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全完了!”安娜伫立在窗前,自言自语。回答她这句话的只有蜡烛熄灭后的一片黑暗和可怕的梦魇留下的印象,它们融成一块儿,使她心里充满了寒气砭骨的骇怕。

“不,这是不可能的!”她大声喊叫,一边跑过房间,去使劲拉铃绳。此时此刻她的确十分害怕孤零零地一个人待着,不等仆人来,她就去迎候。

安娜看了看座钟。才过了十二分钟。“现在他收到字条了,正在往回走。不用很长时间,再过十分钟……但万一他不回来,那怎么办?不,这不会的。不能让他看到我这双哭泣过的眼睛。我去洗洗脸。噢,对了,我的头发梳过没有?”她问自己,但记不起来。她伸手抚摸一下头。“哦,梳过了,可是什么时候梳的压根儿记不起来了。”她甚至不相信自己的手,走到镜子跟前照照,是否真的梳过头。头发她是梳过了,但记不得是什么时候梳的。“这是谁?”安娜瞧着镜子里那张烧得发红的脸,那双亮得出奇、并惊慌不安地望着她的眼睛,琢磨着。“对了,这是我呀,”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自己,顿时明白过来。她蓦地觉得他在吻她的身子,不禁颤抖了一下,耸起了肩膀。接着她把手举到嘴唇边,吻了吻。

她把短简封好,交给仆人。

她害怕独个儿待在房里,就跟在仆人后面走出屋,到儿童室去了。

她坐下来,写道:

她刚走到大座钟前去对表,就有人坐马车来了。她朝窗外张望,看见了他的马车。但是不见有人上楼,只听见下方的说话声。这是打发去送信的仆人坐马车回来了。她下楼去见他。

发了电报,她就去换衣服。她换好衣服,戴上帽子,瞧了一眼身子胖乎乎、神态安然的安努什卡的眼睛。她这双善良的灰色小眼睛流露出明显的同情。

仆人回答说,伯爵去马厩了。

“没碰到伯爵。他到下城车站去了。”

“是的,我就去,”她强打起精神,站起来说。“如果我不在家电报来了,就送到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那里去……不,我会回来的。”

“是的,不要多思多虑,得做点什么事儿,出去走走,最主要的——走出这座房子,”她喃喃地说,惊恐地倾听着自己心儿骇人的突突跳动声,急匆匆走出门,坐上马车。

“是我不对。回家来,有话要说。看在上帝份上,快回家来,我害怕极了。”

“我有话面谈,请即回。”

“您要去看望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侍女说,似乎明白她的想法。

“您不要这样焦虑不安,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这是常有的事。您不妨出去走走,散散心,”侍女说。

“怎么啦,我疯了,”说着,她走进卧室,安努什卡正在收拾房间。

“安努什卡,好姑娘,现在叫我怎么办?”安娜一边痛哭,一边诉说,废然跌坐在扶手椅上。

“安努什卡,”她喊道,站在侍女面前,眼睛瞧着她,但不知道对她说什么才好。

“好的。等一下,我马上写张小纸条,让米哈伊尔送到马厩去。要快。”

“唉,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他!他那双碧眼和可爱而又怯生生的笑容在哪儿?”她心神不定,惘然若失,原企盼在儿童室里见到谢廖扎的,却没见到,见到的却是胖乎乎、脸蛋儿红扑扑、长着一头乌黑鬈发的小姑娘,于是她脑海中首先出现以上这个想法。小姑娘坐在桌边,抓着一只瓶塞子在桌子上使劲乱敲,瞪着一双乌黑滚圆的小眼珠茫然地望着母亲。安娜回答英国保姆,说她身体很好,明天就到乡下去,然后在小姑娘旁边坐了下来,在她面前转动起瓶塞子。孩子清脆、响亮的笑声和眉毛扬起的神态使她想起了弗龙斯基,她勉强克制住号哭,匆匆站起来,走了出去。“难道真的一切都完了?不,这是不可能的,”她思忖道。“他一定会回来的。但是他怎么对我解释,他和她说话之后他那种笑容和那种活跃劲头呢?但即使不解释,我还是相信他。要是我不相信他,那我只有一条路了,可我不愿意这样。”

“哦,原来他没收到,”她霍地想起。

“可是我自己,我自己做什么呢?”她心里想。“对了,我去看望多莉,这不错,要不然,我会发疯的。对了,我再打个电报去。”于是她拟起电文来:

“去看望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吗?是的,我会去的。”

“去打听一下,伯爵到哪儿去了,”她说。

“去哪儿,夫人?”彼得还没有坐上驭座,就问道。

“去十五分钟,回来十五分钟。现在他正在回来的路上,马上就到了。”她掏出表,看了看。“然而他怎么能撇我于这种境地而一走了之呢?他不同我和解,日子怎么过下去呢?”她走到窗前,望着大街。按时间算,他也该回来了。不过也可能先前算得不准确,于是她重又回想他是什么时候乘车离开的,计算他来去得用多少分钟。

“你怎么啦?怎么啦?……”她问脸颊通红、神情欢快的米哈伊尔,他把短简交还给她。

“你再把这封信送到乡下的弗龙斯卡娅伯爵夫人手里,知道吗?拿到回信马上回来,”她对送信的仆人说。

“他让我禀告您,如果您要外出,马车立刻就回来。”

“去兹纳缅卡街,奥布隆斯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