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土方岁三28岁,还只是一个武州多摩郡石田村农民的三儿子。文久二年年底,他和传授他剑术的老师天然心理流近藤周助的养子——近藤勇,同门冲田总司,山南敬助,井上源三郎,其他流派的永仓新八,藤堂平助,原田左之助一起加入了幕府招募成立的浪人团。

浪人团的全体成员第一次见面是在第二年,文久三年的二月四日。

地点在小石川传通院的处静院,在这里土方第一次认识了那个男人。

土方对这个男人所有的爱憎喜怒都是从这天开始的。

这次幕府征募的浪人共有二百三十四人。

组织队伍的后台清川八郎,一开始给队伍起名叫浪人队,不久就改名新征组。表面上这支队伍的任务是保护驻节京都的将军。但据说这支队伍的另有一个隐秘的任务,就是镇压正在京都飞扬跋扈的“尊王攘夷”浪人。传说幕府已经出了赏格,最高可以赏赐这些浪人们一个旗本(幕府直系军官)的职位。这个消息一传出,江户内的剑客、豪侠都争着加入这支队伍,其中包括有前科的博徒(赌徒)、只认钱不认人的用心棒(保镖)。

处静院这次会面,正赶上个大冷天。大家都聚在一个大的叠(草席)间,中央坐着浪人奉行鹈殿鸠翁,浪人取缔役山岗铁太郎。

负责招待这帮亡命徒的主人是山岗的朋友——羽州浪人清川八郎,主持会议的是清川的心腹彦根浪人石坂周造,艺州浪人池田德太郎。

鹈殿的训话结束,两人给大家分发了安家费,然后大排酒宴,开席吃饭。

这时清川八郎开始分桌敬酒,他的话不多:“大家慢用,谈得开心点。”

跟在他后面的石坂和池田两个人,站在一边。等清川回到座位,才开始每桌敬酒,语气也非常客气:“我们过去都是陌路之人,以后要一块办大事,趁着这个机会大家要敞开心扉,好好谈谈自己的抱负。”

可是浪人们都显得爱理不理的,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是“闷罐子”。该听的都听了、该拿的也拿了、美酒佳肴摆在面前,谁都很开心。可要这帮人和初次见面的人,立刻称兄道弟实在是太困难了。

自然而然的,一块入队的几个人就集结在了一起。浪人团的派系之分,就从这天开始成立了。近藤看着周围乱糟糟的状况,起身招呼围在他周围的七个人,用手一指东面阴暗的角落:“(我们)到那里去。”

作为头目的近藤本来就是个少言寡语的人,跟着他的人几乎都滴酒不沾,所以谈话的气氛异常沉闷。除此之外,这帮人在江户可以说是岌岌无名,没有人和他们打招呼。周围的人谁都不会想到这八个人,就是今后赫赫有名新选组的核心成员。

和他们成正反对比的是另外一个小集团,这五六个人拿着酒菜坐在屋檐下,旁若无人一般谈笑风生。为首是个大眼的肥汉,他正在开怀大笑,可笑声尖利暗含着杀气。推杯换盏之间,这人的眼睛如同其他生物一般,冷冷地环视周围,一看就是个异人。

“那是谁啊?”土方岁三悄悄地问旁边的冲田,冲田和近藤一样得到了天然理心流剑术免许皆传(代理老师)的特许(毕业证书),年纪轻轻的他,剑术水平早已经超过了近藤、土方很多。可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有一脸稚气,为人也是相当明朗。

现在也是这样,他笑嘻嘻地回答:“到底是谁哪?我猜是水户藩的人。”

“你怎么知道?”

“那个人的口音太重了,他的吐沫星都快飞到这里了。”

土方沉默了一会儿,又向旁边的近藤提出了同样的问题,近藤回答也差不多,但是他补充说:“那个人大概是芹泽鸭吧?”

“是他?”土方又仔细看了看那个大汉。

土方知道芹泽是个天下闻名的剑客,使得一手神道无念流的剑法,在常州的潮来馆一带聚集的水户攘夷浪人“天狗党”内有些名号。后来“天狗党”遭到了幕府的镇压,芹泽鸭虽然侥幸逃出,但还是不改杀人如麻的习惯。

“那就是芹泽?”

“对,应该是的,但是,土方君”近藤拉了拉近藤的袖子,“还是不看为妙。”

土方无言地点点头,将头转了过来。

一旁的原田左之助嘴里嚼着烤鱼,充满遐想地说道:“这个烤鱼,真香。”

原田的老家在伊予松山,那里的鱼儿鲜美天下闻名的。

新征组的队员一共二百三十四人,从板桥出发向京行进已经是第四天了,这天是文久三年二月八日。

所有的队员被分为七个队伍,每个队伍的队长被称为“伍长”,所有的人都是经过山岗和清川的精选,比如一队的队长就是江户著名的浪人根岸友山。只有这样武艺高超的人才能压住手下这帮亡命之徒。有个叫山本仙之助,原来是甲州一带有名的开嫖放赌的“总瓢把子”,绰号“佑天仙之助”,不知道看重了他身上什么了,居然被提拔成为了第五队的队长。

芹泽鸭被授予了独立于各队的“取缔付笔头役”官职,以他的资历来说,这已经是破格的提拔,换了别人大多应该知足了。

“总瓢把子”都成了队长,近藤一行八个人却只能当普通队员。以他们的武艺来说,八个人随便挑一个都可以打遍队内无敌手。可是谁都注目于那些名噪一时的“老大”,根本没有人来注意这些无名之辈。他们被归到六队队长村上俊五郎麾下,和大家一块从木曾街道直奔京师。近藤大小也算是个剑道馆的馆长,现在却成了普通队员,心中自然不会高兴。后来他和新征组分道扬镳,这时的寄人篱下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原因吧。

幕府派遣鹈殿鸠翁、山岗铁太郎随同队伍一块进京。队伍里那些人每到一处,驿馆的主人总是成遑成恐地出来迎接。每到一处还会往旅馆门上贴上大纸,上写:

鹈殿鸠翁样御宿

山岗铁太郎样御宿

新征组御宿阵

有的队员看见这些抬头,兴奋的如同过年的孩子一样。这也难怪,这帮人是乡士,老百姓,町人,如今受了如此高级的待遇难免有些“昨嫌破袄短,今嫌紫蟒长。”

队伍里有个任务叫做“宿割”,就是走在队伍前面,在队伍到来之前,按官职安排所有人的住所。每个普通队员都要轮换担任这个任务。

有天轮到了近藤干这活了,土方岁三知道近藤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让他去干这类跑腿打杂的活,难免会心理不快活。就特意对他说:“你还是请病假吧,这活不应该是你干的。”

“没事。”

“那我和你一块去吧?”

“这还要人帮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近藤略显不快地说道:“这活谁都要干,我也要试试看,再说有人帮忙做向导,我应该能够完成的。”

“你行吗?”

不出土方所料,近藤出了件不大不小事故。近藤赶到了驿站,按官阶顺序,幕吏的鹈殿、山岗,肝煎的清川,七个分队的队长,普通队员安排了所有的房间。可是大队人马赶了过来,所有人都有了下榻的地方,唯独少了芹泽鸭的一闲宿舍 。

“这算什么啊?”芹泽一听到这件事,边走边用“精忠报国”的大铁扇敲着自己的脸,走进了近藤的房间,大声说道:“老子的房子在哪里!”

近藤脸一下子变苍白了,

“没有是吗!”

“我,我马上去办。”

近藤战战兢兢同伴商讨解决办法,可一转眼芹泽人就不见了,找来找去,才发现芹泽大模大样的盘坐在大路上抽烟。近藤要和他说话,自然要蹲下来和他说话。

“这次我做的事情,太对不起您了,我是个粗心大意的人。请您一定要原谅我。”

说这个话时,近藤双手平服,头着地,看上去就像跪着求饶一般。对这个男人来说,没有比这个更大的屈辱了。

芹泽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近藤一样,一声不吭。等烟抽完了,他才开口了:“没什么,我是个四海为家的人。这条大路就是我最好的下榻之地,但是长夜漫漫,寒气逼人,请你帮我升起一摊篝火,火最好大一点,麻烦了。”

围在旁边的芹泽的手下新见锦、野口建司、平山五郎、平闲重助马上把附近的一闲小屋给拆了,堆在了大路上点着了。不久天就黑了,篝火经久不息,火星直蹿天际,邻村的人还以为这里着火了,都跑来看热闹。这下好了,别说鹈殿、山岗,整个队里上上下下一夜谁都没睡好。

近藤这次的面子可是丢大了,半夜里藤堂平助几次按捺不住,大叫:“(我去)砍了他。”可是他杀气腾腾地冲到门口,就被近藤止住了。冲田坐在窗边坐立不安,土方一声不吭的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房间的气氛异常沉闷。

整个队伍来到京都时,已是二月二十三日了。

因为京都中心没有适合的房屋,所以全体队伍来到了壬生乡,总部驻节新德寺,所有的队员分住在周围的乡士家里。

可是他们在京都只待了二十天,江户就“变天”了,表面上的理由是因为发生了“生麦事件”,幕府不希望这股排外的浪潮波及京都。实际上是因为清川不经许可和公卿暗通取款,要把幕府设立的新征组要卖给公家。鹈殿和山岗带着所有的人准备回京都,但是近藤和他那八个兄弟,以“勿改初志”的理由滞留京都,令人吃惊的是芹泽也自愿留了下来。

两派人合起来一共十三个人,派系斗争从这天就开始了。

他们一行人还住在老宿舍里,可是不管是幕府还是皇室都不给他们任何庇护了,十三个人变成了没权没势的浪人团体,日子过的非常艰难。

樱花散去,京都初现绿色的三月。十三个人联名在十三日向京都守护职松平荣保提出了请愿书,让人非常意外的是当天就得到了许可,成为了“会津中将(容保)”的“御预”(部下),并被授予了正式的法理位置和充裕的经费。新选组从这天就正式成立了。

有钱加上官方的认定,原来的小组织马上膨胀到了一百余人。到了初夏,这个团队已经初具雏形了。

局长是队伍最高的领导,共有三个人,首席为芹泽、次席为近藤,第三是芹泽的心腹新见锦。表面上看是芹泽一派处于优势,但是中级干部却是近藤一派占了压倒多数。副长山南、土方,副长助勤(小队队长)冲田、永仓、原田、藤堂、井上等十四人都是近藤从江户带出来的心腹。土方又新招了大阪浪人山崎蒸、松原忠司、谷十三郎,明石浪人斋藤一。在江户谁都正眼不瞧一眼的近藤一帮人,现在势力如日中天,“抖起来了”。

被任命为副长助勤芹泽的心腹,只有四个人。芹泽这个人志大才疏,对于政治方面更是一窍不通,根本没做一点防范措施。他哪里知道土方和山南都是这方面的高手,土方早就在普通队员开始了“小动作”了。他经常以近藤的名义给别人一些小恩小惠,或散布近藤如何能干,如何照顾手下。

有次土方悄悄对近藤说:“近藤兄,新选组总有一天是你的。”土方关于夺权计划已经有了很完整的一套计划了。

土方和近藤在没外人的时候,说话总是这么直白。也难怪,两个人都是多摩的农民出身,近藤老家在武州多摩郡上石原,后来成为天然理心流道场的主人近藤周助的养子。整个青年年代近藤都和八王子附近村寨的农家孩子进行剑术练习。土方是多摩郡日野村乡士佐藤彦五郎的小舅子,佐藤又是天然理心流的保护者。他们头一次见面,近藤二十二岁,土方二十一岁,两个人很快成了好朋友。十年之闲,两个人早已经成为了生死与共的朋友。

土方向近藤谈了自己的计划,近藤脸上露出了笑容,表示了他对这个计划的赞成。土方接着说:“这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是为了天下大事。新选组现在处于这个乱世之中,一定要确定和诸蕃和贵族有同等的位置。靠芹泽和新见那帮鸡鸣狗盗之徒,是成不了什么大事的。”

近藤惜字如金的说道:“但别走的太快了。”

“我知道,但是近藤兄”土方加重语气说道:“我以前也说过,你在队伍里什么都不要说,每天笑嘻嘻的办事。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增加大家对你的爱戴。”

“我明白了。”

土方认为近藤身上有大将之才,辅佐他成就霸业,对这个自认绝对聪明的土方来说,也是一种莫名的快乐。

一方面他和近藤一样对芹泽深恶痛绝,一方面他自认,近藤的帅才加上他的组织能力,绝对能够成大事。早在多摩郡那个小道场时,他们就是这么合作的。他在周围的四乡八镇招募喜好剑术的年轻人,并把天然理心流从小地方的剑术套路提升为各地流传的大门派。现在土方又把新选组——当成了他下一个强有力的作品。

现在阻拦他完成这个作品的只是一个人,局长芹泽鸭。不过要杀他,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芹泽好酒贪杯,酒过三巡就变得暴躁不堪。但是他那一身神道无念流的剑法,让人生畏的膂力。只能让土方继续等待下去。

岁三从副长助勤平闲重助那里听了很多关于芹泽在常州潮来馆的逸闻,平闲在芹泽还在水户的时候,就跟着他了。

说是逸闻,听上去更像恐怖故事。比如在常州有段时间他觉得队伍的很乱,就拉出来三个年轻队员,让他们并排站在土坛场(刑场)上。只见芹泽嘴里发着怪声从他们面前疾风般快步走过,只见三个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地。

队伍里的头头脑脑认为他这是在实施私刑,将他关进了地牢。

“我的赤胆忠心,应该有人知道。”芹泽在地牢里绝食数日,其间咬破小指,写下了“梅花长现雪霜色,零落泥土犹存香。”的和歌贴在牢门口。展示了自己逸秀的文采。

芹泽出生在常州芹泽村,是一个乡士的儿子,本名好像叫木村继次。现在“芹泽”这个姓是他脱藩后自己取的,但是为什么要把名取成“鸭”就实在不知何所取义了。不过取单名在当时的志士中是一种潮流。

新选组结成之后,芹泽鸭变得更加狂暴。有次他兴致一起,拉着一个队员到岛原《角屋》喝“花酒”,喝着喝着芹泽不知道为了什么,脸色一沉、大声叫道:“叫老板出来。”他一喝醉酒,那幅“吃相”太可怕了。

正好土方也在店里喝酒,看到这个情况,马上悄悄跟身边的队员吩咐,下楼找到老板角屋德右卫门赶快逃走。并叫人回报芹泽:“德右卫门跑了。”

“跑了,跑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芹泽冷笑一声:“土方你还是这么机灵。”

土方吓了一跳,但还是面不改色的说道:“什么事?”

“我在夸奖你,你肯定知道德右卫门到哪里去了,你跟我来。”

“告诉您,我实在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你别客气了。”

芹泽的口气异常冷峻,芹泽令人感到恐怖的就是,他即使喝的再多,脑子总是异常清醒。岁三对这种清醒感到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了一丝恐怖。芹泽那双光棍眼全都看在眼里,略带嘲讽地说:“土方,你和我一块去报仇,新选组组长芹泽鸭、副长土方要到角屋德右卫门的房子里去报仇。”

两个人走进德右卫门的房间里一查,非常不巧,座榻还是热的。

芹泽冷眼瞟了瞟土方,高声喊道:“我被人出卖了,仇家居然逃跑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只见他一下子拔出了刀,一下子砍倒了一旁的灯架,动作又快又狠,让人目不暇接。接下来半刻(半小时),芹泽挥舞手中的铁扇,把房间里的家什,摆设全部砸了个稀巴烂。

岁三回到座位上时,芹泽还在那里稀里哗啦的砸东西,土方一声不吭低头喝酒,忍受着砸东西的噪音,根本没有半点制止的意思,他突然拿起了手中的酒杯。

土方心想:“你继续疯下去,只是自取灭亡。近藤现在就在等这一天。”想到这里,土方突然被嘴里的酒给呛住地咳嗽了起来,显得相当失态。

京中的市民看到新选组如同看见猛虎,很具讽刺性的,新选组的队员看见芹泽,如同看见了豺狼一般,躲之不及。

近藤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向是不闻不问,从来不对芹泽发一句评论。他要提起芹泽只是为了打听芹泽的去向,近藤对芹泽的行动一向两眼一抹黑。虽然说队伍里的大小事情都要芹泽、近藤、新见三个人同意之后才能决定,但是芹泽无论做什么事情从来不跟近藤商量,一直和新见搞“黑箱作业”。

队伍成立五个月之后,八月三十日这天,芹泽的恶作剧终于到达了顶点。这天近藤走出房间,只看见院中间芹泽正在指挥大家把门大炮从仓库里拖出来。

近藤还是如同往常一般一声不吭,他知道这时开口,两个人肯定是“话不投机”,一转身又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回房间,他就派人找来了土方岁三,低声吩咐:“你看见了(芹泽正在做的事)?”

“看见了。”

土方一脸的愁容,“怎么办?那门大炮是为了抵抗外夷,特地向会津中将衙门借的。但是对方的条件是,要调动大炮要经过你们三位局长的一致同意,经过会津中将的同意才能动用。”

“你这算是批评我吗?”

近藤略显不快的回答道,但还是让冲田总司去调查。冲田报告说芹泽拉着这门炮,要向萌屋町一条的富商大和屋庄兵卫敲诈勒索。

土方听说这件事,吓了一跳:“大和屋,是不是因为那个舍札(告示牌)?”

“对就是那个和舍札相关的大和屋。”冲田一如往常,嬉皮笑脸地回答道。

大和屋指的是不久之前,发生在京都一起和攘夷志士相关的暗杀事件。

后来才知道,这是准备在大和地方举兵的天诛组藤本铁石、吉村寅太郎干下的勾当。他们为了筹划起事的经费,假借诛伐奸商的名义,悄悄闯进了佛光寺高仓油商八幡屋卯兵卫的家,大肆掠夺一番,还把主人卯兵卫拖到千本西野砍头,把脑袋摆到了三条大桥旁边还立了一块舍札。

近藤现在正焦头烂额的寻找凶手。

现在的问题是,那个舍札上写的清清楚楚地写着“不久之后,我们就要将大和屋庄兵卫和其他两、三名富商枭首示众。”这里面写的清清楚楚下个目标就是大和屋。大和屋自然是心惊胆战,马上托关系找守护公用人求新选组保护。可是他却耍了点小聪明,通过朝臣醍醐家,向藤本铁石提供了一大笔“卖命钱”。这事情不知道怎么的,被芹泽知道了。

“原来如此”土方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冲田略带稚气的说道:“我认为是大和屋做的不对,芹泽先生自然是要发火的。这边找我们给他保护,那边却悄悄地给那些奸人赛钱,不说别人,至少我是非常讨厌这种做法。”

“小子——”

岁三很喜欢冲田的稚气。

“我知道你的脾气,也知道大和屋做的不对。我想要知道的是芹泽拉着那门大炮去干什么?你给我去查查看。”

“是。”

冲田点了点头。

“这个不查都知道,芹泽先生想诈点钱,拖着大炮到他的门口,催要现款。”

“冲田君,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是不是幼稚的无可救药了?芹泽先生这样做确实不对,他这样做和那些不法之徒借着筹措军费目的抢劫,有什么区别?但是这样做不是很豪爽吗?我喜欢芹泽先生这种豪侠之风,大天白日拖着大炮敲诈——”

“你别说了,回去吧。”土方挥挥手让冲田出去。

等冲田一走,土方一挥手“近藤兄,现在”做了个砍头的动作。土方认为现在已经有了处理芹泽一帮人最好的理由了。第一,芹泽没有经过许可就擅自使用大炮。第二,队伍里有规定“不许擅自筹措资金”,并且明确规定谁犯了这条法规,不是切腹就是砍头,这个刑罚适用于任何人,哪怕是局长。

近藤一抬眼:“但是,有没有能砍倒芹泽的人哪?”

“冲田可以,我也可以和他拼一拼。对付新见,原田那套宝藏院枪法就可以搞定了,平山、平间只要藤堂和永仓就能够对付了。”

近藤回答说:“还得继续等,土方老弟。”

第二天,芹泽命令手下,将大炮从壬生驻屯地拖到了萌屋町一条。炮口对着大和屋的大门,大炮旁边升起了一大堆篝火,这一来不但是大和屋的雇员,连周围的邻居都被震动了。一帮人把十几个铁球扔进火堆中,准备造炮弹。芹泽看看闹得差不多了,用铁扇悄着脖子,走进大和屋。一屁股坐在门框上“老板在不在啊?”

“我是个喜欢直来直去的人,你们老板已经麻烦我们新选组保护你们了,可是还要塞黑钱给他妈的那帮强盗,做事情太不上路啦!庄兵卫怎么啦?变成狐狸还是狗啦!”

从番头(经理)到手代(普通店员),齐刷刷地跪了下来,谁都吓得不敢说话。

“要是他妈的还有点人性,你们就马上拿出一万两,马上!”

“您容我说,说一句。”

“有屁快放!”

“我们老板,现在出去旅游了。”

芹泽立刻沉下了脸,这个男人非常厌恶别人对他说谎,说疾恶如仇,那还不如说是病态。

“噢,旅行去啦?”

芹泽没有再问下去,起身就往外走。店里的人都提心吊胆地想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只见他大步走进路对面的油漆匠藤兵卫家里,他从二楼天窗爬上了楼顶,一屁股坐了下来。芹泽把这当成了“指挥部”,只见他打开铁扇,向下大喝一声“好了吗?”

芹泽是个喜欢耍威风的人,他手搭凉棚看了看周围的地形,等下面准备好了,他模仿古代的炮术号令,大声喊道:“准备,发——射。”

只见炮口轰的一声,炮弹射入了商店仓库厚厚的墙壁,但是并没有燃起火灾。

“再来一次!”

打了两、三发炮弹,芹泽瞄准的目标——仓库,就是不起火,可是崩散的流弹却点燃其他地方的杂物堆,开始还是冒青烟,顷刻就变成火焰熊熊了。

眼看大和屋着了回禄之灾,负责地面治安的官员,马上找火消(消防队)来救火,但是一看见到新选组,这帮人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更要命的是新选组队员晃着明晃晃的刀说:“我们是奉命办事,现在正在惩治奸商,谁要是敢灭火,就是对政府的背叛!”

公然的炮击持续了几个小时,大和屋的仓库终于成了一片废墟。芹泽鸭一帮人就这么拉着大炮回了壬生营地。

他们回到了营地,自然要大吹特吹一番。近藤和土方一脸的不开心,一般人这天根本不敢在他们面前提起这件事。

例外的就是冲田,这天夜里他来到岁三的房间,半开玩笑的说:“土方先生,您为什么不开心啊?”为了忍住笑容,他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我……”

土方苦笑说:“你是不是喜欢看着火呀?”

“是的,我喜欢看着火,今天那场大火太好看了。大炮火灾,这在江户都很难见到。”

冲田这个年轻人出身于奥州白河藩江户定府,在近藤的道场他剑术水平可以说“万里挑一”,他很小时候就在市井中流浪,行事作风自然和土方阴柔的作风不一样,显得很明朗。

“但是我想芹泽先生也算是个怪人,他会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在梦中说出来.”

“梦话?他说什么?”

“上个月十四日,我和芹泽先生一块去大阪,对了,您不是和我们一块从伏见寺田屋上船的吗。那天我就是睡不着,可芹泽先生一上船,就好像到家了一样,倒头大睡,说了一夜的梦话。不过那梦话说的太可笑了,木鱼干,鱼饼,都是些吃食。我摇着他叫先生、先生,他就是不醒,我一看他睡着了的脸,我才恍然大悟,他说不定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善良的一个……”

“冲田君。”

土方脸色为之一变,“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芹泽一直没有醒吗?”

“是的”冲田点了点头,突然反应过来“我说这件事,不太好吗?”

说完头也不回,就走出了房间。

“原来那个男人还有这么个习惯啊,”土方想了半天,居然得出了一个方案,可最后还是否定了自己的方案,“真是个馊主意。”

其实在七月十四日这天,他们是受了京都守护职命令到大阪进行巡逻,这次芹泽也寻衅斗殴,闹出了很大的一件新闻。这天除了芹泽、冲田之外,一共有十五人包括近藤、土方、山南、永仓等人。

新选组原来的目的是为了镇压尊王攘夷的狂躁浪人,芹泽则不然,他到哪里,就会把周围的人,包括新选组都带入骚乱中。

这天,一行人沿淀川而下,在中岛对岸的锅岛浜上岸。芹泽走在前头,后面跟着近藤、他左面是土方,右面是冲田,在后面是芹泽的手下,野口、平山,这时芹泽已经显得非常亢奋了。

果然,当他们来到老松町时,对面走来一个大阪的相扑手,那人也喝得五迷三道了。芹泽这时步履蹒跚,嘴里哼着刚才船上艺妓教给他的小调,迎了上去。道路非常窄,总要有一个人让一让才行。当相扑手走到芹泽面前时,可能因为他想开开芹泽的玩笑吧?突然像小孩恶作剧一般,张开双手,笑着说:“不让你过去。”

芹泽的脚步非但没有慢下来,反而迎了上去,眼看两个人就要撞上了,只听

“啊”

一股鲜血四散飞溅,相扑手张开着双手被从右肩至小腹被一刀两断,一头栽倒在地,芹泽跨过相扑手的尸体,根本没有回头看一看。

岁三走到尸体旁一看,相扑手的伤口惨不忍睹,白色的脂肪泛在外面,肋骨被砍断了几根,连肚脐都被砍成了两半。土方心想:“只有一刀,真是又快又准。”

新选组一行人撇下死尸,来到了北阳新地最有名的住吉屋和花酒。可是不到半个小时,就听见外面吵闹了起来。刚才还酒兴十足,非常愉快的芹泽,一下子站了起来,拔出了佩刀,大声说道:“近藤君,有人来助我们的酒兴了。”

“……….”

土方站了起来,手扶栏杆往下一看。只见四五十个头卷毛巾的胖子,杀气腾腾地手执八角棒、角木挤在窄窄的路上。

领头的一个人大声叫到:“有种的就滚下来,我们来替朋友报仇来了,别人怕新选组,大阪三乡的相扑手可不怕你们!”

近藤噌地一下跳起来。

“土方君,你来安排一下。”

“要干嘛?”

“到了这个份,不干也不行了!”

近藤甩掉外衣,往自己的三尺二寸五分的传虎撤的目钉上碰了一口酒。

土方的家伙也不差,他的长刀是二尺八寸和泉定兼守,短刀是一尺九寸五分的倔川国广。土方显得异常亢奋,满脑子就在想,他能不能像芹泽一样,给眼前的这帮肉块,来个“一刀两断”。

只见他很快的安排了一下,接着就率先蹿下楼去,站在店堂里。土方原本就是个身手敏捷的人,现在更是机警的扫视周围。

“我是新选组的副长土方岁三,哪个不怕死,那就上来吧!”

他听见脑后生风,只见一根角木扫了过来,岁三反手就是一刀,搞偷袭的相扑手“嗷”的一声,就倒下蜷成了一团,不过他的刀只伤及了相扑手身上的肉和脂肪,但并没有砍断相扑手的骨头。

“不行,我比芹泽还差很多。”

还没等他想完,他左面的相扑手又扫过来一个角木。可是这个人功架摆的虽好,一看前面那个人的“光荣”了,却吓破了胆,“呜呜”哭着准备走。岁三怎么会放走他,赶上前一步,一刀来了个“袈裟斩”。

“这次应该可以了吧?”土方想。

相扑手踉踉跄跄地倒地不动了,土方赶上去一看,那人已经咽气了,但是令他失望的是,伤口比起芹泽砍人时,刀口深入骨髓的状况还差了一点。

这时,又有一个人从背后赶了过来。

岁三跃过面前的尸体,躲过挥舞过来的角木,刀锋灵巧的翻了个。然后从头砍了下去,土方听着刀口砍进肉体的声音,感到异常的舒服。

和泉兼定守非常锋利,相扑手连哼都没有哼一声,脑袋就变成了两半,直挺挺地的往后面墙上倒了下去,彻底“挺尸”了。土方这次的“作品”还不错,但是比起芹泽还是差一点,芹泽是边走边砍,土方是摆好功架再动手的。

土方手中的刀把已经变得滑溜溜的了,刀口也沾上了人体的脂肪,因此,他接下来的战绩“不佳”,虽然砍倒了前后左右几个人,但是都不致命。

这次斗殴,持续了十五分钟之后相扑手的师傅才赶到现场。一看见眼前的惨状,大骂:“王八蛋,你们跟武士打架不是找死吗?”

接着就跪在芹泽面前求饶,芹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一看这样,收起了刀,随口说到:“就这么办吧,土方,我们这里有没有受伤的人。”

“没有。”

“好的,我们继续喝酒。”

相扑手这次可输大发了,死者一共五个人,拉回去的人又死了五个。十,五六个重伤,轻伤的二十几个人。新选组除了平山五郎胸口受了一点打击之外,大家都平安无事。正是从这次大阪北阳新地斗殴之后,新选组的威名立即传遍了天下。

但是对于芹泽来说,这正是他个人不幸的开始。

大阪西町奉行所的与力内山彦次郎,向上呈送了一份报告。这份报告经过大阪的地方首脑转交给了京都守护,这让时任京都守护长官松平荣保非常不快。他悄悄地把近藤叫到二条城,暗示他除去芹泽。近藤当时没有明确表示态度,他这时更恨得是内山彦次郎。因为这种风尘俗吏居然有胆子中伤“精忠报国”的新选组的清誉,这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应该来个斩草除根。他这么想了,也确实这么做了,十个月之后元治元年五月十二日的傍晚,内山在大阪天满桥上被新选组的刺客给暗杀了。

芹泽也确实是个“不看山水”的人,就在这次斗殴之后,又发生了所谓的“阿梅事件”。还是老样子,土方还是在九月初,和冲田闲谈中听到的消息。冲田是个从不谈论别人感情问题的人,可是这次突然说到:“土方先生,你知道这桩故事吗?”

“什么事?”

“你真是个老古板,永仓都说了,这种尤物在江户都看不到了。那个女人把大家的心都给俘虏了,当然,我不喜欢那种女人。”

“你在说女人啊?”

“真是的,你以为我在说马啊!”

据冲田说,最近每天都有一个女人造访驻屯地的芹泽。这个女人名字叫阿梅,是四条崛川一带吴服商菱屋太兵卫的小妾。太兵卫的发妻早就死了,阿梅现在就是这一大家子的主事人了。

“芹泽倒是艳福不浅啊!”

“真是没想到,土方先生这么敏感的人,都会有百密一疏啊。”

“怎么说?”

“我可没说阿梅是在吊膀子,女人对芹泽来说这是家常便饭,大家都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但是阿梅是来讨债的,芹泽一看到阿梅来了,就脸色大变,找地方溜了。”

“真他妈的熊啊。”

冲田说了说前后原委,芹泽是个喜欢“鲜衣怒马”的花花公子,经常关顾商菱屋太兵卫的吴服店,但是从头至尾一文钱都没付。菱屋是靠买卖为生的,番头几次三番来讨债,有次把芹泽给惹火了,芹泽晃着明晃晃的刀大声说:“我会付钱的,但是这两天手头有些不便。你们以为堂堂正正的芹泽是盗贼吗!?”

番头一看这样,吓得连滚带爬地逃了回去。

“但是,老板菱屋太兵卫也是个狠角色。”

他知道芹泽有“吃软不吃硬”的脾气,看见女人是一贴药。他让阿梅来讨债,芹泽真是遇见了“灰堆里的豆腐,吹不得,碰不得”,一听到阿梅来了:“不在,不在,说我不在。”

“是不是挺意外的,你是不是认为芹泽先生是天下无敌啊?”

“放屁!”

第二天,土方还是老样子,一早起来就和队里的练武,一练完,就脱下防具穿着练功服到井口梳洗一番。当他用水哗哗洗脸的时候,就觉得背后转过来一个人。

他脸闷在脸盆里低声问:“谁?”那个人一点不回答,好像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响。土方没好气地抬起了头,这一看不要紧,如同书本上说的,他——“惊艳”了。

“我是菱屋的阿梅。”

“……”

只见这个女人皮肤如同生丝一般洁白,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只见阿梅眯了眯眼睛说到:“您是土方先生吗?我一直想麻烦您一件事情。?”

“我是土方。您有什么事?”

“芹泽先生常来光顾我们的商店,土方先生,什么时候也来逛逛啊?”

“到时候,我会来叨扰的。”

“但是,芹泽先生在不在?”

阿梅三言两语就进入了主题。以她的想法来说,向土方这样高级别的人提问,他应该不会撒谎。

土方淡淡的感到了失望:“我下午看见过他。”

一说完,他就飞快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唤过侍从来泡茶。她只觉得心潮澎湃,自己也觉得自己非常狼狈。

“真没用!”

为了平复自己澎湃的心情,土方给自己的刀打粉,用力擦了好长时间,还呆呆地盯着自己光闪闪的刀口发愣。他满脑子都是阿梅的一举一动,温柔的话语刷刷地闪过他的脑海。

“我这是怎么啦?我这是怎么啦!”

土方想到这里,马上提起刀到练习场练剑。接下来,他天天和队员练剑,大家都在私下里说这两天副长练功练得非常狠。

可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结束,几天后冲田的小报告让土方更加心潮澎湃。一听完,土方脸彻底变得铁青,这把冲田弄的非常狼狈。

“您怎么啦?”

“ 没,没什么。”

“您脸色很难看,您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冲田说话还是这么幼稚。

“刚才你跟我说的话,别到处乱传!”

“土方先生”冲田噗哧一下笑了出来,“您真会开玩笑,这件事情在队伍里快成旧闻了!”

“没啦!?”

土方显得异常狼狈不堪,说话也是莫名其妙。

“当然都知道了,包括久助。”

久助是近藤的马夫。

冲田说,有天白天阿梅又来讨债了,芹泽这次可没这么老实了。一把阿梅托进寝室,掐着她的脖子,要轻薄她。阿梅连叫都没叫一声,她是怕别人知道了这件事。

“太惨了。”

来讨债,结果连贞操都陪上了,真是又滑稽,让人扼腕叹息。土方妒火中烧,暗下决心准备杀掉芹泽。

可是让人吃惊的是,阿梅从此之后,每到傍晚,都会浓妆艳抹,梳着时下流行的“松叶返”头型到驻屯地来。据说她一到屯所,就直奔芹泽的卧房,两个人“风雨如晦,鸡鸣不止”,直到天亮才回家。土方听到这件事,心里想:“阿梅被操了还这付样子,女人啊,真是搞不懂。”

这事当然瞒不过近藤,不久之后有天晚上把土方岁三叫到自己房间,海阔天空扯了一通,突然说:“芹泽算是个有德之人?”

土方当然是一头雾水,“您在说什么?”

“把长发的讨债鬼变成自己的情妇,甚至连借的钱都不用还了,便宜都让芹泽占了,不过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菱屋太兵卫也太不要脸了!”

“您也知道了这件事?”

“阿梅是个大美人,这谁都知道。”近藤略略显出一丝妒嫉。

土方点点头,回答道:“菱屋也是个乌龟,叫阿梅来讨债,那不是羊入虎口,一去不回。”

“我想说说这只饿虎。”近藤顿了一顿说:“看来不彻底解决是不行了。”

“时机成熟了吗?”“我看差不多了。”

“要悄悄地干,等办完了,把这些臭事在队员之间散布,芹泽的名声自然会好不了,那干掉他也是理所应当的,队里也不会搞的人心惶惶了。”

“什么时候?”

“九月十八日,怎么样?”

“我看行。”

土方是近藤肚子里的“蛔虫”,他知道近藤在想什么。九月十八日队伍里的全体干部准备在岛原角屋喝“花酒”,这个活动的日程已经传达给了所有干部。近藤准备在这天夜里,趁着大家都喝的稀里糊涂的时候动手。

“所有的行事都要机密,不能向任何人泄漏半点。最后伪装成长州的人干的,动手就有你领头,加上冲田,原田、井上。”

所有参与行动的人都是江户时期以来近藤的心腹。

“土方兄,这可不能失手。你要趁着白天,好好在芹泽的卧室、走廊、雪隐(厕所)走上几遍,记住地形,要闭着眼睛也能走一遍。最好把卧室和隔壁房间相隔多大,用脚步量一量。”

“遵命。”

“那么土方君,局里金库里还剩多少钱?”近藤提问让土方感到一头雾水,不过土方每天都会听取勘定方岸岛由太郎的财务报告,大致数目还是在掌握之中的。他一说现金的数目,近藤说:“噢,还有这么多,那就好好用上一票。”

“什么?哪个?”

“葬礼。把队里的经费一半全都花在葬礼上,好歹也是新选组的队长死了,葬礼的级别千万不能出一点纰漏!”

土方对近藤策计划的精细性感叹不已。

被委以重任的冲田还是那么不可思议,虽然嘴里总是说:“芹泽真倒霉!”但对暗杀准备最热心的就是他,他原本就是个工作狂,现在更是专心致志。冲田时不时到芹泽的房里串门,从房门到屏风到第一间房间用脚量了几次。各个房间的关系,寝室天花板的高低,走廊的长短,房檐的样式,甚至连芹泽的卧房里的行灯(方形纸罩做灯)摆在哪里都调查清楚了。

“没问题啦,现在我闭着眼睛都能走一圈!”

冲田对即将来到的工作显得跃跃欲试,但是还要时不时说:“芹泽真倒霉!”

对这个纯洁天真的年轻人来说,眼前的事情让他倍感矛盾。有一次他甚至说了这样的话:“土方先生你真坏!是不是准备冲进去砍第一刀啊!我不答应,打探地形的我,我出的力最大,你要把这个(任务)让给我!”

土方知道这个“过门”是逃不过了,就答道:“就照你说的做。”

“但是我担心一件事,阿梅,那天晚上要是阿梅在房间里怎么办?”

“杀了”土方斩钉截铁地说道。

“非杀不可,女人靠的是运气,运气好的话,阿梅就不会来‘出条子’。但是如果她来的话,那他就是目击暗杀现场唯一的一个人,对不起,只能杀了她!”

“真可怜。”

冲田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表情显得异常痛苦,土方无法理解他是什么心态。

终于,那天来了。

从天黑之前,新选组就把角屋整个给包了下来,戊刻(晚上11点)拍子木(关门的暗号)响起来之前,副长助勤尾形俊太郎舞剑舞到一半,就倒地打起了呼噜。大家都喝得有些高了,平素道貌岸然的近藤都喝醉了(大概是装醉)。

傍晚时下起的小雨,到了夜里雨滴渐渐变大,打在周围的灌木上,沙沙作响。到了姑娘们“留髡送客”时又刮起了大风。

“芹泽先生,您要回营房吗?”

近藤异常诚恳地问道,芹泽已经喝的连北都找不到了,但还是说:“我要回去。”他扶着心腹平山五郎的肩膀站起来:“阿梅在屯营里等我。”

土方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若无其事地说:“平间,平山你们照顾芹泽先生回去。”

芹泽前脚刚出门,近藤就跟了出去,风大雨大,他连伞都撑不住了。

“正是月黑风高夜。”

“新见那次也是这样的。”

近藤毫无表情的说道,他是指新见锦,这个芹泽从水户带出来的心腹,但现在他已经不在了。在九月初,新见到经常去的祗园《山之尾》喝花酒,正喝得开心时,近藤带着土方一帮人闯了进来,大声数落着他干下的坏事,硬逼着新见切腹自杀了。这时芹泽身边从江户带出来的老部下,只剩下平间重助,平山五郎、野口健司三个人了。

近藤一行人回到前川庄司宿舍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芹泽的宿舍在八木源之承的家里,和近藤的宿舍只隔着一条窄窄的小路,这两处房子和在一块就是新选组驻屯地。

只见暴雨倾盆,小路寂静。

冲田在八木家佣人的房间里一直盘桓到天黑,跑回来时已经浑身湿透了。

“芹泽先生回来之后,还是大喊拿酒来、拿酒来。不过现在已经彻底安静了,我看是时候了。”

“平间重助、平山五郎、野口健司哪?”

“平山带了岛原桔梗屋的吉荣睡在芹泽隔壁房间,平间睡在大门进去靠右的房间里,正和轮违屋的系里干得欢哪。”

到了十点过后,雨终于停了。从窗口可以看到天上飘过的白云,高挂在天边的明月。

“土方兄,走。”

所有人把羽织(外套)都脱了,都扎上了襟带(绑带),光着脚。悄悄从前川家的后门走了出来,快速走过道路,他们推开八木家虚掩的大门,踢倒屏风,急风暴雨般冲入黑漆漆的房间里。

当冲田一马当先冲入芹泽的房间时,西侧的窗口泄入了一丝月光,借着这一点点亮光,冲田一眼扫到了芹泽赤条条躺在床上。大概刚行完“周公之礼”他就睡着了,他连下带(内裤)都没穿。阿梅也睡得很熟,虽然穿着襦袢(内衣)但是,她白白的脚连同赤裸的下身全都露了出来。

只见冲天手中的刀光一闪,杀戮正式开始了。

芹泽的右肩挨了一刀。

“啊”

他挣扎着去抓摆在床上的刀,可是什么都没摸到,他彻底失望了。他连滚带爬来到隔壁房间,这时被赶上的原田佐之助兜头一刀,但是刀被门梁给挡住了,芹泽总算逃过了这一劫,跑到了走廊里。

走廊里横着一张书案。

他被书案给绊倒了,芹泽急忙用手支撑自己不稳的身体,但土方一刀捅了过来,慢慢地,冰冷的刺进了他的胸口。

这时阿梅早就咽气了,她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被人当成臭虫一般捅死了。但是谁都不知道是谁下了的手,应该不是土方,难道是冲田?平山五郎被原田一刀砍掉了脑袋,非常奇怪的是,侍寝的桔梗屋吉荣不知道哪里去了,她算是个聪明的女人。

平间的卧榻上也空无一人,是不是听见响动溜掉了?但是大家把各个房间走了个遍,还是没找到人。这个男人可能知道刺客的来头,从这天开始,平间就从新选组消失了。到了明治时代,这个时期新选组的队员都开始出头,发表各自的回忆录,但即使到了这个时期,芹泽派最后的一个成员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翌日清晨,近藤来检查了尸体,给京都守护打了个报告——“病没”。

葬礼在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举行,这天是文久三年九月二十日,葬礼的排场异常庞大,除了京都守护派来祭奠的人,诸蕃的京都留守役(留守处)之外,水户藩还找来了芹泽鸭的亲哥哥木村某某,一块来参加葬礼。近藤在这时表演异常出色,可以说是他生涯中的巅峰。他充满感情地朗读长长的祭文,边读边擦着不断涌出的泪水。事实上,近藤的表现是因为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当祭文读完时,新选组这个组织彻底落入了他的手中,这天离新选组结成以来,不过半年。

葬礼的指挥者土方突然在参加者发现了一张面孔,那是张泛青柔弱的四十岁男人的脸。冲天告诉土方那是阿梅的丈夫菱屋太兵卫,冲田异常严肃地说道:“那个男人是来拉生意的。”

土方一开始没理解冲田在说什么?问了几句才知道,菱屋想成为新选组的御用达(供应商),所以特地凑了一个香典(丧礼),借着这个机会来套近乎。

“噢,他是为了生意啊?”

“就是啊。”

冲田说话时,一脸的严肃。

(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不知廉耻的人啊!)

土方突然想:参加葬礼的菱屋太兵卫也好,指挥葬礼的自己也好、局长近藤也好、冲田也好,在不知廉耻方面上都是一样的。

(阿梅也一样,人、所有的人——都是不知廉耻的!)

虽然已过了仲秋,但是葬礼这天直到傍晚,气温都如同蒸笼一般闷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