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星星睒着眼睛,大地黑洞洞的只能看出个模糊的轮廓。芦苇河河堤两岸,长满了苦蓬和青草,流萤在芦苇中划着发亮的弧光,闪来闪去。堤坡下面是一洼漫腿高的大豆,啯啯喝足了夜来的露水,爬在大豆茎上振翅争鸣。憩息在河边上的青蛙,不甘寂寞,参加了啯啯队的合唱。突然从堤坡根处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敏感的青蛙感到不祥,个挨个的,带着响声窜入水里。

从堤坡根处走来的是杨晓冬和他的伙伴。他们偷偷地摸到芦苇河东岸了。大家伏在堤坡上先看河水,河水象条亮带子,无声无息地流着,从河水宽度和水位高度上看,不会游泳是无法渡河的。放弃了浮水过河的企图,他们把注意力转到南面二百米的木桥。桥头站着两个哨兵,桥栏杆上挂着一个马灯照亮,灯光在河面上泛起一片红色的波纹。下桥坡西面一百五十米处,矗立着一个高高的炮楼。因为夜雾弥眼,看不清楚。

杨晓冬他们伏在堤坡许久,突然他们绕到马路上,排好队形直奔桥头走去。最前面的是小汤和韩燕来;后面是一团新兵连的三位士兵,他们是由另一支地下工作系统派打进来的内线关系。听到小汤等起义,临时跟来参加的。苏兴旺挎了双枪跟随杨晓冬走在当中,他是以“副团长”随从身份出现的。

前锋迈上桥头了,哨兵喝斥他们站住。看到是军人,问他们要口令。小汤明知道口令故意不答,大模大样地朝前走。一个年纪较大的哨兵很不服气,拉开枪栓推上顶门子弹。这时苏兴旺赶到了,他训斥哨兵们说:

“你们长眼是撒尿的?不认识副团长还不认识我?真是目无官长!”

哨兵们这才看到杨晓冬穿的哔叽军装,后退一步,没敢作声。

杨晓冬故意对拉枪栓的哨兵说:“你的责任心很好,我不怪罪,现在天快亮了,我要召集你们全排集合讲话,快撤掉岗哨去听讲。”

别个哨兵怎说怎应,就要撤岗走,年纪大的哨兵仍是犹豫,小汤上前拧住他们的膀子下了他们的枪,把枪交给后面的新战友。然后他同韩燕来急步奔往炮楼。楼顶的哨兵已感到桥头上有骚动,正在探身外瞧,韩燕来他们赶到了。

“快放吊桥,团部长官查勤来啦!”

岗楼哨兵楞了楞没敢答言,缩回头去向他们排长报告。

小汤向赶到的杨晓冬说:“注意点子,这是三营九连的一个排,排长姓龚,高大成的老部下,够坏的!”

杨晓冬看了看星月收光的天色,说:“时刻正好,不要慌,沉着对付他。”稍楞了一会儿,他对小汤说:“通知马班长了吗?”小汤肯定答应了一声。

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先听见炮楼里吹哨,等了一会儿,姓龚的才带着两个班长登上楼顶。小汤见其中有马班长,胆子更壮了,便喊:“龚排长,看你这磨蹭劲,快叫人放吊桥呀,团部长官查勤来啦!”

龚排长看到他们一行七八个人,天不亮来查勤,治安军里从来没这个习惯,来的长官也不认识。但要说不信,分明跟的是团部通信员,还喊叫他的名字。迫不得已,他说:“查勤很好,容我先集合一下队伍。”

韩燕来知道他撒谎,揭破说:“你的队伍早集合啦,耍什么把戏,是不是瞧不起新调来的副团长?”

龚排长看了看杨晓冬的装束,支吾着说:“哪里话,不是不认识吗?”

“你不认识长官,还不认识我苏兴旺!”

这小子没话说了,看了看左右两个班长,马班长才要表示态度,龚排长诡计又出来了,他说:“请你们稍等一下,我向营部打个电话,马上就放吊桥。”

听说这家伙要打电话,楼下的人都紧张了。只要让他打通了电话,今天的任务就算垮了八成。一时大家束手无策,禁不住乱吵几句。

杨晓冬这时向大伙喝道:“不要七嘴八舌的乱吵叫!他是九连一排那个龚排长吧!好,打电话让他去打,等他打完娄,我再跟他算总账。”

龚排长迟疑了,既不敢打电话,又不敢放吊桥,炮楼上下形成对峙的僵局。这时候芦苇河东岸传来隆隆的汽车声。听到汽车声,韩燕来他们真要开枪打了,杨晓冬制止了他们的急躁,看了看站在楼上的马班长,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明显表示。杨晓冬怒盯着龚排长,捉摸了一个短的时刻,脑子里翻起了一个新的浪花,突然间,他指着木桥后面大声对龚排长说:

“你听到汽车响没有?我告诉你,那是多田总顾问要去马驹桥视察,陪同视察的有高司令和咱们关团长,我就是特为他们前来……好,不说啦,等会儿再跟你算账。”

这一来可把龚排长吓慌啦,真要高司令来娄,吃一顿马鞭子是最好的呢!他回头又看两个班长,马班长看这小子沉不住气了,不等他下命令,就招呼另一个班长,两人亲自放了吊桥。

杨晓冬带着随行人员跨过吊桥进入炮楼场院,发现三个班的伪军已作了战斗准备,他喊了声:“跑步集合!”全排列队站好,龚排长心神不定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杨晓冬厉声喝道:“龚排长出列!”他规规矩矩站出来。杨晓冬骂道:“你竟敢目无官长,抗拒命令,给我捆起来!其余的弟兄们都有错误,先架枪,在空房徒手集合,由马班长代理排长,等关团长他们来了再发落。”韩燕来他们按照他的眼色捆绑了龚排长,马班长集合徒手俘虏到空房里去进行工作。芦苇河炮楼的障碍扫除了。下一步能不能实现?远处的汽车声是否押解政治犯的囚车?梁队长他们能不能准时暴动?一切原来认为很有把握的事,杨晓冬现在感到不一定有把握了,他内心塞满了疙瘩,紧皱双眉,凝眸盯着芦苇河的大路。

外面,汽车响声更近了,杨晓冬率领韩燕来等跑上岗楼,瞧见东方红润润晴朗朗的天空下,夹在碧绿禾田中的泥黄色的公路上,有四辆大型汽车扬着灰尘奔芦苇河桥驶来,汽车接近木桥的时候,突然发见第二辆汽车尾巴上树出一面红旗,见到这面红旗,杨晓冬象吃了一剂凉药,五脏六腑都清爽了,他紧紧握住韩燕来和小汤的手,三个人共同瞪着那面小小的红旗,刹那间,杨晓冬顺手抄起一挺机枪,他喊:“韩燕来!你同苏兴旺去拦汽车,我去楼上亲自与你们压顶。”韩燕来等应声跑下去。

第一辆汽车下桥了,只有四个鬼子押车,车上载着许多军用物品;第二辆第三辆满载了押赴马驹桥的“犯人”。梁队长就在第二部车上。当汽车走上木桥的时候,梁队长瞧见前面有人挡住公路,他知道内线同志来迎接了,手指头粗的绳索,被他在车厢铁皮上几下蹭断。最后车上是押运“犯人”的伪治安军两个班。张小山同另一位起义伙伴事前搭乘在这辆汽车上。

韩燕来他们本着“先礼后兵”的计划,从炮楼出来站在公路当中,摆手示意叫司机停车。汽车停了,押车鬼子看出神气不对,跳下车来要持枪动武。韩燕来他们一涌而上,揪住三个鬼子厮打,剩下个老鬼子见势不好,钻到汽车底下,掏出枪来放倒了一个起义的伙伴。他要放第二枪时,梁队长早已跳下车来从他身旁爬进去,老鬼子发觉身旁有人,反手打了一枪,击中梁队长的左膀,没容他再响枪,梁队长掐住了他的咽喉。车前公路上韩燕来他们正扭打的时候,膘子赶到了。韩燕来摔倒一个,膘子将剩下的两个,每人头上用钢盔打了一记,鬼子四脚朝天不动弹了。

前面汽车停住的时候,最后一辆刚刚过桥,听到枪声,车上伪治安军想要下车助战。这时候张小山突然从车后站起,高举着四五个拉了弦的手榴弹,满带杀气地说:

“谁也不许动,统统举起手来,有一个不听话的,我立刻拉弦,叫全车人都变成肉泥烂酱!”他的助手在大家惊呆的时候,逐个下了两班伪军的枪。

战斗结束的速度,超出杨晓冬的预料,原准备用机枪封盖敌人,结果也没用上。他便迅速下炮楼与梁队长他们会合。梁队长绑扎了伤口,用最快的速度,把全部难友五十余人编成两个排,膘子和张小山临时被指定当排长,配发了从炮楼里缴获的武器,集合了五个班的俘虏,准备随着杨晓冬向外冲。杨晓冬早已胸有成竹,他命令小汤给关团长打电话。说明在一团防地出了紧急大事,请关团长火速到一营营部来亲自采取措施,不料电话打通时,得知关团长正在一营营部,他是特地向一营营长交代秘密任务:假如八路军截击汽车,须要迟滞兵力嫁祸于第三团。得到关团长在一营的消息,杨晓冬十分高兴,立刻叫人割断电线,全部人员乘坐缴获的汽车,奔赴一营部驻地昌腾镇。

昌腾镇距芦苇河炮楼只有八里路,是个四百户的大村,营部同两个连驻在街心对门的两所宽宅大院里,汽车开到时,梁队长叫膘子带一部分人,架起两挺机枪,封锁了斜对门的两个院落。

杨晓冬在韩燕来等同志簇拥下,直接冲进营部办公室。

办公室里,关敬陶和一营刘营长正在接电话。电话是伪司令部来的,他们查问芦苇河一带为什么响枪,杨晓冬到后,叫他们先放下电话机,并赶过来先给关敬陶握手。与刘营长握手之前,他低声叫着他内线工作的代号,刘营长知道杨晓冬是自己的领导人,又惊又喜,杨晓冬暗示他暂不要声张,乘势把全部真实情况告诉了他们。关敬陶听了满脸惊慌,一肚子不愉快。他说:“要光是救出你们的人,还可以作个假报告。现在你们打死了日本兵,又在我的防区,这不是滔天大祸?”

韩燕来听了把眼一瞪,说:“你看成是大祸,我们看成是大福。你别没良心,八路军对你是多么宽大,到这时候你还三心二意的!告诉你,我们在你的门口已经架好机枪啦,你反正,有你的光荣机会;你拒绝,马上叫你当俘虏!”

梁队长这时也闯进营部,路上杨晓冬给他讲过关敬陶的事,现在一听到韩燕来的话,十分同意。他喝呼张小山、小汤他们快把关敬陶捆上。

关敬陶已经发现他的心腹一营刘营长原来是八路军的同伙,又看到自己的传令兵都听人家的,他心里害怕了,表示要同杨晓冬商量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杨晓冬说:“现在就看你的决心了,你不下决心,八路军的同志们不能宽容你。退一步说,就说我们能宽容你,你可以想想,汽车被砸了;鬼子被杀了,炮楼被端了;‘犯人’逃跑了;你脚下的一营在刘营长率领下跟我们一块进山了,这里剩下你孤家寡人一名,回头高大成和日本人会怎样对付你。”

关敬陶双手掐着头皮沉默着,表示十分作难的样子。

杨晓冬说:“实话告诉你,现在谈不到两全其美,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你要肯走光明道路,有什么困难我都帮助你。”韩燕来说:“你要不走光明路,还想拖后腿,我就当场干掉你!”

关敬陶看着刘营长十分犹豫地说:“我早已同你说过,咱们当伪军没出路。”

刘营长说:“起义投八路军就是出路。干吧!你不干我们一营也要干!”

关敬陶说:“就是想干,部队也没掌握在手里。”

杨晓冬说:“这不要紧,马上打电话,一面叫黄连长们来这里开会,同时叫部队在西面二营驻地集合。”

关敬陶说:“营连长开会是可以,但不少人还有家庭累赘哟!咳,太快了,太突然了!”

杨晓冬用自信的语气说:“关于眷属的问题,你们不必担心,关夫人不必说,连刘营长、申营长还有连长的太太们,都有人照顾,我估计她们在这时候,至少也出城啦!”

杨晓冬的话真象神话般的应验,他刚撂话把,外边有人给关团长送了信来,封皮是银环写的,内附有陶小桃的亲笔信。陶小桃说,她同几位营连长的太太,带着必要的东西,坐大车跟银环出了市沟口,说关团长接到信的时候,她们至少离城已二十里。信结尾说:她们希望站在眺山群众欢迎行列里,看到光荣起义的丈夫回到祖国的怀抱来。这封信使关团长又好受又难受。他思前想后一语不发。

这时办公桌上又响着伪治安军司令部的电话,刘营长说是高司令亲自打来的,要关团长接电话。

关敬陶看着电话感到为难。

杨晓冬伸手接过来:

“喂!你是高司令,你问为什么放枪?芦苇河发生事故啦。是共产党分子化装狙击汽车……我们一团出击啦,很顺利,被我们全部俘虏啦。捉住了领导人,领导人正是司令部越狱逃跑的那个姓杨的。现在一干人等都解到昌腾镇了,是,正在详细审问,是……是……请司令亲自来一下吧。我?我是值班参谋。你找我们团长讲话,那好。……”

杨晓冬堵着送话器对关敬陶说:“高大成要你亲自讲话,别犹疑,挺住劲,按着我说的跟他讲。”

关敬陶在大家鼓励下,向高大成重复了杨晓冬刚才的谈话。他放下电话说:

“真要高大成来了怎么办?”

梁队长答言说:“你放心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我们怕他个龟孙子。我们有的是办法。”

移时,小汤领着二营申营长进来了,说开会的业已到齐,请关团长去开会。刘营长乘机把申营长叫住,两人小声叨念了半会,一齐站到关敬陶和杨晓冬跟前说:“我们两个营关系不太大,团长说咋办都行。就怕三营长苟长海,他是个土匪,跟高大成从来就是一帮,开会时可得提防着点。”

杨晓冬说:“没关系。关团长,你们放心大胆开会吧!”

营部外院的柜房里,坐着十二三个营连长,大家都不晓得为什么开会,有人说是临时出发打仗,否则不会同时把队伍调出来。三营长苟长海坐在迎门显耀之处,他将全身倒在圈椅上,脑袋顶着身后的柱角,两个袖口挽的高高的,两脚八字叉开,有时把脚板放在桌子上。他来时把大烟抽足了,现在拚命吸纸烟解解那股醉劲。见关敬陶进来,他从桌上缩回两只脚,向团长点了点头,连个起坐的礼节也没有。关敬陶并不理会这些,他匆匆促促地讲话了。

“弟兄们!我……我有件重要的事向你们谈谈。”他口吃又惶惶不安地说了这么两句。在杨晓冬横目之下,才简要地揭露了日寇罪行,说明了当汉奸队没有下场。接着他不无勉强地说:“我抱定决心,走光荣的抗战道路,……”关敬陶说完挨个瞟着大伙的反应。一营刘营长咳嗽了一声,提高音量说:“我们一营全体官佐都同意!”二营申营长原来不敢表示意见,瞧见他营的五六连长都向他点头,他也被迫地点了点脑袋。这些都长了关敬陶的勇气,凭这股勇气他抬头看三营长,见苟长海眼睛一翻,他说话了:

“关团长!我问问你,你想干这件事跟高司令商量了没有?”

“我的决定,用不着同他商量。”关团长鼓起勇气回答他。

“那么全团军官们可同意?”

“开会就为的征求大家意见!”

“征求意见,好!从我姓苟的开始,三个字:不赞成。诸位弟兄们想想呀!”他开始演说了:“这样干是不是背叛皇军?是不是挖咱们高司令的墙脚?好吧!不怕日本军杀头的,愿意跟共产党受苦的跟他去。愿意跟高司令升官发财的跟我……”他的话没说完,韩燕来抽出刀来一刀攮进苟长海的脖颈,刀尖透过脖颈插在柱角上。韩燕来指着那把插在柱角上带血的钢刀,瞪圆眼睛喊:

“愿意跟苟长海走一条路的,在我这儿报名!”

所有到会的都惊呆了,有人吓的吐出了舌头,关敬陶也在哆嗦打战。当韩燕来向他努嘴时,他才神魂归窍,当众宣布说:“会议就此结束,我命令刘营长快些前去指挥部队。其余人等统统跟随团部,立刻准备出发!”

散会后,小汤想起三营九连沈连长是苟长海的内弟,十连长是他的同乡,提意见把这两人的枪支下了,其余由二营申营长伴同大家在一块儿休息,由小汤在门外亲自值岗。关敬陶这时初步感到轻松一些了,他知道昌腾距城里也只有十五里路,不敢久待,吩咐一营把沉重物品全部扔掉,只剩下人员和枪支。正在要走的时候,营部传令兵来报告说有几辆摩托车沿着芦苇河公路,驶向昌腾镇来了。关敬陶听了非常沉不住气,他催杨晓冬说:“这里离城太近,咱们应该跑步出发,万万迟延不得,你知道高大成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呢!”

杨晓冬说:“不碍!我们张开网口等着他!”他吩咐梁队长撇开门卫,把进村的电驴子放进来。

关敬陶说:“光几辆摩托倒不吃紧,怕后边跟着大队伍呵!”

杨晓冬说:“沉住气吧。现在离芦苇河出事,也只一个多钟头,估计他们搞不清准确情况,这正是跟高大成斗智角力的骨节眼上。”说实在的,杨晓冬也真同意迅速离开,叫同志们脱险,叫起义的部队安全拉出去。但想到敌人的阴狠毒辣,想到内线同志们的流血牺牲,想到配合根据地作战的需要,趁着揪住老虎尾巴的时候,他愿意把扬起的拳头打的更狠些。

摩托车进村了,他们声言是从司令部来的,到营部门口连停也不停,骄傲又蛮横地开进大院。为首的跳下三个人,正是范大昌、蓝毛和田副官。约有一个手枪班,跟在他们后面,声言是前来捕捉越狱”犯人”的 关敬陶出来把他们三人让进后院,吩咐随员们陪着手枪班到营部参谋室里喝水。

走进了营部办公室,范大昌大模大样地对关敬陶说:“你不是把越狱的全部俘虏了吗?我们奉高司令的命令,到你这儿把犯人带回去。”他的话板未落,杨晓冬从内屋走出来。

蓝毛见了惊呼道:“呵呀!他怎么还没捆上?”

梁队长走出来接着他的话说:“好,都给我捆起来!”左右闯进四五个人,马上将他们三个五花大绑捆了。绑蓝毛的是梁队长,他狠狠揍了他两个嘴巴。抽的这家伙满嘴流血。

杨晓冬厉声问范大昌:“你这个可恶的‘日特’兼‘国特’,告诉我,你们和高大成今天是打算怎样设计陷害关团长的?”范大昌咕咕哝哝的不说什么。

杨晓冬又说:“快说,你们今天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范大昌和蓝毛同声回答,说是来逮捕共产党地下工作人员。

杨晓冬扭头冲着田副官发怒说:“你给我快说真的,迟一点我削你的脑袋!”

田副官听了吓的脊椎骨直冒凉气,回答说:“我说实话,高司令,不!高大成,高大成吩咐我们带了一班弟兄,来探听关团长的虚实。他说如果去马驹桥的汽车在一团防地真的出了大祸,叫我们先夺了关团长的兵权,并带上他到日本人处吃官司去。”

关敬陶听了这才十分气愤地骂道:“他妈的,你们处处歧视我排挤我,幸亏我早走了一步。告诉你们,姓关的已经脱掉伪军皮子,光荣起义啦!”

范大昌等三人听了吓的直打哆嗦。

杨晓冬又冲着田副官说:“要想活命,你给我向高大成打电话,就说越狱的全部被俘,押车的日本人全部战死。关团长不敢作主,请高司令亲自到这里来一下。”田副官不敢不听,人们给他松绑了一只手。他战战兢勉地去拿电话,杨晓冬喝斥说:“声音自然点,不许屈声屈气的。”田副官点头答应着要通了电话,刚讲到要高大成亲到昌腾镇来,大门口外当当响了两枪,田副官手里的送话器吓掉了。移时,韩燕来把杨晓冬、梁队长和关敬陶叫出去,向他们汇报说,里边绑范大昌他们的时候,外面对手枪班同时下了手。小汤见手枪班有人想抵抗,他跑去帮忙。被下了枪看押起来的三营九连沈连长,乘混乱机会,跳出窗外,开上院里的摩托车跑出去,张小山他们发觉追时,在后面打了两枪。

杨晓冬听罢叹了一口长气,无限遗憾地说:

“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打猎,只望捉住只老虎,谁知时运不济,仅仅抓了三只山猫。梁队长,请你带好这几个俘虏。关团长,咱们赶快出发吧!”

队伍集合好了,关团长派自己的心腹队伍第一连领路,中间是营部和勤杂人员,芦苇河坡解除武装的那个排,除排长外,都发还了枪支。梁队长带着新编成的那个连殿后。全体人员跑步向二营处靠拢。

关敬陶他们赶到二营部驻地西马庄,刘营长已主动将队伍拉到离城更远些的苑家屯。他们又赶到苑家屯,看见刘营长业已把队伍整理好,二营全部到了,三营只来了两个连。加上关敬陶所带的队伍,人马基本集合齐了。全团在村北大树荫里临时喝了点水,韩燕来走近杨晓冬身边悄悄说道:

“杨叔叔,你记得这个村庄吧!这就是苑家屯,我们第一次送首长们过路就在这村碰上敌人。”

杨晓冬听罢,立刻联想到金环,心里有很多感触。他对身边的关敬陶说:“你不是常怀念那位女同志吗?她的名字叫金环,这个村庄的工作就是她开辟的,最后,也在这个村庄她被俘牺牲的。”

关敬陶听了心中很激动,他说:“杨同志呵!想起革命先烈牺牲流血,我感到难过和有罪。我能踏上这条光明道路,是他们的鲜血换来的。为了纪念,我想在此地向全团宣布起义!”

杨晓冬点头说:“你可以向大家讲几句话,千万不要拖时间,五分钟以后我们还要跑步出发。”

关敬陶登在柳树前面突起的高坡上,怀着特异心情破着喉咙喊:“全团弟兄们!我向你们宣布一桩大事,从现在起,我要率领你们走上一条光明大道,投奔光明的抗日阵营。在决定走这条道路之前,黄连长们都开会通过了。虽然没有给所有弟兄们商量,我相信我是代表了你们的利益。我相信大家会同意,因为我们投靠的不是别人,是代表真理的共产党。

……”

关敬陶讲完话,部队继续快步出发了。走出苑家屯不远,听到昌腾镇方面有零乱的枪声。杨晓冬毫不迟疑地留下梁队长率领新编连队掩护退却。他自己跟起义部队快速向山区撤退。起义部队听到枪声,走的更快了,顷刻之间走出七八里路。这里距城较远,群众基础更好一些。出乎杨晓冬的意外,这里竟隐蔽着一个五十余人的加强排,还有城郊武工队的一部分同志,他们是受军分区袁政委派来支援杨晓冬他们的。这样一来,杨晓冬和关团长心里都感到有了底。杨晓冬叫武工队的同志为起义部队领路。他担心梁队长力量单薄,还带着三个重要的俘虏,同关敬陶商量了一下,由杨晓冬带领上军分区来的这个排和韩燕来他们七八位同志,返回苑家屯,接济梁队长。

高大成同小田副官中断了电话,心里更有怀疑:“有什么重要问题要我亲自去一趟呢?范大昌他们还不能作主,关敬陶平素亦不很扎手呀,要是真有意外,田副官还能打电话来?”他正考虑着,宪兵队来电话询问,为什么赴马驹桥护送的汽车没信,芦苇河炮楼里为什么自己割断了电话线?高大成情知不妙,忙用电话亲自通知三团长高拧子,叫他出动全团兵力,只要遇到一团擅自行动,不顾一切,进行堵击。然后,他亲自率领骑兵连和警卫连立刻奔昌腾镇出发。跨出西关,看到沿途很平静,心想:一团不会出问题吧?即使关敬陶生二心,还有个三营长苟长海呢。外防有三四团挡着路,更重要的还有日本军,他关敬陶胆大包天啦!这种想法还没完,昌腾响起枪声。听到枪响,高大成沉不住气了,跃马前进,跑了一段距离,与迎面飞驶来的沈连长相遇了。

高大成听了沈连长的汇报,一刻也没停留,指挥队伍跑步前进,赶到昌腾扑了个空。向居民打听了一下,沿着路线不喘气地赶到苑家屯。高大成想:只要见到一团队伍,凭仗他司令的声威,几句话就可以把队伍喊垮娄!剩下你关敬陶光杆一根,那就是不成问题的问题啦!

他的前头部队在苑家屯村北与对方接火了。对手正是留作掩护部队的梁队长。

高大成的骑兵真凶蛮,一个冲锋即顶到村边,几乎同梁队长的队伍打了交手仗。村头两挺机枪哗哗打响时,高大成骑兵们才被迫后退了百十米。双方在苑家屯村头打开顶牛战。时间不大,高大成的警卫连赶到了,这伙亡命徒不顾一切从右侧压上来,梁队长看看吃不住劲,把队伍撤到街心一所高房院。当他登上房顶布置兵力时,发觉所占的正是赵大夫的家。在这个家里,他钻过夹壁墙,同金环一起吃过饭,这些往事在脑子里一闪即逝,因为警卫连一阵猛攻,逼到高房下面了。新的战斗异常炽烈,下面叫喊着几次把手榴弹扔上房来。梁队长他们不哼气,捡起手榴弹带着烟投回去。敌人几次登高爬房,都被机枪扫下去。

梁队长正打的顺手的时候,队员跑来报告说:两个俘虏从房上跳下去,向村北逃跑了。梁队长听了十分焦急,杨同志为了他的连队可靠,才把最重要的三个俘虏交给他,跑掉他们这还了得。一经调查,发觉跑的是小田和蓝毛。梁队长从身旁同志手中要过一支步枪,不顾暴露目标,挺起身来了望。他先发现了小田副官,他正朝村北树林里跑,每跑几步,觅棵树身影一下,经过林中空地他正在加速度的时候,梁队长一枪放倒他。接着他寻找第二个目标——杀死金环的蓝毛。找来觅去,发见这个家伙跑的更远,可以说跑回他们阵营了。

只是倒剪双臂尚未解开,就听蓝毛高声呼喊:

“高司令呵!叫弟兄们拚命冲吧!这帮人正是宪兵队送往马驹桥的犯人,千万别叫他们跑掉,……我的天,这些家伙们野刁极啦。快过来人给我解绑吧,这条命是捡来的哟!”他正欢腾雀跃地朝临时战壕里迈进的当儿,梁队长瞄准一枪,击碎了蓝毛的头骨。由于挺身暴露,梁队长的左肩又中了一枪。他的眼睛急红了,喝声向弟兄们说:“我们坚决顶着,一定掩护起义部队的安全。”他转身回到另间房顶,恰恰望见唯一没有逃跑的范大昌,一下引起他的新仇旧恨,招手向队员们说:

“拉过他来,我亲手干掉这个双料特务!”

范大昌吓的双膝跪地,祖宗爷爷叫个不停。

梁队长走过来,一只脚踏住范大昌的脊背,说:“叫你们这号人活在世界上,我死娄都不放心!”

正在梁队长要掏自己的手枪时,杨晓冬领着韩燕来他们赶到了。杨晓冬制止了梁队长的行动,命令队伍马上集合撤退。

梁队长被膘子背着,韩燕来他们牵了范大昌,离开苑家屯一阵向西飞跑。所幸田野里多是大秋庄稼,容易掩护,加上加强排共有百十人的队伍,分两拨倒替着跑,转眼之间跑出五里路,如果再能跨过前面公路,躲过赵匪四团左右两个炮楼,就可能赶上关团长的队伍,免除被敌人切断的危险。杨晓冬叫大家丢掉一切缴获的物品,尽快越过眼前的公路。

前头部队距公路不远了,由苑家屯跟踪追来的敌人被拉下了,人们正在心里庆幸能平安过路的时候,从侧翼斜刺里追来一股骑兵,依照速度看来,骑兵必然先行赶到公路,至少把梁队长他们这两拨人分割开。

杨晓冬清楚地知道,当前情况下对骑兵作战十分不利,他看了看梁队长,梁队长叫膘子沿途摘了两个南瓜,他正在剖取瓜瓤糊伤口,精神有些萎靡。

敌人马队越跑越快,连骑马人的轮廓都看清了。苏兴旺指点着说:

“你们看清那个领头骑白马的吗?那就是高大成。”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见高大成在远处喊:

“一团弟兄们,谁要乖乖地回来,每人官升一级,钱加两倍,当班长的每人赏一两金子。要是执迷不悟,你们看,前有三团四团的截击,后有日本皇军的大队,长上翅膀也飞不出去。”他一遍又一遍地叫喊着。这些话虽对梁队长领的队伍文不对题,还是把出狱弟兄们闹的惊慌了。

梁队长看到这般情况,他放下瓜瓤,从膘子身上出溜下来,拿过一支步枪,用膘子的肩膀作枪架,他困难的单腿跪下,只手扣着枪机,冲着斜刺飞来的白马发射了一枪。枪声响处,高大成一个筋斗从白马上摔下来,跟随的骑兵们翻身下马,把高大成团团围住了。乘这个空子,杨晓冬率队冲过公路,跨越了左右的炮楼,一气又前进了五里路。等情况稍微缓和的时候,他问梁队长说:

“老梁同志,你觉着伤势怎样?”

“不怎的,两处加在一块,也比高大成的轻!”

“真称的起是神枪手!”杨晓冬想起去年过路时,梁队长朝敌人炮楼枪眼里打的那一枪。

梁队长睁了睁眼,犹有遗憾地说:“要是在我不受伤的时候打出这颗子弹就好多了。”

他们赶上关敬陶时,他正率领一营跟阻拦他们前进的四团两个连作战。听到高大成受伤落马的消息,关敬陶精神振奋,一个冲锋把阻拦的敌人打垮。

距第三道封锁沟仅两里了,过了沟就是根据地。这时,无论起义弟兄或是越狱同志,心里都比较轻松了。眼前纵有密密的环山炮楼,因为每楼只有一班伪军,谁也不大放在心上。

倒是看到岗楼后面那巍峨雄伟的眺山,给大家壮了胆量。

得到消息晚了的鬼子兵,终于率队赶来了。他们速度特快,使起义部队来不及过沟。

关敬陶发见鬼子兵赶来,再也无心抵抗,不等同杨晓冬商量,即叫各连跑步过沟。这个部队没有爬沟的经验,争相奔向一个路口,人挤人滚疙瘩。

鬼子兵丝毫不错过这个机会,汽车还没停止,纷纷从汽车上跳下来,抱着机枪冲锋。他们仇恨这支从“大东亚共荣圈”里分裂出来的起义部队,想在过沟到解放区前,全部把他们消灭。

为了叫起义部队少受损失,杨晓冬还想叫梁队长这股队伍拉开,掩护关敬陶最后脱险。这时候,军区的侦察员领着一位作战参谋赶到了。他说:袁政委已率领一个主力团到来了,一个营已经伏在山坡上找好地势,要杨晓冬他们能过沟的过沟,过不及的卧倒。……

起义部队闪开一条道路,鬼子兵正在蛮横地向前追赶,飞蝗般的子弹,从漫山腰里,冲着鬼子兵头顶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