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先生,请坐。”金莺小姐撇开了琴仙的答话,便安闲地招呼了梦若。

“好的。”梦若也就傍着琴仙坐下了,和金莺小姐适成对面,时时在琴仙不注意中,打量着金莺小姐的容貌。

最使梦若心动的,还是金莺小姐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和桃圆似的粉红的两颊。一时那水汪汪的眼睛中,又泛映着两颊的辉光。这辉光告诉梦若,是女神的最圣洁的辉光。

梦若在一转瞬间,又觉得那辉光简直是醇厚的醴酒,能使梦若陶醉一生而不会醒悟过来的。啊!啊!梦若此刻是在贪饮着醇酒啊!直饮到灵魂的深处。

“华先生,怎么你放弃了选举权呢。”

梦若从沉湎中醒过来。他被一阵清婉的黄莺般的鸣声惊醒。

“沈小姐,这可不是你所知道了。”梦若伤感似地说:“中国的社会,到处弥漫着黑暗。你没有瞧到他们那种偷鸡吊狗的行动吗?”

“啊,是的,”金莺小姐清韵婉转地回答,“我只看到又文、古清两人尽在会场里交头接耳说话呢。”又嫣然一笑。

“是呀!正因为这点,我才放弃了选举权。”梦若好象配合金莺小姐的悠扬的语调在低吟般地说。“中国现在的社会,整个还在封建势力的支配之下,所以,一碰到什么事,运用宗法或封建的关系来争夺或霸占营私人的利益。这一种只有义务没有权利的区教育会的选举,尚且如此,其他,关于议员的选举,我们也可想而知了。……”

梦若说到这里,便想到三年前,在隔水祠堂里,雇好了写手,抄写选举票的一幕。“既然没有权利,只有义务,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运动选举呢?”金莺小姐忽然又装作稚气地问。这稚气,是一种逗人爱怜的稚气。同时跟着这稚气而来的,她那眼睛中艳艳的圣洁的光辉,也更透明了。

“也是为了假借义务的名义,以争夺各种权利呵!”梦若掉入在金莺小姐眼睛的圣光里温和地说:“天下事,你别看得这么简单。慈善事业,在另一面,便是消灭社会的革命性的增涨。义务的反向,就是权利。同时,越是声声口口说尽义务的人,却越为他个人权利打算。你可不知道吧,我们的梦宗兄,名义上是为了公益,向外边捐募,修理那gui头桥的。……”

“唔,gui头桥,……”金莺小姐突然又想起那个梦来了。面上一阵发热,桃花开得更烂漫了,眼睛里的圣光,渐渐发出红焰来了,“那gui头桥,样子呢。……”

“可是捐来的钱,却造他的公馆了,以绝对便宜的价值,来把gui头桥修理一下。然而我们老百姓,却谁都知道gui头桥是全凭宗先生修理的呢。……”

“啊!原来世界是这样复杂的呵!”在一旁的琴仙也开口了。“那么,他们现在运动到了区教育会会长,有什么权利可取呢?”金莺小姐又默默地问。一边手抚着坐在一旁的象鸭子听雷似的听着的韵仙。“第一,他们将设立一个机关,安置他们的私人。”梦若咽了一口气,眼睛跟着金莺小姐玉葱似的手指旋转,“第二有了机关,便可包办乡下一切的事。乡间农民知道什么呢,虽然是区教育会,他们还是会把打人案啦,盗窃案啦,风化案啦,一切的民事刑事案啦,向你这机关来请求处理的,他们在这中间,便有他们的进款了。”

“啊!原来是这样的。”金莺小姐吃惊似地叫,嘴角的笑痕,如晨熹般。

“不是这样就完了啦,”梦若象贪杯似的喝着金莺小姐眼中的醇醴,缓缓地对酌谈心似的说下去:“有了这一机关,便可和城里的教育机关联络;把持城市教育机关的还不是绅士之类,他们因此勾结了城里绅士,上通于官署中人,于是狐假虎威,又可在乡间打下土皇帝的势力了。……”“嘻……”这次是金莺小姐和韵仙一起笑了。

“想不到,华先生竟这样熟透世故呢!”金莺小姐又赞扬似地说着。同时,她那眼中的圣光,象命运的巨手,紧紧抓住了梦若的灵魂。梦若竟有点寒栗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