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夫还活着,过着不可思议的日子。

空袭那天晚上,在大火中逃跑时,郁夫与爷爷他们失散后迷了路,但所幸被不认识的叔叔救了出来。

他毫发无损地逃离了东京。

在海边一个安静的村子里,他和那个叔叔在一起生活了两三个月。

战争结束后,叔叔在一个大箱子里装满鹧鸪草的驱虫剂,带着郁夫到各个街市和繁华地段去兜售。

郁夫成了叔叔做生意时的囮子。所谓囮子,就是假扮成客人来拉客的角色。

叔叔在城市的空地上或者车站附近,也就是人群容易聚集的地方,放下背上的药箱,摆成一个地摊,就像是跟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孩子搭讪一般,叫着“喂,少爷”,来招呼着呆立在一旁的郁夫。

“少爷,您叫什么名儿呀?嗯,是个好名儿呢。不过,您脸色可不好哟。不会是肚子里有虫吧。日本人肚子里都是有虫的。要知道,被这个虫夺去生命的人,每年有三万三千六百再加五十……虫子可怕着呢。有没有虫子,只要舔舔这张纸,立马就能见分晓。一旦沾上有虫之人的唾液,这张纸就会变红。来吧,少爷,来试试这张纸吧。”

郁夫一舔叔叔拿出来的石蕊试纸似的东西,纸的颜色顿时就红了。

“瞧啊,这可了得。少爷的肚子里有好多蛔虫呢。只要一喝这个药,虫子就会死掉,全部跑出来的。这第一次就白送您好啦。早点回家去,让妈妈给您喝。”

在叔叔喋喋不休地继续说着时,郁夫躲了起来。

“瞧,我就是喝了这个药的,所以,试纸是蓝色的。红色表示危险,蓝色表示安全……如此简单的实验,谁都可以做的。”

靠着这种欺骗小孩的鬼把戏,驱虫剂很快就销售一空了。

尽管郁夫从没有被饿着,但也从没在某个地方停留下来,而是在各个城市和乡村辗转流浪。当然,也不可能去上学。

名叫下山五平的叔叔或许并不是一个坏人吧,但在四处行骗的过程中,郁夫也不知不觉间成了像是玉石有了瑕疵的那种少年。

时隔五六年再回到东京,复兴的大都市对郁夫来说,是那么炫目刺眼。

在早已推出新型驱虫剂的东京,估计那种陈腐的鹧鸪草肯定无人问津了。五平叔叔就另辟生路,购进了所谓包治百病的特效药——蛇药,在浅草、池袋、涉谷等大街上设摊摆点,吸引了很多人来围观。

郁夫继续当他的阁子。

因为是只有不下雨的白天才能做的买卖,所以,郁夫就想去上个夜校什么的,但因为过着居无定所的动荡生活,辗转于各个寒碜的旅店,根本稳定不下来。

尽管如此,让叔叔引以为豪的是,不知不觉间郁夫还是学会了阅读报纸和杂志,也能写信了。

郁夫穿着学生服,在脸上化装成有伤口或粉刺的样子,混迹在人群中。

叔叔脚下盘着一条蛇,阻止人们靠近他。

叔叔让这条蛇咬住自己的胳膊,随即涂抹上引以自豪的药膏。

所谓毒蛇不过是骗人的,事实上,那只是一条被拔了毒牙的菜花蛇。

“喂,那个小哥,哦,原来是个可爱的中学生呢。可要是受了伤,或是长了粉刺,那就太可惜了。用这个药擦来试试看吧。不留痕,无疼痛,轻轻一擦就见效。各位看客注意啰,看得太出神,钱包会被盗哟。可就算是被盗了,也怪不了我呢。千万小心哟!”

叔叔这样说着,为的是逗看客发笑,而不知不觉间,郁夫已学会了去偷摸那些看客的东西。

听到人们惊慌失措地大叫,郁夫觉得自己的不满已得到了发泄和抚慰似的,换言之,郁夫的脚已踏进了很荒谬的恶的入口。

去年春天,正值樱花开始飘零的时候。

五平在道玄坂的空地上招揽客人。

“那边的少年,请您朝前一步,好吗?请问,芳龄几许?瞧,脸上有青春痘呢。虽说眼下是春天,可青春痘看起来还是很猥琐。不过,那点青春痘根本就不算什么。用了我的特效药,马上就能药到痘除。不要钱,白给你祛痘呢。作为交换,请问’你的名字’?”

五平说起话来口若悬河,不仅带着春天的季节感,还把人气电影的名字也巧妙地穿插其间。

郁夫一副轻蔑的表情,回答道:

“坂本郁夫。”

“郁夫,郁夫。”这时,一个女人大声叫喊着,穿过拥挤的人群,颤抖着紧紧抓住了郁夫的手。

原来是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