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上帝呀,火药……”米米高声叫道,她激动得透不过气来了,“你们在干什么?你们想把房子烧掉,叫我们同归于尽……”

米米带着难以描绘的坚决神情,吩咐所有的人都站到一边,就迈着坚定的大步走到撒在地板上的铅弹跟前,不顾它会突然爆炸的危险,开始用脚去踩。当她认为危险已经过去的时候,就把米海叫进来,吩咐他把所有这些火药都扔得远远的,最好丢到水里,然后,她高傲地晃动着包发帽,向客厅走去。“没有什么可说的,把他们照顾得真好!”她嘟囔着。

爸爸从厢房进来时,我们就同他到外祖母房里去。米米已经坐在那里的窗下,带着一副神秘的冷淡神情威严地朝门口望着。她手里拿着一包用几层纸包着的东西。我猜这就是铅弹,外祖母已经完全知道这件事了。

除了米米,外祖母房里还有使女加莎,从她那气得通红的脸上看得出,她心绪十分混乱。另外还有布卢门塔尔医生,一个身材矮小、麻脸的人,他正在徒劳无益地用眼色和脑袋向加莎做着神秘的、安慰人的信号来安慰她。

外祖母本人略微侧着身子坐着,在摆旅客牌阵,这种游戏永远意味着她的心情非常恶劣。

“您今天觉得怎么样,妈妈?睡得好吗?”爸爸说着,恭恭敬敬地吻她的手。

“好极了,亲爱的,您知道,我总是十分健康的。”外祖母回答说,她的声调表示爸爸提出的问题是最不恰当、最令人不愉快的问题。她转向加莎,继续说:“喂,您愿意给我一条干净手帕吗?”

“我已经给您了。”加莎回答,指着搭在安乐椅扶手上的一条雪白的麻纱手帕。

“把这块肮脏的破布拿走,给我一块干净的,我的亲爱的。”

加莎走到衣柜跟前,拉开一只抽屉,然后用力砰的一声关上,震得窗户玻璃都响起来。外祖母严厉地望了我们大家一眼,依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使女的一举一动。当她递给她那条在我看来还是同样的手帕的时候,外祖母说:

“您什么时候给我搓烟叶呀,我的亲爱的?”

“有工夫我就搓。”

“您说什么?”

“今天我就搓。”

“要是您不愿意服侍我,我的亲爱的,您就明说好了:我早就让您走了。”

“那就让我走吧,没有人会哭的。”使女小声嘟囔说。

这时医生开始向她使眼色;但是她那么愤怒而坚决地看了他一眼,他马上低下头,玩弄起怀表的钥匙来。

“您看,我亲爱的,”当加莎依旧嘟囔着,从屋里走出去的时候,外祖母对爸爸说,“在我家里,人家是怎样对我说话的呀?”

“妈妈,让我亲自来给您搓烟叶吧。”爸爸说,外祖母这样出乎意外的态度显然使他非常为难。

“不,谢谢您。要知道,她所以这样无礼,就是因为她知道,除了她,谁搓的烟叶我都不喜欢。您知道,我亲爱的,”外祖母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下去,“您的孩子们今天险些儿把房子烧掉吗?”

爸爸怀着恭敬的好奇心望着外祖母。

“是的,这就是他们拿着玩的东西!给他看看。”她向米米说。

爸爸把铅弹拿到手里,不由得微微一笑。

“这是铅弹,妈妈,”他说,“这毫无危险。”

“非常感激您来教导我,我亲爱的,可惜我已经太老了……”

“神经质,神经质!”医生小声说。

爸爸马上转向我们:

“你们这是从哪儿弄来的?你们怎么敢玩这种东西?”

“用不着问他们,应该问问他们的保育员,”外祖母说,在说“保育员”这几个字时含着特别的轻蔑意味,“他是管什么的?”

“沃洛佳说这火药是卡尔·伊万内奇亲自给他们的。”米米附和着说。

“好吧,您看,他可有多么好!”外祖母接下去说,“他在哪儿,那个保育员,他叫什么……派人把他叫来。”

“我让他做客去了。”爸爸说。

岂有此理,他应该总在这儿。孩子不是我的,是您的,我无权给您出主意,因为您比我聪明,”外祖母接着说,“不过,好像该给他们请个家庭教师了,而不是一个保育员,一个德国庄稼佬。是的,一个愚蠢的庄稼佬,除了坏作风和蒂罗尔[5]的歌曲,什么也不会教。请问您,孩子们会唱蒂罗尔的歌曲有很大好处吗?不过,现在谁也不考虑这个了,您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现在”这两个字眼意味着:“现在他们没有母亲了”,这在外祖母的心中引起了悲哀的回忆。她低下眼睛,望着带有肖像的鼻烟壶出神。

“我早就想到这一点了,”爸爸连忙说,“想同您商量一下,妈妈。我们就请现在凭票子给他们上课的那位St.-Jérôme[6]不好吗?”

“这样做好极了,我的好孩子。”外祖母说,不再用她先前说话的那种不满意的腔调了,“St.-Jérôme至少是一个懂得怎么教导des enfants de bonne maison[7]的gouverneur[8],而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menin[9],不是只适合于带他们去散步的保育员。”

“我明天就同他谈。”爸爸说。

这次谈话后过了两天,卡尔·伊万内奇果真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那个年轻的法国花花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