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佐国中,一领具足们的叛乱一直不肯消停。眼见着东部好歹安静下来,可西部又出了事端。

有天,伊右卫门虎着一张脸,道:“幡多郡中村的北部,好像又有一领具足在闹事!”千代觉得伊右卫门可怜,都不忍看他的脸。自从伊右卫门入主土佐以后,便无一日安宁。

“中村远吗?”

“像是在浦户往西三十里左右的地方。此地,是长曾我部以前的土佐国司一条氏所居住过的地方。”伊右卫门入主后,把中村一千四百石,给了祖父江新右卫门。新右卫门与战死沙场的五藤吉兵卫两人,是伊右卫门最初的侍从。

“新右卫门一定很心焦吧。”千代一脸愁绪。新右卫门已是腿脚不便的老人,这个年纪早就难以驾驭一片新的封地。

伊右卫门很快便派了援兵前往镇压,十日后终于安宁下来。有消息称,大将奥宫弥兵卫被捕,且被束手带至浦户。为的是在浦户行刑。

“斩首。”伊右卫门旋即做了裁决。家老们出列道:“斩首太便宜他了。不如押回中村,在四万十川一地的河原上公开行刑,以儆效尤。”伊右卫门一听,觉得意见中肯,于是便下令公开行刑。

那一日,千代在城郭高殿上欣赏四方的景色,忽见山道上有人被赶着下山,正是奥宫弥兵卫。“那是怎么回事?”千代问侍女。

“那是在中村犯事的一领具足大将。本来是打算在浦户斩首的,不过听说现在要把人押回故乡中村,在那里公开行刑呢。”

(造孽啊!)

千代思忖。那人在皮鞭下昂然阔步,看起来绝非穷凶极恶之徒,反倒显得有勇有义,铁骨铮铮。

这天夜里,千代问:“中村的奥宫弥兵卫是要公开行刑么?”

伊右卫门道:“你一介女流,碰上这些事啊,最好闭上眼睛蒙上耳朵。”

“可是我看见了。”

“看见奥宫弥兵卫的样子了?”

“是。”

“以后就别看了。要是每次你都替人求情,俺还怎么治理领国?”

“可是那些一领具足,还有长曾我部的浪人,其实也都是可怜人。原本他们种多少得多少,可如今得交年贡了,单这一条就不可能欢迎新国主的呀。”

“自己主家败落,有什么办法?”

“可那些人不会这么想,他们首先得考虑温饱。人每天都得吃个两三顿,若是没吃的,穷则生变,难免会闹事。他们不是为了报旧主之恩,而是为了温饱为了更好地活下去。解决了这个问题,领国内自然能安定下来。”

“不切实际啊,千代。”伊右卫门道。

“是么?”

“就算想给长曾我部家旧臣们一些土地,可如今也无地可赠,全封给了俺的家臣。”

“所以嘛,我早就说过与其在京城招人,不如在土佐招募,一半也好啊。”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伊右卫门突然大声怒道。

“嗓门真大!”千代缩了缩肩,同时思忖:

(他后悔了。)

“过去的已经无法改变,只能考虑将来如何去做。”

“还有叛乱无法肃清?”

“是啊。这边剿干净了,那边又会冒出来。”

“让他们能吃上饭就好。”

“又说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已经没有土地可以给他们了。”

“可若是开荒垦地呢?还有很多空地的吧?”

“对,这个事儿得做。”

“就让长曾我部浪人开垦如何?这些开垦的土地若是不收年贡,让他们世世代代种多少得多少,想来他们定能受到鼓舞。”

“妇人之见!让他们种多少得多少,那俺这个国主不就一粒年贡也没有吗?年贡都没有还谈什么奖励?”

“贪心老爷!”

“什么?”伊右卫门模样可怖,“千代,俺可是天下的大名!”

“可千代眼里只是一丰夫君而已。难道不是?”

“也没错……”

“千代想说的是,若是连一丁点儿开垦土地的年贡都舍不得,偌大的领国是难以治理下来的。”

“那他们就高兴了吗?开垦开垦,嘴上说着容易,实际上极难。砍树掘根碎土就得两年,道路也得自己去修,所住的地方也要重建。收成两三年都指望不上,这之间难道不吃不喝一直干活儿?说得倒是轻巧。”

“可毕竟有希望不是?让人们对生活有希望,不正是国主政治中最要紧的事情么?”

“那你说怎么办?”

“土地开垦完成后,就封他们做乡士,以后便不再是普通农夫了。一领具足们至今虽是农夫的模样,可都有一份武士的名誉。一丰夫君入主后,剥夺了他们的名誉,他们这才铤而走险拿起刀枪铁炮搞叛乱的吧。”

“异想天开!”一领具足怎么可能这么点儿小恩小惠就消停了?伊右卫门思忖,如果让他们当上乡士,那他们就可以公然制备武器,而他们要拿武器干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异想天开!”伊右卫门又道。可他不知道,这番千代的异想天开,在他过世后,二代藩主忠义采纳野中兼山 【1】 的意见,作为土佐山内家的特殊制度实施下来,直至幕府末期。

伊右卫门总是被领国内一领具足在各地的叛乱搅得头昏脑涨。浦户城每天都有军队出发前往镇压,可结果就跟驱赶梅雨期的苍蝇一般,终是徒劳。

不久,在江户任职的家士派使者前来报告:幕府的老中们都在担心:“土佐还没安定下来?”

(这不行。)

伊右卫门很是怯愕,胡思乱想了一通。他觉得好不容易到手的土佐一国,或许会因为治理不力被收回。有天,他召来家老们,来了一次秘密商讨。

“有没有一劳永逸的方法?”伊右卫门问在座所有人,可所有人都是在战乱中凭着一杆枪活到现在的莽夫,没有足够的智慧与知识可以治国。

有人提议:“这个问题,拿去问问夫人如何?”

“俺问过了。”伊右卫门道,“可是,她说什么要开垦土地等等,都是些要五年、十年才见成效的蠢事。现在一点儿用都派不上。”

“那就不好办了。”重臣们都只点头附和,却没人有更好的提议。

“这一两天内,大家好好考虑考虑。如果没有良策,咱们的领国说不定就保不住了。”

“大人说的是。”重臣们领命各自散了去。正因为伊右卫门意外当上了土佐大名,他们才好不容易有了个体面的身份,若是连领国都被收了回去,一切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反正这个时代的武士都是主从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欠火候啊!)

千代思忖,她那天正与一位年少的禅僧在一室对坐闲谈。

所谓年少僧人,便是她曾经捡来的那位拾儿。千代还在长浜时,在府邸门前捡来一名弃儿,并一直当亲生儿子一般疼爱。后来,拾儿在妙心寺的南化国师门下剃度,并修行数年,僧名湘南。千代到土佐以后便难得与湘南见上一面,感觉甚是寂寞,于是遣人去南化国师那里,求他允许湘南到土佐与千代团聚。

湘南只有十六岁,虽然做一山的住持还显太年轻,可千代仍是干脆地“要给他建一座寺庙”。伊右卫门也觉得并无不妥,而且正巧城东有座禅寺叫吸江庵,因年久失修,并无住持。所以,在筑城的同时,也开始重建寺庙,并新起名为“五台山吸江寺”,受赠一百三十石。

这位湘南后来成为知名的学僧,其门下出了一位近世的大儒——山崎暗斋。

“你说是吧?”千代对这位略显稚气的养子是无所不谈。

“什么?”

“欠火候啊!”

“什么欠火候?”

“咱家主当这么大的一国之主,欠火候吧?”

“这个嘛……”年少僧人踌躇着不知如何作答。

“最多适合当个挂川六万石之主。”

年少僧人笑道:“我这个方外人士,于政道是一窍不通啊。”

“说起咱家主啊——”千代像是发牢骚似的,“此国的一领具足们以武力抗争,他竟也用武力去压制!以暴制暴!可只要是屈从于武力压制的人,就一定会心存憎恨,一定会想方设法报仇雪恨。”

“是啊。不过看如今的情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湘南年纪虽轻,话却老成。

千代听了有些不满,道:“湘南禅师难道跟一丰大人意见一致?”

“不。我跟母亲大人意见一致,只是觉得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湘南禅师,土佐现在每天都有子民在某郡流血呢!我一直都有一个梦,希望一丰大人当上一国一城之主,对领国子民仁爱慈善,受子民爱戴。可谁知道,一踏进土佐,竟是这般模样。国主被子民讨伐,难道是应该发生的么?”

“这个……”

“一丰大人我是最清楚不过的,武家还从没有过他那么情深义重的人。长浜时代,他很受子民爱戴,挂川时代也是一样。可自从他受封土佐国主,突然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心性大变。大概是因为没有相应的国主器量,万事都感觉力不从心,原来的好心性反而被逼到了角落里吧。”

“这……也难说啊。”湘南模棱两可微笑道。湘南认为,在这种蛮荒之国,起初的武力是必要的。那些暴力反抗者、煽动挑拨者都是罪不可赦,需得杀一儆百。让暴民战栗、臣服后,再循序渐进施以仁政,才可奏效。“最近我读书,读到‘宽猛自在’这个词,说要宽猛相济,才可自由自在。政治上,若是只有母亲大人所说的‘宽’,反倒会有害不是?”

“湘南禅师,你的话未免狂妄自大了些!”千代显出了怒意,她也真是生了气,脸都红起来。“要‘猛’也应该是解决了一领具足们的生活难题之后的‘猛’。而不是用‘猛’去压制那些瘦骨嶙峋的浪人。这会遗祸百年的!我这么辛苦不是为了造就这样一位一丰大人!”

“母亲大人真是喜欢做梦的人啊。”

“一丰大人当上一国之主,是我的梦想,如今也实现了。可若是因此而让子民苦恼困顿,那这个梦想说穿了,只是我们夫妇的一种出人头地的私欲罢了。”千代与其说是在埋怨伊右卫门,不如说是在恼恨自己。

“当然,出人头地的私欲不可能一点儿都不掺和,”千代开诚布公道,“可我一直都告诉自己,当国主不是为了出人头地,而是为了做一个更优秀的自己。”

“母亲还是很优秀的呀!”

“还是?‘还是’这个词需要么?难道在这种场合不应该剔除么?”

“这个……我少不更事,母亲的话都回答不上来呢。”湘南脸上满是困惑不已的神色。

伊右卫门听说又在本山地区发生了三百人左右的叛乱时,道:“这次俺去!”他认为是时候让这些暴徒知道一下厉害了,他要将叛乱彻底肃清。

“不行不行,太危险了!大人千万不可亲自出马啊!”家老们虽异口同声加以阻止,可伊右卫门听不进去。他再也不能忍受把战事交与家臣,而自己却待在浦户城里的日子了。

“俺受够了!”伊右卫门道,“难道你们是说俺已经老得上不了战场了吗?”

“不敢!”家老们道。伊右卫门毕竟是从步卒一步步爬上来的大大名,在当代武将之中,是资格最老的老将之一。

“那就去集结人马,先锋由野中玄蕃担任。”他道。野中玄蕃之子,便是有名的野中兼山。

伊右卫门是个在战事上特别小心谨慎的人。事先会对地形地理作充分的调查,派密探去详细勘察敌情,再反复斟酌进攻方法,制定策略,最后才会出击。

这天夜里,千代问道:“夫君是要亲自去本山吧?”

“不许阻拦,千代。”

“不会的。不过,这次带去的都是家中的自己人么?”

“是啊。”

“不如招募一些长曾我部浪人,借一些阵地给他们,若是作战有功就论功行赏,如何?他们肯定会感恩戴德的。”

“这是要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千代你也够坏的呀!”

“反正,政治就不是好人能做的事儿!”千代噘起了嘴。被当面说成坏人,实在没有面子。她苦心想出的这个方法,不仅可以救济浪人,而且可以集结那些未参与叛乱的人加入自己阵营,对新国主抱有亲近之感,实是一石二鸟之策。

“那就试试看吧。”伊右卫门依千代所言,颁令招募志愿兵。没想到民众竟异常热情,不多久便超过了两千人。

这些志愿兵在浦户城的临时小屋、寺庙、民居等地宿营,等待出阵。伊右卫门惊诧人数之多,不由得担忧道:“千代,要是这些人发动叛乱,该如何是好?”

“呵呵,那就只有束手就擒了。千代也好一丰夫君也好,唯有一死以谢之。但是,有必要做这些无谓的担忧么?畏首畏尾可是什么事儿都办不成的。”

“那倒也是。”伊右卫门最终把这两千人分作好几组,分别安放在各位家老手下。他们大都在后来成了土佐乡士。

伊右卫门终于出发了。

本山地区是个山岳地带,叛乱者在各个山峦要害处筑好堡垒,用铁炮袭击所有靠近的人。他们的铁炮用得很是巧妙。只见他们把铁炮背在身上,如猿猴一般在山中穿行,只要有人靠近,是见一个毙一个。

镇压这次本山叛乱,伊右卫门花了半个月时间。敌军最后被逼到一座叫泷山的山峰之上,再在东面高地架好一千挺铁炮,不分昼夜地扫射。待到仅剩了十多个时,才令手下们拿刀枪上阵,“上啊,夺取功名的时候到了!”伊右卫门也冲入敌阵。所有还有气儿的都被斩杀殆尽。

叛乱被镇压后,领国内终于平静下来。伊右卫门从本山凯旋归来之时,对千代道:“这下安静了。”

刚开始数日,的确很平静,无风无浪。可数日后,安插在高冈郡、安艺郡的密探回来,报告说又有不稳的迹象。

(恼人啊!)

伊右卫门一筹莫展。

有天,他召集家老们前来,问道:“以前俺曾让大家好好想个妙策,可想好了?”一人出列道:“在下有一策。”

“说!”

“不过,此策必须严守秘密。将来无论是要采取此策,抑或不采取,都决不可将此策内容泄露一字半句,否则必有后患。”

“哦?”伊右卫门欠了欠身,“讲来听听。”

“大人,请恕在下无礼,在下需要在座的各位保证,对自己亲兄弟也绝口不提一字半句。”

“各位听清了吗?今日的军议内容,绝不可外泄。”

“大人也是,不可对夫人提及。”

“千代也不能告诉?”

“是的。因为此策夫人听了必然反对。”

“千代会反对?”伊右卫门终于意识到此事非同寻常,“说来听听。”

“迄今为止,每次叛乱必定有煽动者。”

(这是自然的。)

伊右卫门思忖。

“而这些煽动者,大都是各乡各村的武勇佼佼者。”

“的确。”

“每一拨叛乱的背后之人,都是一副相同的面孔。只要把这些人解决了,叛乱就不会再有了。”

“说得有理。”

“那就把这些乡村里有煽动倾向的人都抓来杀掉,不就可以一劳永逸了吗?”

“说得倒是容易。”伊右卫门不由得笑起来。还没有发起叛乱,就是良民,怎能因为有煽动倾向就抓来杀掉?做这种暴虐之事,不就跟古代中国的夏桀商纣一样了么?定会留下一世恶名的。“太暴虐了点儿吧?”

“可是,除此以外别无他法。这一年中,若是土佐安定下来倒还好说,若是安定不下来,京城大公仪的脸色怕是不会好看。”

“俺也十分苦恼啊。”

“大人,现在得有所准备了,此事先考虑考虑无妨。”

提议之人把整个计策作了一下说明。

前提条件是“此国的一领具足们特别喜欢角力”。土佐人的确是特别喜欢角力,两个年轻人聚在一起,不是喝酒便是角力。总之,武技是最重要的。而且,这个风俗一直持续到幕府末年,角力比剑术更让土佐人看重。战国初期开始流行的斗剑术,可以说几乎没有传入这片穷乡僻壤。一领具足们在战场上把长枪长剑舞得虎虎生风,可几乎都是毫无章法的乱舞。他们平素所倚重的锻炼就是角力。乡村里男人的强弱顺序就是角力胜败的顺序。这些角力的强者,若是参与一领具足发动叛乱,大都处于大将或者干部之位。

“怎么做?”

“只要以国主之名颁令,说在浦户城下的海滨进行角力大赛,并按胜负在土佐一国之中排名,那些蠢蠢欲动者必然会上钩,参与角逐的。”

“哦?”

“待那些人都集中起来,便令埋伏在四周的铁炮足轻兵,冲其一顿扫射,不留活口,由此便可以一了百了。”

伊右卫门咽了一口唾沫,沉默片刻,吼道:“你疯了吗?太残忍了!”

“是,的确很残忍,可除此以外别无他法。如果再不早作打算,叛乱定会此起彼伏,敌我双方的人都会越死越多,那样反倒更残忍。”

“借口!”伊右卫门实在难以点头应允。他从年轻时便进出战场,虽然半生都浸泡在血水之中,可他从未在战场之外杀过人。作为领主他也是宅心仁厚,从未苛待过自己的子民。“俺做不到。”

“无须大人下令,由我等下令便可。”另一位家老这样一说,其余的也都异口同声附和。很显然,重臣们已经商议过此事,只等伊右卫门点头了。

“可这种骗孩子的圈套,一领具足难道会上当?”伊右卫门还是无法决断,一脸犹豫的模样。他唠叨了几句,说这种圈套,怕是连山间奔跑的动物都骗不来吧?人的智慧可是比野猪野鹿等高一大截。

“不见得!”深尾汤右卫门斩钉截铁道,“人的智慧有时候并不比野猪野鹿高,说不定正好相反。野猪野鹿从来胆小,确保自身安全的那些智慧是人所不及的。人也一样,越是胆小的人则智谋越高。可是人有一点与野兽根本不同。”

“什么不同?”

“人有勇气。”原来如此。勇气是与本能相对的,为了锻炼自身或虚荣,要拼命遏制胆小,才能培养出勇气来。“所以有个词叫做‘有勇无谋’。一领具足的所谓勇者,大抵此种程度的圈套便足矣。”

“让俺想想。”伊右卫门阴沉着脸,令众臣退出。

这天傍晚,他无甚食欲,只叫人备了酒,与几个小杂役喝起来。可是晕晕乎乎中,他觉得跟小杂役喝也怪没意思的,于是回到后院,又叫人备酒备菜,跟侍女们喝起来。可还是觉得没意思。

“把酒菜都端到千代的房间去!”他醉醺醺站起来,让侍女们扶着肩。“俺醉了。你们……把俺抬到千代的房间去。”侍女们一听来了兴致,七手八脚便把他抬了起来。女人的力气合起来也够吓人的。

伊右卫门就这样四平八仰地任由侍女们抬着,嘴里还不忘了说:“出发!前进!”侍女们则一二一喊着号子开始前进。走廊并不很长,此番喧闹很快传进千代的房间,把千代吓了一跳。她连忙起身,一路小跑来到走廊上,只见伊右卫门像尊神舆似的被抬起,是从未有过的醉态。

(到底怎么了?)

千代在走廊上跑起来,倒不是因为担心,只因她觉得侍女们这样抬着伊右卫门喧喧闹闹实在好玩。她甚至也想这样被侍女们抬着走一回。

千代一时兴起,钻进侍女堆里,也跟着一二、一二喊起了号子。不久来到千代房间前,千代问侍女:“这尊神舆,打算怎么办呢?”

“说要抬到夫人房间里去。”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要扔到院里的池塘里去呢。”

“哎呀,好可怜!”侍女们笑得甚是开怀,可伊右卫门脸上却无半分表情,直愣愣盯着房顶。

“好了,大家往女神的神殿里抬!”一位侍女响亮的声音刚落,众人便换了方向,往千代的房间涌进来。打开三扇拉门,来到最里间,伊右卫门才被放了下来。

“夫君情绪不错嘛!”千代笑道。站起身的伊右卫门摸了一把脸,只“嗯”了一声,脸色晦暗。

“酒!”伊右卫门道。千代也不言语,把酒杯递到伊右卫门手里,拿起酒瓶斜着注满一杯。伊右卫门一饮而尽,道:“千代也喝!千代也要喝醉!喝!不醉不休!”

(奇怪!)

千代思忖。她本就不讨厌酒,既然夫君要如此豪饮,她也乐意奉陪,很快便干了四五杯。

伊右卫门终于醉倒,开始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千代在侍女面前很是尴尬,命她们道:“你们就先回去吧。”

“夫人一个人能行么?”侍女的领头问道。其实,夫人比伊右卫门醉得更厉害。

“千代,俺决定了!”伊右卫门号叫道。

千代轻飘飘动了动身子,问道:“什么事儿啊?”

“一领具足啊!俺不会输给他们的。俺、山内对马守,要凭智勇战胜他们!”

“还说什么——”千代故意眯缝着眼睛道,“战胜不战胜的?他们不都是你的子民么?要说战胜,领主大人当然能胜。可是,何苦要跟子民一争高下呢?”

“那你说怎么办?”

“爱护他们,怜悯他们,体恤他们不就好了么?”

“千代终究是女人啊!”伊右卫门的意思是说,千代总是活在理想之中,活在观念之中。“女人成事不足啊!”

“或许是吧。”

“成事不足!”

“是!是!”

“男人就是有智慧。设个圈套,像狩猎一样把他们赶进圈套中,再一网打尽!”

“圈套?”千代吓了一跳,“圈套可不行,又不是抓野兽。他们是人啊!”

“是啊,是人。若是野猪野鹿,俺该多省心啊!就因为是人,才这么顽固!人比野兽更凶暴残虐、恶贯满盈!千代还不明白这些,还以为人世是个漂亮的如画般的世界。”

“是么?”

“至少,这个地方的人,需要圈套。或许会很残忍,可除了设置圈套将其虐杀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可人是有子孙的。”

“野兽也有。”

“可野兽没有语言。若是设置圈套去杀人,此事便会被传承下去,死者的子子孙孙永远都不会忘记。即便清净了一时,他们的子孙以后寻得时机,一定会找山内家报仇雪恨的。政事不能只考虑夫君这一代,要像种树一样,做百年千年之计。”

“说什么傻话!什么百年千年之计?你面前的一丰都快撑不下去,要覆灭了!”

“夫君这是杞人忧天!”

“你是不知道实情。今年内必须搞好这个领国的治安,否则大公仪肯定会将俺的封国收回。你知道这个吗?”

“我知道。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该设置什么圈套来杀人啊!”

“不说了。”伊右卫门焦躁地把手一挥,“千代看似聪明,可毕竟是女人啊。”

“狡猾!”

“什么狡猾?”

“每次都这样说什么女人、女人的,总不让千代把话说完。”

此夜以外,伊右卫门再没有在千代面前提起过圈套一事。千代反倒放下心来,想来那天晚上定是因为酒喝多了,才会那样胡言乱语。

(夫君决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可是,伊右卫门与他的重臣们的那个计划,正紧锣密鼓进行着。千代全然被蒙在了鼓里。领国上下都在津津乐道颁令角力一事。各个乡村首先决定胜者,这些胜者将在下个月五日,于种崎浜集聚一堂,决定最终的角力排名。

此番角力赛,成了土佐七郡的话题。无论哪个乡村都在甄选参与种崎角力赛的优秀选手。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计划者之一的家老深尾汤右卫门,对伊右卫门不免洋洋自得道:“怎么样?被在下说中了吧?”伊右卫门也歪着头模糊地回了一句:“怕是啊。”如此单纯的圈套,人竟然没有丝毫怀疑便往里钻,实在不可思议!

“男人总是希望当勇者,而且越是勇敢就越不会怀疑。”

“真是这样?”

“正如大人亲眼所见,在下的计策很完美。”深尾汤右卫门道。

不多久,山内家直辖领地与家老领地各处传来的报告称,已有千人左右的“勇者”被甄选出来。

千人,这也太多了,深尾汤右卫门思忖。随后他命令下属:“再在乡中进行一轮角逐,甄选出二三十人即可。”

这个计划千代是一无所知的。所以她有时出城,去角力现场观看时,只觉得甚是有趣:“土佐的角力就跟打架似的呢。”这个时期的土佐角力赛上,多是顺推、横击等,并无多少巧妙的招数。

所以,一巴掌横击对方,并趁着对方还未反应过来,便使劲儿猛推,推了又推。此番场景几乎随处可见。在千代看来,虽然粗莽了点儿,但能看到男人们矫健的肌肉,亦非坏事。

一天夜里,千代随意说道:“这阵子,哪个村子里都有角力赛,很热闹呢。”

伊右卫门却模棱两可,含糊应了一句:“好像是吧。一定是因为没了合战,一领具足们有劲儿没处使吧。”

“肯定是这样!”千代很是高兴。这番景象对新的主宰者来说,无疑是喜闻乐见的。“也因为有一丰夫君的赏赐吧?”

“呃,也是。”

“这是谁想出来的点子?”

啊?伊右卫门偷偷看了看千代的表情,没发现有更深层次的含义,于是安心道:“深尾汤右卫门的。”

“真是个好点子啊。这片国土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平安喜乐。”

“也是。”伊右卫门点点头,语音艰涩,了无生气。

角力赛又经历了一轮选拔,领国上下一片沸腾,最终选得七十多人参与种崎浜的角力排名。

这日来临了。早晨,千代在浦户城内问一位侍女:“今天可有什么热闹?”从城里望出,可见遥远处的海滨有帷幔挂起,好多人进进出出,一片繁忙的景象。

“是啊,还不知是什么好事呢。”侍女也不清楚。家老有所顾虑,从未对内庭之人谈起此事。若是伊右卫门在,千代定会去询问个究竟,可他碰巧不在,昨日便去了高知新城的工地。

不多久,太阳升了起来,太鼓之声渐渐响起。“大概是角力排名赛吧?”一位侍女猜道。千代觉得有理,这才发现原来从七郡选拔而来的角力高手,最终决赛就在今日。

(一丰夫君可从未提起这件事呢。)

千代虽也感觉有些奇怪,可无奈伊右卫门不在身畔,无人可问。

(夫君为何不跟我说呢?)

说实话,千代多少有些不安。她想去看看,可必须先征得伊右卫门的允许。若是伊右卫门不去,她一人也无法出席。

(莫非是练习?)

她又纠正了刚才的猜测。

这时,城内的某个角落里,家老深尾汤右卫门穿好了盔甲、阵羽织,谨慎下达着各种各样的命令。传令官已经多次往返种崎浜。

“大都已经聚拢了?”

“有十七八名了。他们各自在海滨找空地,挂上自家帷幔,在做赛前练习。”

“他们没察觉到什么吧?”

“应该没有。”

“真是一群单纯的家伙。”汤右卫门松了口气,僵直的一张脸稍稍缓和了些。

海滨的人越聚越多,所有情况都一一传入深尾汤右卫门的耳中。

“那些人吵嚷着叫裁判快去。”这是早上八点左右的报告。

“让他们等着。”汤右卫门道。随后叫来铁炮组的十位组头,问可准备妥当了,一切决不可出错。他们无言地点点头,出发了。

城门内侧已有长枪足轻兵两百人整装待发。在组头吉泽左兵卫的带领下,他们于九点前出发,开始排队出城。

海滨的参赛选手已尽数到齐,所有人都只穿了六尺长的兜裆布一枚,黝黑的皮肤暴露在太阳光下。“好慢哪!”一些人有些不满裁判来迟,但多数都在安静地等待。这本就是片没有时间观念的国土,哪怕让他们等到第二天,估计很多人也不会有多少怨言。

海滨周围的草很深。铁炮足轻兵们开始逐一潜入这繁茂的草丛之中,没被任何人发觉。

海滨出现异变,是在上午九时许。海滨周围的山丘、树林、草丛间,各处都有五人、十人不等的铁炮足轻兵出现。他们在树荫下、山沟间匍匐前进,逐渐包围了海滨。

七十多个一领具足,有的在练习,有的在左右抬脚蓄力,有的在吃便当,总之动作各色各样。但有一点是共通的,他们都没穿衣服,没有武器。

“有火药的味道。”其中一人察觉到了异样。众人一听,这才开始注意四周的情况,终于发现了草丛中所藏的足轻兵。

“难道是要对付咱们?”数人嚷道。可更多的人都表示不可能。

“怎么会?这么个好日子里,怎会有这种卑劣之事?我去看个究竟。”一位领头模样的人说罢,就这样空手往山丘上爬。山丘中部有很深的草丛。只见草叶儿微动,一袭青烟刚起便轰然一声响,那人应声滚落下来,腹部已被打穿。

“畜生!咱们被算计了!”海滨上的七十多人喧嚣着四方奔走,想要去取大小腰刀。就在此时,周围景致突变,一片白色硝烟弥漫,枪声四起,振聋发聩,像是要把大地炸开了似的。海滨的白沙,在一瞬间被血染红。

最初的一齐射击,使得四五十人已然毙命。第二轮射击下,又多死了十几人。剩下的都往海里跑,想游到对岸的海滨逃命去。可对岸海滨却已有四五十艘小船,满载着足轻兵出现在面前。在浪里起伏的一领具足们,眼见着一个个被船上之兵射杀而死。

前后不到十分钟,一场虐杀便这样毫无征兆地发生了。虐杀最后的程序是由长枪组完成的,他们奔往现场,不管死活全都补上一枪,一个不剩地杀了干净。所有的尸体被集中到一处,全都割了头颅并送至浦户。浦户已搭好了数量众多的枭首台,七十多颗首级很快被挂了上去。

这一切,所有程序环节均迅捷无误。他们的罪状已在公告木牌上写好——谋反。“因企图谋反,给庶民带来灾难,特判死罪。”每一名的姓名与出身村名均被记载在了公告牌上。

他们之中,有些的确是对新国主不满,态度不恭,是已被浦户城当局记录在册的危险人物。可有些人并不是。更何况,连跟着的孩子也都被残杀。

千代在听到枪声后一个小时,终于知晓了这件惨事。还在枪响时,她遣侍女去问家老深尾汤右卫门:“出什么事了?”

汤右卫门怕千代会横生枝节,于是回答:“是在用铁炮狩猎呢。”

可若真是狩猎,铁炮数量不可能这么多。于是千代只好让侍女去现场看看。而侍女去时,只见到散乱的多具无头尸,所有的一切都已结束。

侍女回来向千代禀报,千代气绝晕死过去。

千代的意识很久都没有回复过来,内院里乱成一团。医生来后,千代人倒是苏醒了,可仍是呆呆怔怔不言不语。

夫人疯了——连这种谣言都有。无论谁,说些什么,千代都只躺在床上,不肯回应。

(难道,这就是双陆棋的结局么?)

千代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只念着这一句。结婚后,千代的人生就好似一盘双陆棋,为让丈夫出人头地,千代一直乐在其中。她乐的不是丈夫出人头地,而是其间的过程与所耗费的功夫。一直都很有趣,而且还成功了。

(可是,成功就是这个样子么?)

千代不愿相信。伊右卫门,可以说是千代的杰作。若他娶的并非千代,恐怕非但当不上一国之主,连一座小城之主都成问题。正因为伊右卫门是千代的杰作,所以才能得到高于自身素质、力量的地位。可他在登上国主地位之时,千代却成了个不管事的闲夫人。

山内家变得如此庞大,千代与伊右卫门两人便可主宰一切的时代已成为过去。现在仅家老就有七人,他们构成了决策执行机关。山内家已是不停运转的一个组织。国政家政,皆有专属组织处理。千代能管的只有一个家庭后院。所以,山内家虽是千代一手筑起的,可如今已脱离了千代的掌控,千代反倒成了多余之人。

这次种崎事件,千代未被告知一言半句,这便是明证。与山内家休戚相关的大事,千代竟然一无所知,从头至尾竟被蒙在鼓里。这在过去,可能吗?不可能。这是第一次。千代听到枪声,惊诧间派侍女去问家老“出了什么事”,可家老却回答她说“是在狩猎”。对亲自筑起山内家的千代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就好似家老们齐声在声讨她——“女人别碰政治。”可究竟是谁把山内家扶上了二十四万石的国主地位?千代好想大叫。

不过此事就算了,千代也不想追究。既然山内家变得这么大,千代其实并不愿多出风头。问题是这次的事件本身。这种惨无人道的虐杀,是以国主山内一丰的名义进行的。家老们认为这就是政治。

为了保障二十四万石的安全,就需要用这种残忍、卑劣的手段?用这种在人类历史上遗臭万年的手段?

政治是多方面的,千代很明白还有各种各样其他的手段。安抚土佐的不满人士,也有各种各样的方法。可他们却用了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糟糕手段。

无能啊!伊右卫门也是,家老们也是!

所以千代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苦心经营出了这么一幅作品。

从高知城的筑城工地回来的途中,伊右卫门听闻“夫人的样子很是忧郁”。可毕竟是自己老婆,他实在不好意思问手下人“千代为何忧郁”。他骑着马杂七杂八想了很多千代忧郁的理由,最终不得不锁定一点:

(种崎的事,千代怕是已经知晓。)

千代若是真知道了此事——伊右卫门不禁腋下冒出冷汗来,不过并非是因为他对种崎的虐杀感到羞耻。他觉得那是无奈之举,就算不是最好的方法,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是必要的政治手段。既然土佐人对他国人不肯宽容相待,要想统治他们,那就无法避免此种程度的武力镇压。

(可惜千代理解不了。)

这也就罢了,最大的问题是欺瞒了千代,这可是伊右卫门跟千代的历史上从未有过之事。从年轻时起,他就事无巨细均跟千代相商。特别是在关原之战前夜,山内家几乎就是千代一人在掌舵。可如今千代却成了个局外人,不仅未曾跟她相商,还从始至终想方设法欺瞒于她。

(对不起千代啊!)

性格软弱的伊右卫门思忖。

(千代定然十分恼怒吧?)

这样一想,伊右卫门不由得心里不是滋味,竟怕了回浦户城。

不过终究是回来了。伊右卫门进了前庭的书院,便叫来家老深尾汤右卫门,询问了种崎事件的详细经过。汤右卫门道:“一切都干得麻利漂亮。那一伙企图谋逆的家伙这下子被连窝端了个干净。”

“其影响如何?可有人因愤慨又捣鼓着要叛乱的?”

“没有。哪个村子都静悄悄的。”

“可当真?”

“是。叛乱需要领头人,而这些领头人一旦死绝,群龙无首,便是一堆烂泥了。”

“汤右卫门是劳苦功高啊!”伊右卫门慰问了他一句,接着压低声音问道:“夫人怎样了?”

可深尾汤右卫门是前庭的官员,对千代的情绪并无关注,于是也小声回答道:“这个嘛,请恕在下不知。”

伊右卫门进了内院,叫来夫人的贴身侍女春日野,询问夫人情况。年长侍女春日野很是狡黠,未直接回话,只答了一句:“恐怕大人亲自相问更为合适。”

实在无计可施,伊右卫门只好踱过走廊,走近千代的房间。“千代,俺回来了。”他在门外叫了一句,等着侍女把拉门打开。有烧过香的味道。千代从座上下来,在房间一角拜伏下去,静静地垂着头。

“听说你身子不舒服?”

“哪里。怎么会?”

这天夜里,伊右卫门在千代的房间住下了。在伊右卫门看来,千代虽是沉默了许多,可也算不上情绪不佳。

(看样子问题不大嘛。)

伊右卫门安下心来。不过,在千代的表情中,缺少了素日里常有的那种明媚。垂下眼帘时,有浓重的阴影出现,不免让人怀疑她是否会哭。

用餐完毕,餐具都撤下之后,伊右卫门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问她道:“种崎的事,你听说了吗?”

千代微微应了一声,眼神虚空缥缈。

“那也是没有办法。”伊右卫门道,“实在是无奈之举啊!如今结果尚可。民众们终于知道害怕了,知道国主的权重与威严了。千代,你想想,如果叛乱和镇压反复发生,死的人可是无穷无尽的。这次在种崎将叛乱之人一网打尽,以后便可以不再流血了。”

伊右卫门念念叨叨就是这几句,千代终于忍不住嘲道:“翻来覆去就讲这么几句作甚?”

“因为千代老是想不通嘛。”

“我想通了。”

“哦?你真的想通了?”

“是。我终于知道一丰夫君是多么傻了。”千代小声道。

伊右卫门不免动怒:“俺傻?你想通的就是这个?”

“有什么办法?夫君实在没有担当大国之主的器量。千代想通了,不愿再勉为其难。”

“混……说什么浑话!”

“一丰夫君的家老们也一样。原本只配做挂川六万石的官,一下子便要负责大国的运营,难怪一旦民众不服就只能想到杀戮之法。”

“千代,过分了!”

“那是要把千代也杀了?”

“你!千代!”

“谁不服就杀谁,这不就是山内家的新手段吗?请动手吧,一丰夫君。”千代凄然一笑。

“说什么呢!千代!”

“请跟深尾汤右卫门也这么说好了。汤右卫门的妻子若是不服,就用铁炮杀之;子女若是顶嘴,亦杀之。说这便是山内家的家风。”

“妻儿怎能随意杀害!”

“那子民也一样啊!古代圣贤都说,治国与治家,根本的精神是相通的。若是妻儿不忍心杀害,那子民也决不可随意杀害!”

“千代,别说了。”伊右卫门看似就要哭出来了,一张脸无能得连千代都不愿多看,侧过了身去。

“我不说了。只是我们夫妇努力半生,结果却夺走了土佐子民的生命。一想到此处,我便悲从中来,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死皮赖脸活到现在?可是,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不说了。”

“是因为俺傻?俺无能?”

“一言以蔽之,就是这样。”千代苦笑。

注释:

【1】 野中兼山:江户前期的儒学家、藩政家。曾师从土佐儒学者谷时中,学朱子学,致力于封建教化。土佐第二代藩主忠义,提拔他成为土佐藩家老,致力于藩国的财政建设,实施了很多改革新政。其中之一就是给予一领具足们武士下士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