占领将近4年之久)。招生人数定为20名,16个名额留给在广州驻防的八旗子弟;10名年龄较大的学生取满族、汉族均可。虽然学校的章程一部分依据了新建的上海同文馆所采用的规章,但在实际上广州同文馆办得像一所满洲旗人学堂。[59]

由于清朝的文官制度和科举考试制度没有改变,这些新学校从一开始就不得不面临鼓励学生的问题。总理衙门援引原俄罗斯文馆的先例请得清帝的批准:京师同文馆三年制优等毕业生可以被保举为八品或九品官,通过更进一步考试的学生甚至可以升授为七品官,直到委任为京畿官僚机构中的主事。不过,上海和广州的学校并没有这个有利条件。上海同文馆提出,学完三年制学业的最佳学生应为“附生”(符合参加乡试条件的低级“生员”)。[60]广州同文馆仿照旗人学校的先例,许诺它的毕业生做翻译(最初指的是能够在满文和汉文之间进行翻译的人)或者名誉“监生”。这可以使人想起,李鸿章曾在1864年春天向总理衙门建议在科举考试中增设新科,给有专长技术的考生一个应试高级功名的机会。这个建议毫无结果,实际上,上海和广州同文馆的学生尽管进了这些学校,并领取津贴以学习英文和数学,但仍旧发现他们为准备应乡试而在那里练习做八股文!

不过,对于那种一成不变的格局总算进行了一次突破的尝试。回顾起来,这主要由于在1865—1866年建立了江南制造局和福州船政局,也由于在诸如制定总理衙门政策的文祥和董恂等士大夫中间引起的思想上的骚动,虽然这种骚动是微弱的。恭亲王本人被李鸿章、左宗棠等人就有关新技术所需人才的长期计划而提出的论点所打动。赫德和丁韪良的上书也激发了总署的大臣们的热情(丁韪良曾把沃顿所著的《万国公法》译成中文,并且在准备一部关于自然哲学的新书时就在总理衙门里面演示了电报发报机的操作)。[61]

在1866—1867年的冬天,恭亲王和文祥作出了一个实在大胆的计划,但此计划的激进性质通常为历史学家们所忽略。在1866年冬天以前当赫德回国休假时,恭亲王和文祥就委托他在欧洲代为招聘自然科学教习,为将在京师同文馆内设立的“天文算学”科目配备人员。(按照清朝的传统看法,“天文算学”有些实际用途,并且确实是持某种主张的儒家学者在知识探索中的正统课题。[62]不过,这个科目的旧名称现在被总理衙门用来包括化学和机械学之类的西方科学。)恭亲王和文祥不是仅仅打算增加同文馆的课程;他们的目的完全是想让西学本身的合法性得到清帝以及像翰林院那样的正统部门的承认。在1866年12月的奏折中,总理衙门建议应该鼓励那些举人和举人出身的官吏报名到同文馆肄习新开科目。之后在1月28日,恭亲王和他的同僚们进一步上书,建议应该鼓励进士,特别是翰林院成员——包括有声望的编修们——报名,并在三年课程结业之后给予“格外优保”。[63]也许,我们作以下设想并不过于牵强:如果这个建议达到了预想的效果,那么一个清代的教育和文官体制的重大改革也就指日可期了。

12月和1月的奏折都得到了清帝的批准,这正是慈禧本人在文化问题的观点上所持模棱态度的一个证明。但恰恰在这个时候,这位太后可能第一次这么明确地认识到,意识形态上的保守主义可以用来抑制恭亲王的政治势力。起初,北京的官僚们缄默地同意了总理衙门的建议。只是在3月初监察御史张盛藻才上书陈述他的观点,认为自强不必依赖洋枪轮船,而取决于“练兵筹饷”和一个纲纪整肃、刑政严明的吏治。这位御史把天文学和数学仅仅看作一种“机巧”,他感到特别忧虑的是,强调这两门学科会对士习人心产生有害的影响;在他看来,技术知识和良好的道德品质似乎是相互对立的。这位御史还对以厚给癝饩和优与奖叙为奖掖之举深感不满,认为这也会起到败坏学者和官吏气节的作用。然而甚至经过这些攻击,清帝仍然站在恭亲王一边:有一道谕旨便说,“天文算学,为儒者所当知,不得目为机巧。”[64]同时,也确实有许多士子向总理衙门报考同文馆的新科目。

然而在3月20日,清帝收到了大学士倭仁(1804—1871年)呈上的第二个责难性的奏折;倭仁不仅是一位受尊敬的著名学者,也是朝廷里一位刚形成的派系的领袖。尽管倭仁的祖先是蒙古人,他却仍旧作为当时最著名的两三位程朱理学大师之一而受到广泛的敬重。除了他模范的生活给他带来声誉之外,他还因从19世纪50年代以来一直在一个其学术既与意识形态,又与政治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领域担任一系列职务而对人们产生影响。他曾经连任都察院都御史和翰林院掌院学士;在1867年,除大学士外,他还是年轻皇帝的授读之一。[65]他在这奏折中傲慢地表示:“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倭仁甚至比御史张盛藻还要蔑视“天文算学”。这位大学士把技术问题和受鄙视而通常与诡谲、异端相联系的“术数”看作是一回事。但是对士大夫在情感上具有更大感召力的是他断言,总理衙门要让中国人“奉夷为师”。在中国传统中,老师的地位是特别受人尊敬的:而那些洋人也确实是夷狄,他们刚刚直接进犯京阙,如今又在传播可恶的基督教教义。[66]恭亲王和他的同僚们在一个雄辩有力的奏折中答辩说,期望以“忠信为甲胄,礼义为干橹”完全是不现实的,但甚至在此之后,倭仁还是重申他的立场。恭亲王和他的同僚们肯定地说,礼义确实是国家的根本,但接着便援引了那些极力倡导引进西方技术的忠臣如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和沈葆桢等人的话作为自己的论据。作为儒家,这些人大概并不亚于倭仁!

当时虽然没有其他官员上疏支持倭仁,但是被清帝予以公布的倭仁的这两个奏折,竟把北京士大夫煽动到如此程度,以至开始流传总理衙门意图谋反这种招惹怨毒的谣言。那些报考同文馆新科目的正途士子遭到同乡和同列们的讥笑嘲讽。士大夫中形成了非正式的约定,不受诱于总理衙门所提供的新机会。4月下旬,恭亲王和他的同僚们向皇帝报告说,由于倭仁的奏章已为众所周知,“臣衙门遂无复有投考(新科目)者”。总理衙门被迫放弃了原来鼓动士大夫中的杰出人才学习技术的计划;现在仅仅请求皇帝批准按照原计划举行新科目的入学考试,以接纳那些“现在的投考者”。[67]

这个结果对倭仁——他除去代表着京畿某些官吏的自我道德感和政治利益之外,也代表着文化中的主要的文化素质——来说,显然是一个胜利。但是必须看到,他取得这个胜利的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慈禧太后未能给恭亲王以全力支持。当倭仁被要求设立一个只用中国教习的算学馆时,他大为窘困(因为他在第一个奏折中随便说出中国教习是很容易找到的);因此,为了不被委任到总理衙门,他不得不请病假。在一道上谕中,倭仁还被斥为“见识拘迂”,不过尽管如此,慈禧还是没有重新提出让具有高级功名的人报名同文馆新科目的号召;4月23日的上谕仅仅表示:“就现在投考人员,认真考试,送馆攻习。”[68]可以想象,慈禧并不愿意反对倭仁对儒家文化解释的本质,因为她自己作为摄政者的地位以至满族人的统治本身,都是仰赖儒家的伦理和文化的。当然,慈禧本来可以选择的道路是,坚持一种更加灵活而依然是正确的儒家观点,就像恭亲王和曾国藩在奏稿中所举例说明的那样。但那时在慈禧看来,把一个在京师官员中有大批追随者的显宦抬出来使之盖过恭亲王,这种做法是毫无害处的。我们发现1868年的一道上谕直接按倭仁和恭亲王的顺序把他们作为负有最重责任的两名官员提出来:一位是皇帝的道德指导,一位是领班军机大臣。[69]

由于清帝未能坚持让有声望的士人肄习西学,同文馆的新方案就只有有限的意义了。包括满、汉两族的72名报考者的确参加了入学考试。不过发现他们大都是失业的中年人,“对于这些身体憔悴的穷苦文人来说,衙门付给他们的津贴表明比他们的声誉更为宝贵”。[70]被录取的学生有30名,但是最后毕业的只有5名。为了得到质量更高的学生,清帝批准要上海和广州同文馆选派他们最优秀的毕业生到北京攻读新科目。恭亲王和文祥并不回避奉夷为师所招致的怨愤。赫德延聘的几名欧洲教习中有两名在1868年到达北京。通晓中西数学的天才学者李善兰被任命为算学教习。但是英文由欧伯连讲授,他是新近从英伦三岛来的非传教士教师;化学由法国人毕利干讲授;物理由丁韪良(他从1864年起一直在同文馆教英文)讲授。

1869年,在赫德的建议之下,丁韪良被任命为总教习,和满、汉提调(提调除负责学生的生活安排和纪律之外,还负责中文课程)一起工作。[71]丁韪良着手把同文馆办成设置八年课程的“书院”,其课程包括一种西文,以及数学、物理、化学、地理、国际法和政治经济学。之后,在1872年1月,英国传教士医生德贞开设了解剖学和生理学课程。这一时期前后,在大约100名学生当中大部分还是八旗子弟,但大家认为最好的学生却是曾在上海同文馆学习过的汉族青年。京师同文馆的出版业务以丁韪良自己的《格物入门》和毕利干的《化学指南》为滥觞。[72]然而,这所学校的主要目的仍旧是为外交工作培训人才。在资深学生的襄助下,京师同文馆出版的书籍终于包括了国际法、政治经济学以及连同俄国在内的欧洲国家的历史等著作。虽然许多学生认为拿出相当多的时间去准备科举考试是合算的,甚至他们也受到这方面的鼓励,但是,其中最优秀的学生在尚未毕业之前就被任命为总理衙门的翻译了。

兵工学校和造船学校

与此同时,福州船政局和江南制造总局开设了更多的科学技术专科。福州船政学堂建立于1867年(甚至在福州船政局奠基之前),有一百多名十四虚岁以下的学生,大多数是从没落的地方绅士家招收的。学生得到许诺,将来准许授给绿营水师官职,或者按照军功保举文职官阶[73],这是太平天国战争期间一条著名的成功之路。起初,左宗棠和沈葆桢抱着过高的想法,即希望学生们经过五年至七年的严格训练之后能够学会如何设计和监造轮船,并且希望那些向往着成为舰长、大副的青年们能在这段时间里掌握必备的航海技能。还要求学生们学习中文课程以保证思想正确。但是沈葆桢相当明智地要求学生只学习像《孝经》和《康熙圣谕》一类的简单著作,同时兼习浅显的论策文章。[74]这所学堂的“法文班”由法国人教习,专攻轮船制造和轮船设计。除去法文之外,还要求学习一套包括解析几何和微积分在内的数学课程,以及包括物理学和机械学在内的自然科学课程。偶尔也让学生协助装配机器零件,但要到第五或第六学年,他们才在船政局所属各工厂里做更多的具体工作。这所学堂“英文班”的学员用三年时间学习航海理论(上英文、地理、平面和球面三角以及航海天文等课程),然后把他们送到一艘由前皇家海军船长指挥的教练船上。(还有一个轮机舱部,招收曾在香港和上海的铸造厂和机器厂工作过的青年人,只教授英语、简单数学和蒸汽轮机原理。)这所学堂各个分部的教学显然是卓有成效的,而且青年当中又是人才济济,因而刚到7年就能确观厥成。1874年年中日意格报告说,法文班的7名毕业生已经“能够在兵工厂指导轮机[安装]工作”,另有21人预料可在一年半以后具备同样的能力;8名学生有最终胜任“设计室主任”的希望;9名毕业生证明他们能够“计算木制轮船的数据……绘制船身和船帆设计图,在模厂做出粗样以及监督施工”。他还宣布说,“英文班”的14名学员受到了“为在长途航行中指挥一艘战舰所必须的理论教育和实际教育”。[75]

然而,即使是最出色的青年工程师和设计师,也不能被指望立即承担主要职责。由于财政困难,1874年以后福州船政局大大地削减了它的造船规划。从1875至1877年之间,只有四艘轮船下水,虽然其中的“威远”号是一艘混合结构船(铁胁、木面),装有船政局自制的英式康邦卧立机,这在技术上是一个引人注目的进步。尽管船政学堂的一些毕业生参加了这项工作,但总工程师却是斯恭塞格:他是日意格的主要技术人员,在绝大多数法国人于合同期满撤走之后,他仍然留在那里。[76]到19世纪70年代中叶的时候,有四名福州毕业生经过一段试用期后被授予汽轮船长头衔。而船政局制造的大多数轮船是由在通商口岸做过事的中国人指挥的,这些人虽然缺少正规训练,但是学会了驾驶19世纪50年代以来江苏和浙江两省政府购买和租赁的小轮船打击沿海海盗。(福州船政学堂21岁的毕业生、后来成为赫胥黎和穆勒著作的著名翻译家严复,在1874年是“海东云”号的代理船长,这艘小汽轮即为闽浙当局所有,但并不是福州船厂制造的。)[77]沈葆桢挑选蔡国祥做这支水师的最高长官(称为“火轮水师兵舰”的“总统”——译者)。他原是湘军水师将领,曾国藩一度选任他作李泰国—阿思本舰队司令。但这些安排并不意味着沈葆桢和丁日昌(丁日昌于1875年接替沈葆桢任福建船政大臣,于1876年又为原天津机器局的吴赞诚所继任)忽视了船政学堂自己的毕业生。

到了1870年,由于沈葆桢本人深感造船机器的奇巧,他完全确信那些渊深的学问——尤其数学——是西方技术的基本功。在一份他和闽浙总督英桂联衔于1870年呈上的奏折中指出:轮船与枪炮的质量取决于数学。现在西洋船舰和火器异乎寻常的改进,几乎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这是计算能力日益精细的结果;如果计算稍稍细致一分,那么机器的使用就会灵巧十倍。沈葆桢考虑到,等到1874年福州学生毕业时最多也就上过七年学,于是他在1873年上疏清帝说,应该把最好的毕业生送到法国和英国去深造,以便使他们能够“循序而渐进,将窥其[西学]精微之奥”。[78]

直到1875—1877年,福州毕业生才赴欧留学;与此同时,在1874年年中和法国人签订的合同期满之后,沈葆桢和他的继任者坚持这所学堂应该按照原样继续开办下去。至少有两名法国教习被挽留下来,并在1876年重新委任了讲授理论航海学的嘉乐尔。在丁日昌的倡导之卞,船政学堂招收了40名在香港英国学校里学过一点英语和数学的男童(此事经由轮船招商局总办唐景星安排,他本人曾经在香港居住过)。[79]船政学堂开办的法文班与英文班(即“前学堂”,主要学习法文和造船;与“后学堂”,主要学习英文和驾驶——译者)都具有可观的水平,而对航海人员的培训尤受重视。

当船政学堂作为速成学校为中国培养第一代现代兵舰工程师、船舶工程师和船长的时候,江南制造总局由于它特殊的环境,作出了更加广泛的贡献。从一开始李鸿章就主张,那些学童应该在制造局见习机器操作的同时,也要学一些西洋算学和自然科学。[80]但是见习机器操作所用的教学设备不得不延缓到制造局本身搬出外国人居留地之后才予添置,因为虹口区有外国海员和他们的娱乐场所,被看作是一个不适宜设置学校的地方。尽管如此,1867年中江南制造局还是聘用了几名曾经在安庆为曾国藩工作过的中国数学家—工程师,其中包括华蘅芳、徐寿和徐建寅;在这些人的建议之下,还建立了一所翻译馆(包括一所培养译员的学校),以出版中文的西洋科学技术书籍。1868年春季,翻译馆任用了英国教习传教士傅兰雅,其后在同一年里又录用了另外三名传教士,他们的汉语程度都足以向中国的笔录人员口述技术著作的译文。曾国藩不顾一年之前倭仁的嘲讽,在1868年下半年的一份奏折中表示,他希望遴选书香门第的聪颖子弟随同这些洋人学习,以便使这些青年领悟西洋技艺中的义理。(二三年之前,这位总督的天资颇高的长子曾纪泽开始学习英文和西洋算学,这大概是他父亲鼓励的结果。)[81]1869年后期,在位于江南制造局新址的校舍竣工的时候,当时依然不到50个学生的上海同文馆即迁往那里,由江南制造总局主办,并改名为广方言馆。在此同时,制造局本身还安排了工人在职训练班和徒工夜校,以便在这里教授数学和简易科学知识。

然而,这个教学规划中的几个方面并没有得到很好的配合。徐寿和其他的中国数学家—科学家对制造局的生产计划并不负担责任。他们追求自己的学术兴趣,并且不断地从事翻译。到了19世纪70年代中期,12个中国人和5个传教士学者(傅兰雅、伟烈亚力、玛高温、金楷理和林乐知)合作,把许多从伦敦订购的书籍准确地译为中文;到1877年底,已经出版的翻译本和改编本著作达54种之多。[82]其中不少是关于蒸汽轮机、制模以及铸造技术和格林炮、克虏伯炮手册之类。另外一些是比较有刺激性的著作,例如封·希理哈的《防海新论》(1868年版);中译本于1874年出版,很快就为李鸿章仔细读过。还有一些是数学和自然科学的教科书,诸如白起德的《运规约指》(1855年版)、鲍曼的《实用化学入门》(1866年版)以及田大理的《声学》(1869年版)等等。这些书是通过中国书商分销的。仅举两例:一部1872年发行的关于克虏伯炮的手册八年当中销售了904册;一部1873年发行的代数论文七年当中销售了781册。但是正如负责江南制造总局翻译工作最多的傅兰雅所抱怨的那样:这些书只有包括学馆和训练班在内的制造局内部几个部门才使用,而且使用的次数也很少。[83]

下述事实使江南制造局所属学馆的发展受到阻碍:它本来应该培养工程师和翻译人才,而一个迂腐的理学士大夫涂宗瀛(1811?—1894年)在他短暂的上海道台任期内(1870—1871年),却责成上海县教谕主管学校的中文课程。这样,虽然数学在广方言馆三年至五年的课程中受到应有的重视(学习时间的长短取决于各个学生的能力和专业要求),但在教授代数、几何和三角的时候,还要求学生通习中国的《算经》,结果造成了一些概念的混乱。尤其在第一学年里,要求学生肄习繁重的中文课程。要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不断地阅读历史著作,包括《左氏春秋》和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不仅如此,还直接安排了经学课程,要求阅读的书中有朱熹的全部著作和一部18世纪清朝论宋学的文集。[84]除此之外,学生们每周还必须花费一天时间准备一篇作文,有时是八股文。如果仍有余力,可以学习林乐知讲授的英语或者傅兰雅讲授的法语。中文课程一直延续到第二学年,到这时学生们才允许专攻“外国语文及风习制度”,为做外交工作做准备,或者选择技术性专业,例如矿物学、冶金学、机器设计与操作等等。只是对于那些无志参加科举考试的学生,才单开技术专业课程,中文课在这里减少到最低限度——只读《四书》和《五经》。到19世纪70年代中期,这种单独的技术课也已经收录了大约40名学生,它似乎分为三个班组:造船学、船舶工程学和军事科学。开设的课程包括英文、数学、绘图和射击学。教习中有外国人参加,大概是些和制造局内造船及军械制造有关的洋人。[85]

在1870年下半年江南制造总局的教育和培训规划开始付诸实施的时候,从一开始就赞助这一规划的丁日昌,却因丁母忧而不得不暂时离任,这对教育和培训规划来说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丁日昌虽然非常注意财政和司法管理上的问题,但他仍然确信中国需要效法西洋科学。他在1867年的一个奏折中论述说,只有致力于那些看起来似乎是抽象的研究工作,才能把西方技术学到手。“洋人……耗其心思、气力、财货于渺茫无凭之地,在数千百年,而其效始豁然呈露于今日。”[86]由于丁日昌的努力对19世纪70年代著名的赴美留学使团的成行起了关键性的作用,所以可以说,在他离任丁忧之前,他帮助中国在引进西方科学方面迈进了一步。

海外培训

早在1864年,一个无名的士大夫上书总理衙门警告说,日本在派人去欧洲学习制枪造船,因此总署大臣们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这封上书的启发,便就是否宜于派遣学员到外国兵工厂一事咨询李鸿章。李鸿章答复说,这是迟早终须采取的步骤,但是可以等一等,先在中国设局建厂再说。[87]耶鲁大学毕业、以受过“自由主义教育”而自负的中国人容闳,在1868年初向刚任巡抚不久的丁日昌呈递了一份计划,建议让中国青年在进行在职培训之前先到美国大学预科和高等院校学习。丁日昌深为这个计划所吸引,以至亲自为此事写信给文祥,并且最终取得了曾国藩的赞助。1870年10月,当丁日昌在华北协助曾国藩处理天津教案所造成的危机时,他说服了这位政界元老向清帝建议,派遣青年学生到海外的普通大学及陆海军学院学习。曾国藩在他的奏折中解释说:“其[西洋]制则广立书院,分科肄习。凡民无不有学,其学皆专门名家。”[88]1868年的蒲安臣签订的条约允许中国人到美国游学,因此丁日昌确信,由于容闳本人曾在美国受过教育,如果确实能够给他配备一个具有正统背景的人同行,以使这个方案可以为北京所接受的话,那么他会是办理中国学生到美国游学的一个很好的人选。恰巧曾国藩的幕府里有一个翰林学士,他仕途坎坷,几乎要不惜采取任何手段决心谋求晋升。此人即1853年的进士陈兰彬:他虽被任命为刑部的一名主事,却回广东搞地方防御工作。他曾一度是湘军将领刘长佑的随从人员,不过现在在为曾国藩效力。陈兰彬曾被描绘为一个“嗜利小人,敢为大言;自便私图,不惜卖国”的人。[89]然而他毕竟是一个愿意到美国去的有声望的翰林院学士!

曾国藩的奏折在北京搁置了两个月之久。1870年12月,当刚做了直隶总督的李鸿章怂恿他准备一个详细方案,重新上奏。李鸿章对曾国藩说:“断不可望事由中发。”[90]容闳拟议派送120名12—20虚岁的青年,每人到美国游学15年。李鸿章感到如期“深造”,自非15年不可;并且说所拟为期20年的总数为120万两的经费预算尚不算多,可由上海海关岁入中的六成部分提拔。李鸿章还补充说,“将来果学有成效,积有经费,再义充拓,方有步骤”。起初,李鸿章希望学生在出国之前能取得“监生”功名,后来当允诺在学生结业之后授以官衔时,他也就满意了。1871年6月,李鸿章在他和曾国藩联名签署的致总理衙门的一封信里阐明了这些想法,三个月之后,他和曾国藩又就这件事联衔上奏清帝。当清帝咨询此事的时候,总理衙门议请把原拟的候选学生年龄由12—20虚岁改为12—16虚岁,理由是这样会减少一些父母已至垂暮之年而学生仍须逗留海外的可能!总理衙门还奏请在赴美留学使团驻处恭设孔夫子的神位。在这些奏折的基础之上,具有历史意义的派遣留学生这一措施得到了批准。[91]

与此同时,曾国藩授权在上海设局招生。由原籍是广东香山县的上海买办商人徐润负责劝说许多广东人送子应选。1872年第一批应招入选的30名青年中,24名是广东人(仅香山一县便有13人),只有3名来自江苏,而安徽、山东和福建是每省1名。[92]容闳比大队先期一个月抵达美国,在康涅狄格州教育司的合作下,在哈特福德市设立了清朝留学使团的办事处。他们决定,留学生应分别派到该州12个镇市的居民家里(付给酬金),并且就在这些镇子里入学。陈兰彬带了30名学生及2名中国教习不久也到达;这两位中国教习将在哈特福德办事处定期地、并且利用假期教授中文课程。随后三年中又有三批青年抵达美国,每批30名;这样,到1875年总数共达120人。

留学章程把中文课程安排到了最低分量:《孝经》《大学》《五经》和《大清律例》;还要求青年们去听讲解历代满族皇帝圣谕的课,并且要定期地朝着假想的北京方向行礼。中国旅行家李圭在1876年9月访问了哈特福德市。他在报告中说道,113名学生(因死亡、生病和撤回而缺7名)分成小组,每组12个人,每三个月里有两个星期在哈特福德度过,在中国教习的指导下进行阅读、背诵、习字和作文。[93]然而另一方面,他们也渐渐地美国化了,把辫子塞在大帽子底下,兴致勃勃地打垒球。他们甚至在女监护教师(其中一位于1875年和容闳结婚)的陪同下到教堂去做礼拜。

陈兰彬显然是一个营求私利的机会主义者,不过,他在这一阶段还能较好地和容闳合作。1873年下半年,陈兰彬到古巴去调查苦力贸易,然后返回北京得到擢升;1876年,他作为驻美国、西班牙和秘鲁公使再次来到美国,以容闳为副使。在陈兰彬的举荐之下,另一位翰林区谔良被任命为哈特福德办事局监督。(区谔良似乎也是一个仕途坎坷的翰林,因为他仅仅是一名工部候补主事;驻美国的职务有希望使他更快地升迁。)[94]区谔良带来一名新教习;由于刚刚来自北京这个排外党人正在兴起的地方,区谔良很快就对容闳允许学生西洋化提出了批评。不过,到1877年为止,他的苛责还不是那么严厉,当时他更感兴趣的是增加赴美留学生的年度拨款,为此他和容闳联名吁请李鸿章。至于李鸿章,他写信给这两位监督,要他们鼓励学生特别注意选修采矿和冶金专业,因为这两项被他认为是中国的急需。1877年后半年李鸿章向朝廷报告说,有些青年在一二年内即可上大学学习,因此在李鸿章的奏请之下,清帝批准了以后9年总数为28.98万两银子的补充拨款。[95]

由于不幸受到中美关系中一些事件的牵连,赴美留学使团于1881年被撤销(参看下一卷)。

与此同时,沈葆桢输送船政学堂毕业生去欧洲的计划也实现了。丁日昌丁忧期满之后,1875年成为福州船政局总办。他趁日意格返回欧洲之际,安排了五名最优秀的毕业生(其中两名学生后来做了李鸿章舰队的管带)随同赴欧。[96]1877年1月,北洋大臣李鸿章和南洋大臣沈葆桢联衔上奏,说应把船政学堂30个很有前途的毕业生送到欧洲,至少深造三年,以从海关关税和福建省厘金中拨款20万两作为经费。这项计划得到批准,在两个月之内就有30余人启程,由李凤苞任赴欧学生监督;李凤苞是一位“候补道台”,在江南制造局受过训,并且受过日意格的训练。[97]

和赴美留学使团比较起来,赴欧的规划在性质上更加实际;这次李鸿章的主要目标之一是培养中国舰长,以便驾驶从欧洲订购的近代兵舰。尽管如此,李鸿章和沈葆桢还是对清帝说,他们要鼓励一些学生学习化学、采矿等专业。[98]包括严复在内的6名福州学员进入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在志愿成为造船工程师的学员中,有4名在法国瑟堡造船学校学习,有5名在土伦海军船厂学习。但是还有5名福州学生在巴黎国立高等矿业学校结业:这至少是从仅仅对海军的关注扩展到了更基本的问题上。罗丰禄和严复一样,是船政学堂“英文班”初期才学出众的毕业生,他放弃航海学,改在伦敦英王学院攻读政治和化学。在此期间,从1877—1880年,李鸿章的幕僚马建忠(1844—1900年)在巴黎学习法律和政治。[99]

在1882、1886和1897年,又有福州培训的学生相继赴欧,进行为期三年或者六年的学习。显然,这些学生年龄比较成熟,出国期限也比较短暂,因而与在康涅狄格州留学使团学生的经历相比,就更不容易西洋化了。

所有以上这些开端都有助于提供文化借鉴中必不可少的因素,即经过训练的人才: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在此后的几十年里发挥了具有历史意义的作用。他们使中国向着引用西方技术方面稍稍前进了一点,就此而论,他们推进了中国的自强事业。但是,到了19世纪70年代晚期,自强新政作为中国对付外国问题的一项政策,比起60年代时期来,已经变得大为多样化和复杂化了。中国国内工业和交通运输业采用了西方技术,它开始使努力的中心从防务转移到工业化方面。这就要求在历史学家这一方面也要使研究重点有一个相应的转移,因为中国国内的现代工业和交通运输业的发展所涉及的问题,其范围比自强新政的倡导者最初于19世纪60年代所预想的要更为广泛(参看下一卷)。

(朱玲玲 谢保成 谢绵绵 译)

* * *

[1]《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卷71,第18页。

[2]沈兆霖:《沈文忠公集》卷1,第16—19页。参看坂野正高《总理衙门的起源》,第215—216页。

[3]《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卷72,第11页。

[4]引自王尔敏《清季兵工业的兴起》,第39—40页。

[5]《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卷79,第16页;《同治朝》卷25,第1—2页。

[6]《海防档·购买船炮》卷1,第3页;参照《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25,第1页。

[7]《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2,第35—36页。

[8]吕实强:《中国早期的轮船经营》,第105、117、152页。

[9]《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25,第1—3页。

[10]引自吕实强《中国早期的轮船经营》,第47、53页。

[11]引自邓嗣禹和费正清编《中国对西方的反应:1839—1932年文献概览》,第62页。

[12]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第9页。

[13]引自《中国对西方的反应》,第69页;又刘广京《儒家爱国者和务实派李鸿章》,载《哈佛亚洲研究杂志》,30(1970年),第15、32页。

[14]同上书,第18—19、30、37—42页。

[15]《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25,第4—10页。邓嗣禹、费正清:《中国对西方的反应》,第70—72页。

[16]《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9,第34页。

[17]左宗棠:《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18,第2—4、10—13页。邓嗣禹、费正清:《中国对西方的反应》,第81—83页。

[18]郭廷以等:《郭嵩焘先生年谱》卷1,第42、114,126—127、130、181—187页。

[19]邓嗣禹、费正清:《中国对西方的反应》,第54—55页。冯桂芬:《校邠庐抗议》卷2,第45 47页。

[20]冯桂芬:《校邠庐抗议》卷2,第10页。冯桂芬在讨论荷兰和瑞典的福利制度和教育制度时作了这一论述,他说他是从《地球说略》一书中了解这些制度的。此书由宁波的美国长老会传教士祎理哲所写,1856年用中文出版。在另一段文字中,他赞誉上海海关中的洋人职员为“彼之能实征实解者”;他评论说,孔子虽言“忠信虽蛮貊可行”,但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正是这些在中国的夷人现在表现了这种美德。同上书,卷1,第43—44页。

[21]冯桂芬:《校邠庐抗议》卷2,第40—42页。但吕实强认为,就连冯桂芬关于改革吏治的思想,也是因他对西方制度有了新的了解而形成的。见吕实强《冯桂芬的政治思想》,载《中华文化复兴月刊》卷4第2期(1971年2月),第1—8页。

[22]冯桂芬:《校邠庐抗议》卷2,第42页。

[23]刘广京:《儒家爱国者和务实派李鸿章》,第35—36页。王尔敏:《淮军志》,第103—104页。《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19,第16—21页。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186—187页。

[24]孟思明:《总理衙门的机构和职能》,第53页。

[25]关于影印的慈禧手诏原件,见吴相湘的《晚清宫廷实纪》图版10。

[26]见李宗桐、刘凤翰《李鸿藻先生年谱》卷1,第144—146、171—174页。

[27]吴相湘:《晚清宫廷实纪》,第121—124页。

[28]萧一山:《清代通史》第3册,第661—664、672—674页。李宗桐、刘凤翰:《李鸿藻先生年谱》卷1,第164、214—216页。

[29]王尔敏:《南北洋大臣之建置及其权力之扩张》,载《大陆杂志》卷20第5期(1960年3月),第15页。关于这一要求被其他外港道台们所实际遵从的程度,还需要进行研究。

[30]见肯尼迪《李鸿章与江南造船厂的计划》,载《香港中文大学汉语研究所杂志》卷4第1期(1971年),第215页。刘广京:《李鸿章在直隶》,收于费维恺等编的《中国近代史考察》,第84—87页。

[31]沈珂编:《先文肃公政书续编》。奏折的日期是1874年12月。刘广京:《李鸿章在直隶》,第96页。

[32]罗林森:《中国发展海军的努力,18390—1895年》.第68页。刘广京:《李鸿章在直隶》,第85页。

[33]刘广京:《李鸿章在直隶》,第101页注78。《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7,第13页。

[34]关于京官们对丁日昌的攻击,见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244—245、361—362页。在李鸿章自己一派中有一人在改革政策上与李有分歧,并被他批评为虽然“端谨”,但回避实际责任;关于这一突出的例子,见李在1875年2月给巡抚刘秉璋的信,载《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5,第3—5页。

[35]毕乃德:《1867—1868年的秘密通信:中国的主要政治家关于进一步向西方势力开放门户的观点》,载《近代史杂志》卷22(1959年),第132页。

[36]赖特:《赫德与中国海关》,第325页和附录4。关税数字来源于瓦格尔的《中国的财政》附录B,它包括对往返于中国各通商口岸之间、悬挂外国旗帜的船只所征收的关税数字。

[37]罗玉东:《光绪朝补救财政之方策》,载《中国近代经济史研究集刊》卷1第2期(1933年5月),第190—191页,其中提到了几种不同的估算方法。

[38]陈文进:《清代之总理衙门及其经费》,同上书,卷1第1期(1932年11月),第49—59页。陈文进:《清季出使各国使领经费》,同上书,卷1第2期(1933年5月),第270—310页。

[39]见斯坦利《清季的财政革新者胡光墉》,第48—52、81—84页。

[40]见弗兰克·金《1845—1895年中国的货币和货币政策》,第222页。郑英还:《中国的邮政通信及其现代化(1860—1896)》,第70—77页。

[41]《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8,第37—38页;卷19,第1页;《译署函稿》卷9,第37—38页。参阅9月4日赫德致金登干的信,见费正清等编《北京总税务司赫德书信集:1868—1907年的中国海关》第1册,第301页;赖特:《赫德与中国海关》,特别是第478页。

[42]有关1850年以前这种“不太正规而依旧是官差”的先例的讨论,见梅茨格为弗尔索姆的《晚清时期的“幕府”制度》一书所作的书评,载《哈佛亚洲研究杂志》卷29(1969年),第315—319页。

[43]王尔敏:《清季兵工业的兴起》,第24—28页;陈其田:《曾国藩:中国汽船业的创始者》,第20—25、40—42页。

[44]李恩涵:《清末金陵机器局的创建与扩张》,载《大陆杂志》卷3第12期(1966年12月),第368—370页。包耳格:《马格里传》,第123—132页。

[45]包耳格:《马格里传》,第161—167页。王尔敏:《清季兵工业的兴起》,第107页。肯尼迪把1865年苏州洋炮局迁移南京,以及1868年1月清帝从海关税款中拨款给天津机器局,都归因于对捻军作战的军事需要。参看他的《1860—1868年中国现代军火工业的创建》,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集刊》卷4第2册(1974年12月),第807—818页。

[46]肯尼迪:《江南制造局的创建和发展》(1968年哥伦比亚大学博士论文)第2章,《北华捷报》1867年8月16日。

[47]魏允恭:《江南制造局记》卷3,第2页。肯尼迪:《江南制造局的创建和发展》,第49—51、82—84、124—125、169页。

[48]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24,第16页。贝耳:《关于直隶省等地的军事报告》,第89页。

[49]肯尼迪:《李鸿章与江南造船的计划》,第208—210页。

[50]同上书,第210(特别是注21)、219、224页。

[51]肯尼迪:《江南制造局的创建和发展》,第74页。

[52]同上书,第148页。王尔敏:《清季兵工业的兴起》,第82—85页。

[53]庞百腾:《从沈葆桢的经历看中国的现代化与政治》(1969年伦敦大学博士论文),第118—132、140—144页。关于1874年以前福州船政局的财政及其他困难的详细叙述,也详见张玉法《福州船厂之开创及其初期发展》,《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卷2(1971年6月),第177—225页。

[54]庞百腾:《从沈葆桢的经历看中国的现代化与政治》,第261页。

[55]同上书,第112、145—151页。关于沈葆桢最初接任时为难之处的生动报告参看他1867年7月18日的奏折,载沈葆桢《沈文肃公政书》卷4,第1—4页。

[56]参看例如1867年8月16日的《北华捷报》。

[57]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96—102页。

[58]刘广京:《儒家爱国者和务实派李鸿章》,第33页。《广方言馆全案》(南京大学所藏刻本的1949年手抄本,经毕乃德同意转引),第7—8页。参看他的《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157页。

[59]伊凡斯:《广州同文馆的旗校背景》,载《中国论文集》22A(1969年5月),第89—103页。

[60]参看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158页和注5。

[61]丁韪良:《中国巡礼》,第299—300页。

[62]王萍:《西方历算学之输入》,第75—124页。

[63]《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6,第47—48页。此奏之后于2月25日又有一个奏折,推荐《瀛环志略》年迈的作者徐继畬做总管同文馆书务的大臣。这个建议也得到批准。

[64]《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7,第16页。

[65]参看张灏《倭 仁的排外作用》,载《中国论文集》14(1960年),第1—29页。

[66]《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7,第24—25页。

[67]《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8,第14页。参看翁同龢《翁文恭公日记》,丁卯(1867年),第12—13、15、23—24、26、28、36页。

[68]《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8,第15页;卷49,第24页。

[69]《大清穆宗实录》卷238,第17页。有关慈禧及倭仁一派在辩论同文馆问题中所起作用的进一步讨论,参看刘广京《1867年的同文馆之争》,载科恩、施雷克编《19世纪中国的改革》,第85—100页。

[70]引自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119页注47。

[71]参看修订的同文馆内部章程以及“总理衙门的堂谕”,载中国科学院等编辑的《洋务运动》(二),第73—81页。

[72]关于早期同文馆的出版物清单,参看同上著作第87—88页。丁韪良的《格物入门七则》于1868年出版,以后曾多次再版。

[73]《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46,第24页。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206页。

[74]《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50,第22页。

[75]日意格:《福州兵工厂及其成果》,第33—34页。

[76]《船政奏议汇编》卷13,第9页;卷14,第12页。罗林森:《中国发展海军的努力》,第97页。

[77]庞百腾:《从沈葆桢的经历看中国的现代化与政治》,第277—281页。庞所列的表格说明1875年组成福州水师的18艘兵舰中只有两艘是由原清朝水师军官担任舰长的。

[78]沈珂:《先文肃公政书续编》,1870年的奏稿。沈葆桢:《沈文肃公政书》卷4,第64—65页。

[79]《船政奏议汇编》卷13,第19、30页;卷14,第5—6页。

[80]刘广京:《儒家爱国者和务实派李鸿章》,第38页注103。

[81]曾国藩:《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33,第7页。李恩涵:《曾纪泽的外交》,第20—21页。

[82]有关到1877年为止的这一出版数字,根据贝奈特《傅兰雅把西洋科学技术引入19世纪的中国》附录Ⅱ和Ⅲ。关于拟译选书的官方政策,参看《广方言馆全案》,第32—33页。

[83]贝奈特:《傅兰雅把西洋科学技术引入19世纪的中国》,第40—42页。

[84]《广方言馆全案》,第20—23页。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170—171页。关于涂宗瀛,参看清史编纂委员会编辑的《清史》第6册,第4963页。

[85]《广方言馆全案》,第52页。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177页。

[86]《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5,第22页。

[87]《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15,第32—33页。《海防档·机器局》卷3,第17—19页。

[88]曾国藩:《曾文正公全集》卷30,第8—9页。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第210—213页。

[89]洪煨莲:《黄遵宪诗〈罢美国留学生感赋〉》的译文及注释,《哈佛亚洲研究杂志》卷18(1955年),第60页,引述了从李慈铭日记发现的有关陈兰彬的描述。

[90]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0,第28、30页。

[91]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译署函稿》卷1,第19—22页。《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86,第13—14页。

[92]徐润:《徐愚斋自叙年谱》卷17,第19—21、23页。第二批30个男孩(1873年赴美)中,来自广东的还是24名。广东人在第三批(1874年)的30人中占17名,在第四批(1875年)的30人中占19名。徐润所列的名单说明,很多男孩的父亲受雇于福州、上海和天津的兵工厂和造船厂。参看拉法尔格所著《中国首批百名学生》中所列表格。

[93]关于中文课程的最初计划,参看1872年3月1日核准的曾国藩和李鸿章联衔奏折所附的“清单”,见《清代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85,第15页。关于李圭报告的综述,见洪煨莲《黄遵宪诗〈罢美国留学生感赋〉》的译文及注释,第62页。

[94]关于区谔良的背景,见上引洪煨莲文第61页。

[95]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7,第1—2页;《奏稿》卷30,第4—5页。

[96]《船政奏议汇编》卷12,第9页。

[97]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卷15,第33页;卷16,第3、35—36页;《奏稿》卷82,第20—31页。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229—230页。

[98]在被视为适合学生选修的其他科目中,有外交和国际法,参看李鸿章《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28,第21页。

[99]毕乃德:《中国最初的官办洋学堂》,第233—235页。《船政奏议汇编》卷18,第2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