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虽然人类所有高尚的机能在我身上没有得到满足,也没尽量发展,也没觉得舒畅;虽然我所当的角色没有做父亲的那种至情至性;虽然我没享受到身心酣畅的快乐;可是有时候我竟自以为中了偏执狂。某些夜晚,我竟听见了狂欢女神裙上的铃声。我最怕那种剧烈的过渡阶段,从偶尔在那里发光的、跃跃欲动的一线希望,突然之间转变到使我如堕万丈深渊的绝望。几天以前,我认真想着勒佛雷斯与克拉利斯的悲惨的结局,对自己说:

“——倘若奥诺丽纳和我生了个孩子,她不是会回到我家里来了吗?

我惊愕之下,歇了一会,然后听见门铃声和一辆车直奔阶前的声音。不久当差来报告特•古德维太太和她的女儿来了。奥太佛伯爵母系方面的亲戚很多。他的表姊特•古德维太太是寡妇,丈夫原来在塞纳州法院当推事,死后只剩下一个没有财产的女儿。你们想,看到一个二十岁的少女,长得跟你理想中的情妇一样美,还会把一个二十九岁的女人放在心上吗?

我心里不由得飘飘然,并非为了那些不敢希望的好处,而是为了阿曼丽•特•古德维小姐;她的姿色,配上巧妙的装束,格外显得夺目,那样化装的手段原是所有想嫁女儿的母亲都会教给女儿的。

我回答:“不,先生,你是不幸得很……”

听到这最后几句,我相信奥太佛伯爵担心自己发狂的确是可能的了。他站起身子,走来走去,一边说话一边舞动手臂;忽而又站住了,仿佛对自己那些激昂的话也吃了一惊。他沉默了半晌,然后想从我眼中找些同情的表示,说道:

伯爵抓着我的手把我介绍给特•古德维太太母女的时候,凑着我耳朵说:

“我真是可笑得很。”

“总之,我相信将来一定有个幸福的结局,信念之坚使我十个月以前就在圣•奥诺莱城关买下一所最美丽的住宅。如果我能重新收服奥诺丽纳,我绝不愿意她再看到这所屋子和她当年逃出去的房间。我要把偶像供奉在一所新的庙堂里,让她觉得开始一种完全簇新的生活。新屋正在装修,我要它在高雅与富丽两方面都登峰造极。有人和我提到一个诗人,说他爱上一个歌女,在钟情的初期,还没知道歌女将来怎样对他,便买下了一张巴黎最好看的床。如今法官之中最冷静的一个,公认为御前老成持重的顾问,听了那故事竟然心里每根神经都震动。国会讲坛上的演说家,对于拿这种准备工作来培养他的理想的诗人,是很了解的。玛丽•路易士来到法国的前三天,拿破仑在龚比哀涅行宫的床上喜欢得打滚…一切伟大的热情都有这一类表现。我就像那诗人一样的爱着,像拿破仑一样的爱着!……”

“噢!是的,我不幸的程度是你想象不到的!从我过火的说话上面,你可以,并且应该,相信我有的是最强烈的痴情,因为九年之间它使我所有的机能都停止活动。但比痴情更强的是对她的崇拜,对她的灵魂,精神,风度,心地,她一切与女性无关的成分的崇拜;对那些附着于爱情的,你一生念念不忘的魔力的崇拜,——那是从片刻的欢娱中体味到的日常的诗意。奥诺丽纳的心与气质的可爱,我在幸福的日子正如一切幸福的人一样没有注意,可是追忆之下都看清楚了。这任性而倔强的孩子,受到了无情无义的遗弃,受到了贫穷的压迫,竟变得那么坚强那么高傲。自从我看出她有这些崇高的品质以后,我越来越感觉到损失重大。而这朵天国的幽花竟然孤零零的躲在一边枯萎憔悴!”他又带着挖苦而沉痛的情绪往下说:“啊,我们上回谈的法律,实际是等于由一小队警察抓着我太太押送到这儿来!……这不是拖一个尸首回来吗?宗教对她不生作用,她只求宗教的诗意,只愿意祷告而不愿意听教会的戒律。我吗,我把宽恕,仁慈,爱,都用尽了,无计可施了。只剩下一个有希望成功的办法:便是权术与耐性,像养鸟的人捕捉最机警,最敏捷,最奇异,最少有的鸟那样的手段。所以,莫利斯,那天特•葛朗维先生在你面前泄露秘密以后,——那也是可以原谅的,——觉得这件意外的事故倒是命运的一种指示,正如赌徒在赌得最紧张的时候竭力在心中祈求而听从的指示……告诉我,你对我的感情是不是能像小说中的英雄一般替我出力?……”

“又是男爵,又是审计官,将来还有更大的官爵,加上这所屋子作陪嫁,这样你总不至于爱上伯爵夫人了吧?”

“——你真是个孩子,伯爵回答。将来我是给你戴了手套去的!圣•莫街上那所种菜人住的小屋子,我已经教人腾出来了;住到那边去的绝不是我的秘书,而是我的一个远亲,审计官特•洛斯太男爵……”

“——伯爵,我打断了他的话回答,我猜到你的用意了。可是,你第一个秘书想偷开你的保险箱;你第二个秘书的心,我是知道的,他可能爱上你的太太。难道你忍心送他到火里去教他受难吗?拿他的手放在烈焰中间而不使他灼伤,你想可能吗?”

好了,别扯上我的事了。

(领事说着,停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