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丸子要是有学者那么一副脑子,它们里面准得出个把宿命论者的。同样的是泥丸子,命运可不同。譬如说史兆武第二次扔下来的泥丸子,落到一辆黄包车旁边,车子一走,就给压得粉碎。第二天一早,清道夫把它的尸身扫了去,埋到垃圾箱里。可是落在史兆昌身上的那个就有福气得多:给史兆昌恭恭敬敬捡了起来,带到楼上他自己的房间里。

史兆昌把这泥丸子瞧了那么五六分钟。

一个很平常的泥丸子:黄色,还有点湿,抓在手里软软的。呵,幸得还没干,不然也许得一下子给打个老大疙瘩,甚至于还送了命。那当然不会。女侠不过显点儿身手给他瞧瞧。别人多爱他。

他从箱子里掏了一个织锦盒子,把盒子里的一块玉取出来,拿那个泥九放进去。他四面瞧一瞧,就捧着这盒子,用道士打醮的步法走到床边,把它藏到枕头下面。

外面刮着风。窗子给吹得一开一关的,房里就一会儿暗,一会儿亮。墙上挂着的“岳鄂王遗像”跳了起来,接着一阵劲道很长的风把那张东西鼓得像桥似地拱着,那位岳鄂王的肚子就挺得不知道多高,仿佛怀了孕。

史兆昌皱一皱眉,瞧了岳鄂王一眼,他去关窗子:可是扣绊坏了,关不住。

胡同对面的晒台上,有几条粉红色的短裤在发着抖。

“娘们儿的裤子放在楼上!”

上海人真作孽。这可怎么办:让吹过娘们儿裤子的风刮到岳爷爷脸上么?

他闭着眼掉过脸来。

“瞧着也罪过……真不成话:娘们儿的小裤给挂在……”

可是不知道什么毛病:像有线牵着似的,史兆昌老不放心那些尺把长的粉红裤子。他把眼睛瞟过去,脸子可不变方向。

瞧不着。

要是关圣帝君准瞧得着。关圣帝君眼睛挺长的:风眼。

干么把这些事想到关圣帝君身上去,妈的!

史兆昌踌躇了三分钟,到底掉过脸去偷瞧一下。马上又瞧瞧岳鄂王,仿佛怕他知道。岳鄂王可只一个劲儿挺着肚子没理会。

忽然又想到那位救国女侠:是不是她也穿那么一条裤子……

他努力把心定下来,那么瞎想可容易坏事。他闭着眼去记一记女侠临走时候的那种劲儿:那么一笑,那么一扭,那么一扬手——一粒飞弹!

别人比他功夫深。

反着两个手,在房里踱着:俯着脑袋瞧着自己的脚。他非常想把女侠的事告诉大哥胡根宝。过了会儿他埋怨太极真人干么还不来。他得赶紧学道,可以显点儿能耐给他的十三妹瞧瞧。他俩就一块去干那些大事业。

他嘘了口气。

“真得赶快。”

可是现在还得做他的日常功课:这些拳术也别给丢了。这晚八点钟,他就加练了几件新花样。

脱了那件灰鼠皮袍往床上一扔,他就恭恭敬敬站住。窗外送进一阵风。他长了一身鸡皮疙瘩。眼正对着那边的晒台:可是瞧不明白那些粉红短裤还挂不挂在那儿。

突然——他用蹲着出恭的姿势屈着腿、拼命驼着背,像只猴子。眼睛发怒似地瞪着,就把腿向前面一伸,跟着手也向空中捞一下:这么一步一步跨到窗边又掉转身子来。

往返了十来次,史兆昌就摸摸自己的腿。

“唔,软了点儿了。”——练内功的人就讲求要全身的肉发软。

于是又从网篮里掏出几副铁圈,戴到臂上,把两个手没命地在空气里划着。

桌上那口钟的长针指到了X字。他就对着墙壁站个桩子,对墙壁攻击起来:用手背打,用指节打,用拳头打。用手掌打,拍拍,咚咚,劈劈!

钟用着笨重的声音响了九下,史兆昌才收回他的手。手背打得涂了胭脂似的发红,还有些白粉,每个指节都疼得像开过了刀。

他搓搓手,微笑一下。

“这算什么,一点儿不疼,”对自己说。

于是长长地换了几口气——肚子一起一伏的:练内功的人可不用肺呼吸。可是怪难受,像给谁堵住鼻子嘴似地窒息。他眼前旋转着许多花纹。

有功夫的人不作兴这么喘气呀。

不。只是棉袄棉裤紧得叫人喘气。

他在房里绕着圈子。

楼下老妈子们在嚷着些什么,还夹着史兆武大声的笑。忽然一个高音叫了起来:

“太太,看二少爷……”

“劈!”——总是手掌碰着肉响。

“二少爷打人!……哎唷!像什么样子!……”

“哈哈哈哈哈!”笑得又尖又嘎。“大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史兆昌皱一皱眉。可是极力把心静下来。他披上那件皮袍,盘坐在床上,闭着眼。

楼下厨子小王的嚷声送到了楼上:

“二少爷你怎么……”

静坐着的人很小心地对自己说:

“我没听见,我没听见。”

他吸足一肺的气,一丝也不给吐出来。接着手臂用一用劲,他就张开小半眼睛瞧着它。他非常想试试现在手臂有多大力气。这只是初步功夫,要练到像甘凤池那步本领可不容易。

可是楼下的小王吵了起来:

“二少爷你干么抢走了我的钱!我告诉太太!”

“你敢!”

“你还我。……二少爷,干么,你!……我上楼去告诉太太。”

脚步乱响。这大概总是小王要上楼去告诉太太,史兆武拖住了他。

“你敢!……你一上楼我就砍死你!……”

菜刀响。

厨子就尖声狂喊。

“二少爷杀人!……二少爷……!”

“砍死你!”

“二少爷……!”

有个人跑掉了:听来知道是史兆武。

小王嚷着上楼。

“少爷抢大司务的银子钱,还使菜刀砍我!……哼,少爷!……我可要评评这个理。……厨子就该给少爷欺侮?……他妈的,做少爷的抢钱杀人,这可……”

这可使史兆昌忍不住跳起来。抢出房门,站到楼梯口,他指着正走上楼来的小王咆哮着: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

厨子睁大了眼站在楼梯腰里,左臂上全是血:

“刚才二少爷……”

“我知道!”史兆昌瞪着眼,从唾沫屋子里把这句话溅了出来。“二少爷闯下了祸,老爷太太当然知道教训他。要你说什么,你!”

“我说错了么?”

史老先生及其太太从三楼跑了下来。刘福和奶妈老妈子们也都拥到了楼梯跟前。史兆武把老妈子们一推,站到了她们前面。

史兆昌左手抓紧着拳,右手指着厨子:

“二少爷有老爷太太管教他,要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上下,你!……你知道你是什么人,你!……”

“二少爷抢走了我五块钱的票子:这是昨晚问太太借来的工钱。我又不是……又不是……二少爷砍我……”

“闭嘴!”史兆昌狂叫。愤怒得差点没昏过去。“你知道你自个儿说了些什么:你配说么!二少爷总是少爷,该你厨子瞎说!……人该有个上下。不知道上下的忘八蛋就该杀该砍:凭这个二少爷就能砍你!”

史兆武在下面拍手:

“杀他,杀他!”

厨子愣了会儿,就带着哭腔嚷起来:

“怎么,抢走了我的钱还说我该砍!……你们打伙儿吃住我,我可要评评这个理,他妈的我……”

史兆昌冲下去,使劲地一掌:厨子滚到了楼梯下。

“不知上下的人就该杀!我立志要杀尽天下、那些不知高低上下的忘八羔子!你们大伙儿记着:我是打抱不平的,我得……”

可是继母用尖声打断了他的话:

“二少爷吵闹,我当然会管他,你这个厨子说什么呢。……二少爷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把钱收好呢。自己的钱都管不住还管什么锅灶:真气死人!……一个人总是有脾气的:你逗二少爷发脾气,二少爷自然要同你过不去,这还不明白么。……你还说了那许多的……那许多的……”

她记得仿佛有句成语,可是怎么也想不出来。她就舔舔嘴唇,把这句话跳过往下说。

“二少爷十六岁就要出去做事,要带兵,还要打××人,所以你现在应该……应该这个……”

一阵风吹开她的头发,让那个疤露了出来。她赶紧把那撮头发来盖住,可是又给吹了开去。

“真讨厌!”嘟哝了一句,就伸出一条右臂来叫史老先生扶着她上二楼去。

小王一直咕噜着。

“……我可要评评这个理,我可要评评这个理:抢了钱,砍了人,还派别人的不是。我拚着这性命不要……”

可是刘福拖起他,硬扶着走了。

“听着!”史兆昌对着楼梯下的老妈子们扬着手。“一个人总得知道上下高低,不知道上下高低的就是邪道。邪道就该杀该砍。……”

大家都静静的。全幢屋子只有他说话的声音——碰到墙壁上起了回声:嗡,嗡。

他觉得应该还再说几句,可是再也想不出有什么要说的。马上就这么打住也似乎太那个。他瞧了她们会儿,搓搓手,拼命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走上楼去。

“可怜,小王迷在邪道里!”

踏着稳重的步子坐到桌边。

小王究竟怎么回事?

准是入了魔道。小王一定有个师傅——是个妖僧什么的。许会有很多妖术。可是正道一来它就没了办法。

史兆昌两时靠在桌上,两手撑着太阳穴,把眉毛眼角往上翘着:英雄侠客的眉眼角都是往上翘的,像戏台上的武生,他就打算用人工这么来做成。

突然窗子哗的一声响。

怎么!——他吓了一跳。说不定厨子小王来报仇!

他站了起来。用手遮着刺眼的灯光,向窗外瞧了一会。什么没有。

“唔,风。”

可是小王给他那么教训了一顿,准得来报仇。他还有个妖道师傅,他们师徒俩许会来暗算他史兆昌:邪道和正道是势不两立的。

不知道是冷,还是怎么,他打了个寒噤。

他想去关窗子。可是说不定那个妖道在窗子外面躲着。他心狂跳起来,脑袋有点发胀。

“别人使了妖术!”

马上退一步。后面的椅子给他的腿弄得倒下——匐!!

来啦!——他赶紧跳开去,对着椅子摆好一个马步,两只手做好一个姿势预备着。

椅子躺着动也不动。

“呵呵,妖术就怕的是正道!”史兆昌笑一笑。“我可不怕你斗法。”

他站了起来。腿子有点发抖。那个妖道要是使暗器……

书本子上有那么一句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并且他史兆昌功夫也不怎么深,别人师徒俩和他斗幌子可就——这就是那句老话:性命交关。

可是史兆昌还撑住劲对窗子冷笑一声:

“饶了你罢。”

外面呼呼地响着。忽然谁家晒台上的竹竿——哗!接着来的是,这儿的两扇窗砰的一声给关上。这还不算。窗还给一下子拉开,可是不到半秒钟又关上,这么着就老一开一关,一开一关。

史兆昌退到了床边。全身发冷,每个汗毛孔都张了开来。心提得高高的,一个不留神掉下来就得跌碎。

这可怎么办!他瞧瞧岳鄂王:岳鄂王又挺起了肚子不理这个碴。他史兆昌就这么完了么,白白地给妖道师徒俩害死?

他记起脏东西可以破邪术,可是他房里没有便桶,也没有便壶,全家都没有,只是洗澡间里有抽水马桶——抽得干干净净没半点乌有。这全是洋鬼子的玩意,洋鬼子就不识货:不知道脏东西有用。

“妈的!”

还有件顶脏的东西破得妖法:女人的裤子。可是他也没有。男人的裤子是干净的,用不着。往哪儿去找哇,那东西?他想起别人晒台上的粉红短裤,想起救国女侠。要是救国女侠送了他一条……可是当然不会:他和她还够不上那交情。

忽然“灵机一动”,他记起一件同样有用的东西,他拿起一本《太上感应篇》。

他怕他后面有人,他就把背靠着墙。他脸色发白,喘不过气来。手出着汗紧紧抓着那本书。

电灯在一荡一荡的,他的影子就一摇一摇的。他不敢瞧自己的影子。

就这么送了命他可不甘心:他有他的大事业。他盼着在顶危险的时候。他的大哥胡根宝会突然来救他,救国女侠也得来用飞弹打那个妖道。天意叫他姓史的来救世上的人,他就死不了。现在太极真人在什么山上也许忽然心血来潮,那么一算,就叫胡根宝来跟妖道斗法。

那么站了二十来分钟。什么动静也没有。他透过一口气来。

“哼!到底不敢来!”

仿佛什么书上说过那么一回事,包公没什么法术,可是人是正派人,那些妖法都怕他。

史兆昌就离开墙壁,扶起倒了的椅子。他用劲装着不在乎的样子。

可是他还是不放心小王吃了那么一个亏,不能就没事。历来大英雄一辈子总得受几回难,他史兆昌今晚也许会……

唵,总得探探动静。

他开开一口小皮箱,拿出一个包裹——上面有他写的三个字“夜行服”。于是很谨慎地打开包裹,把夜行服提在手里瞧一瞧。

夜行服是深蓝色的。衣和裤子都连在一块。腰间有三道红圈。里子上面有两个淡黄色的洋字:“336”。领口上还有个白方块的布:

 

天津和记公司

精制

特种游泳衣

$7.50

 

打算穿着这夜行服到小王房外间去探动静。他脱下灰鼠皮袍,穿上夜行服。可是夜行服大小,套不进去。他当然不能再把身上的棉袄棉裤脱掉:着了凉可不是玩意账。耐心着穿进去罢。

不行。

他动了火。用力一套:吱吱!——夜行服裂了一条大缝。

“妈的!”——夜行服给摔到了地板上。

不穿夜行服就去探动静,不知道作兴不作兴。可是做人总得谨慎点,别坏了规矩:不穿夜行服就别下去。

史兆昌坐到床上愣着,指尖发冷着。

桌上的钟发出匀称的响声,让时间一秒钟一秒钟地过去。

老叫他这么愣着么?究竟厨子小王会不会暗算他?

读者诸君要是读过许多武侠小说,看过武侠电影片,就知道无论中国外国都一样,侠客的运气总是挺好的:到了紧要关头就会遇见救星。这里作者可以说一句:欲知大侠史兆昌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于是读者诸君可以很放心地等着。

可是我们的大侠并不这么轻松。他腿子发软。他怕小王有什么暗算,读者诸君,咱们还是给史兆昌代劳一下罢:到小王房子里去探探动静。好在咱们不穿夜行服也不怕坏了规矩。

小王房里的十支光电灯发着橘红色的光。

两个人影子斜在墙上。这就是说,房里除开厨子小王,另外还坐着一个人,是不是那个妖道师傅?不像是。他一抬起脸来,我们就知道他还是我们的熟人:唔,刘福。厨子在哭丧着脸。

“那怎么办呢,”他颤声说。“我受住这口气么?”

“别使性子,伙计。使了性子是你自个儿吃亏。”

“我受不了……”

刘福一只手搭到小王背上:

“别傻。你刚才说要回老家,回了家有吃的喝的么。……上海这地角儿你一点不熟,打这儿出去你别想找得着饭吃。”

小王哭了起来。

“哭什么,”刘福沉重地说。“我受过的气比你多着哩,要像你这么着早气死了。……吃的是别人的饭,总得耐住点儿。往后有了办法再走你的,现在你一撑不住气要走,就马上得挨饿。你想想罢:你媳妇儿,你孩子,谁都靠着你的……”

那个抬起脑袋来瞧着刘福。

老刘比他大十多岁,见的世面多:说的话有道理。耐不住性子就得挨饿。一家有五六张嘴等着小王拿吃的东西塞进去,他不能不管。

可是老爷太太还用他么?

“反正……反正……”他不顺嘴地。

“反正什么?”

“他们也不会……”

老刘懂得了他的意思,就搔搔头皮:

“怕他们撵走你?”

回答他的是小王那双还有点湿的眼睛。

“我给你去说,”老刘轻轻皱着眉。他说明早小王到老爷太太那儿去认个错,赔个不是。还有大少爷那儿也得去一下。

厨子就抽了一口气。

“好,别三心两意的,”刘福拍拍他。“就这么着罢,一定。”

就这么着。第二天吃过早饭,小工和刘福到了史兆昌房里。

史兆昌跳了起来。

“来啦,嗯!”——马上摆好桩子准备着:弯着腿蹲着,手掌伸得笔直,还吸足了一肚子的空气。

突然——那厨子一扑就倒到了地板上。

怎么,没动一动手别人就倒了?——只有甘凤池做得到这一步。难道已经练到了这步功夫自己还不知道么?

他瞧瞧自己的手,又瞧瞧倒在地板上的人。他嘴张得大大的。

唔,小王是跪着对他磕头。

这可得小心!他记起古时候有个姓徐的——一跪着磕头,就射出三个暗器。

史兆昌大声叫道:

“要交手——大家得明中来,明中去,使暗器的不算好汉!”

那入了邪道的厨子答复了这样的话:

“大少爷昨晚我冒犯了您,请大少爷……”

“什么?”

“请大少爷别记住昨晚那回事。昨晚是我说错了。请您……”

史兆昌慢慢地把腿伸直,手叉在腰上。他仰着脖子,往下面瞧着小王。

“唔,唔,”他用鼻孔发声音。“你知道了你的过错就好。……好罢,起来,我饶了你。”

“是是。谢谢大少爷……”

那个快活得脑袋发胀:使厨子弃邪归正是他的功劳。

“起来得了罢,起来,”他故意装着平淡无奇的脸色。“我问你:你昨晚是入了邪道,是不是?”

对方不懂,只张大了眼睛。

“邪道,懂不懂,你昨晚可不是入了邪道?”

小王愣了会儿:

“喳。”

“现在我可收服了你。你服不服?”

那个又愣了一会儿:

“喳。”

“你只要能归了正道,我就不怪你。你昨晚给迷住了,连上下都不知道起来,我可不能放过。邪道总斗不过正道:可不是,我收服了你。……往后你得好好儿做人,唔?听我的话。要是邪道迷着你,你就来向我求救,知道不知道。……上,下,尊,卑,知道不知道。大,小……入了邪道的人我可要办他:我要打天下的抱不平。……这点事……我赌过咒来的,这点事干不了,我就不算好汉,不干的是忘八蛋……”

“喳!”

“好罢,去罢。”

可是小王跨出房门又给喊了回来。

“哪,我赏你两毛钱。你去跟大家说:弃邪归正的我有钱赏。你去跟大家说:好汉可不在乎几个银子钱,说花就花,一点儿不可惜,你去跟大家说:我赏了你钱。”

“喳。”

瞧着小王和刘福出了房门,史兆昌想跳起来。这是他行侠的第一步,以后就得一件件地来干。

他手里还有一个“广东双毫”:他本来打算给小王四毛,又觉得奖得过火也不大那个,就把这双毫扣在手上。他手伸到衣袋里把钱放下。叮的一声响。他记起袋里还有个铅板毛钱:他懊悔没拿这铅板的给小王。

“呕,当时没有想到。”

这是个缺憾。

快活是快活,可是有缺憾。可是——

“花两毛钱可不希罕。”

史兆昌努力用一句话来填满这点缺憾:侠客原是疏财仗义的。

这天晚上练完了功夫,他告诉关圣帝君这回事。在地板上跪着怕弄脏裤子,就在沙发上跪着:

“关圣帝君听着。我史兆昌已经做了一桩事业:我收服了厨子小王,使他由邪道入正道。还给了他两毛钱:不是铅板。……我立下来的志得全都做到。可是总得拜太极真人做师傅。可是不知道我跟太极真人有缘没有?请关圣帝君托一个梦给我……不错,还有救国女侠……”

上了床瞧岳鄂王一眼:只告诉关爷爷不告诉他,他也许会不高兴。可是岳爷爷总也听见了的。

于是他闭着眼等关圣帝君托梦:梦见救国女侠穿着粉红短裤和他拜天地,大哥胡根宝是媒人。忽然小王拿一个双毫钱跟他换那个铅板毛钱,还买了一只火腿送他。又梦见继母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