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凤公子并没有把这次比武的故事讲给人家听,于是亮毛爵士放心跟青凤公子做了朋友。并且第二天决计再在这里留一天,要舒舒服服吃一次青凤菜。

他告诉格儿男爵:“我要在这里跟那位青凤公子交际交际,您先走吧。”

“我一个人先走么?也好。不过——不过——你不是说有一色什么拿手菜,要请我吃么?”

“唉,何必忙呢?下次来也可以吃的。您今天就到枯井山庄去吧。”

“唔,好吧。可是你说得商量商量啊。”

亮毛爵士想了一想,就问:“反正大事已经成功了,是不是?”

“那当然。”

“那就得了。我是派定了当文部大臣,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只要您去把经过情形告诉枯井侯爵大人就是。”

好容易把格儿男爵催走了,亮毛爵士就对自己说:“啊,好了!那些事务上的事让他们去办去,我不妨在这里休息休息。我还得想想我自己的事——计划计划将来的帝国教育。”

这么着,亮毛爵士就在红叶旅馆一连呆了四五天,天天去打猎,玩斗鸭戏,跟青凤公子喝酒。

有一天,亮毛爵士的一个老听差——从家里赶来了。他带来许多信件给爵士,还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原来枯井山庄接到了帝都朋友的电报,枯井侯爵就大发了一通脾气。现在神学大师已经离开了枯井山庄,格儿男爵也走了,说是要住到白泥镇去。

总而言之,枯并山庄的客人都走光了。

亮毛爵士听了,连气都喘不过来:“怎么呢?这是怎么回事!”

“小的大知道,只听说有一件什么事情没有干好。侯爵大人就对男爵大人发脾气,又怪神学大师多事。男爵大人以小的来禀告您一声儿,请您不用再到枯井山庄去了,免得碰钉子。”

那位爵士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脑筋昏得很,什么都想不上来,只是哼着:“失败了……”

“老爷,”那个老听差又叫,“还有那些讨账的——该怎么对付,也请老爷示下。”

“什么?又有讨账的来?——哪几家”

于是老听差淘出一叠纸来。有成衣公司的账单,有马贩子的账单,有鸭斗用具店的账单,有旅行社的账单,还有棉城几家大馆子、花房和猎具店的账单,还有各种各样的账单。

“老爷,除开旅行社的账,一共是三万八千七百五十六元五……”

“得了得了!我懒得听你报细账。”亮毛爵士不耐烦地挥挥手,咱们不是跟他们说好了么?——三个月之后付还他们。你对他们怎么讲的?”

“小的讲过了。可是他们说,他们先前是看见老爷马上有官做,所以才答应迟三个月清账。如今——他们说,老书不会做官了,他们就……”

“这批该死的东西!混账王八蛋!”

“还有旅行社的那一笔账……”

老爷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我叫你们把美氏纺织厂的股票折给它的呀,旅行社答应我的,可以拿有价证券去抵账。”

“是!”那个老听差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可是旅行社不要美氏纺织厂的股票。他们说,美氏纺织厂已经停了业,还怪我们不该把一钱不值的股票蒙混他们。他们说,就是上次布料减价,美氏纺织厂蚀耗太大,就倒了,这些股票成了废纸了。”

亮毛爵士气得脸都发了青。两只手往沙发上乱捶一气,嘴里乱骂一气,还用各国话里那些骂人的词儿骂着(他每次旅行一个国家,头一个学到的就是那些骂人的话,一学会了就老不会忘记的)。然后他又在屋里一上一下地踱起来,步子跨得很快。

那个忠心的老听差叹了一口气“唉,咱们的用度实在也太大了点儿。咱们还是亲自到桃庄去一趟吧,老爷”

这大概是唯一的办法了。

亮毛府上的产业——当的当,卖的卖,现在就只在桃庄还有点儿田产,每年也出些棉花和米麦。有一个本地人替他管理着这些田产,那是一位很精明的老先生——大家都叫他做桃大人。

”老爷,咱们叫桃大人想点法子吧。他从前在狗尾公里当过总管,总还活动,十万八万的总还扯得来。”

“可是有一部分田契已经押给便便银行了,还能想多少法子?”

那个老听差又叹了一口气。不过事情还没有绝望:还有一部分田产可以押几个现钱来。老节不开口,似乎已经默认了。

老听差想要安慰安慰老爷,就说:“您不看看这些信么?这儿有小姐寄来的一封信。小姐大概到了海滨,信是从海滨发的,一封很厚的信。”

“哦,这孩子!”亮毛爵士一看见这封信,一看到他女儿的笔迹,他的脸色立刻就柔和下来,他看信的时候,一会儿微笑,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还说句把话,“她是跟五色子爵夫人去的……哦,肥肥跟香喷喷合并了!该死的东西!……她在海滨别墅……”

“小姐好么?”

“哼,”爵士眼晴还盯在信上,微笑着,“她还快活得很哩,简直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老听差也微笑着,在那里出神:“上帝保佑我家小姐!她真是个喜神,什么愁人儿瞧了她也都不愁了。”

这封信很长,看了一页还有一页。沉默了好一会儿,亮毛爵士说:“你记得狗尾公爵有一个儿子么?”

“是的,是的,小的听说过,可是不知道他的下落。”

“这位小公爵可怜得很,在一个公司里当小职员。”

那个老听差听了,又叹了一口长气。

亮毛爵士把那一叠信吻了一下,放到了口袋里,再来折别人的信。

有一封是五色子爵写的,意思是劝亮毛不要跟枯井侯爵在一起。这样的信他已经写过好几封了。前一向接到这样的信,亮毛爵士总是要生气,连回信也不写。可是现在他只是苦笑了一下,然后发起愣来。

“老羊,”他对老听差说,“我有办法了。说不定我会转好运。”

“上帝定爱您!”

“好,你去休息休息吧,去弄点东西吃吃吧。让我来写几封信。”

这天他写了一封信给他的水仙小姐(这就是他女儿的名字),还写了一封信给五色子爵,然后叫跟班的收拾行李,决计到桃庄去。

他向旅馆里的一个个熟人告别。

晚上青凤公子替他饯行,他很舍不得跟这个外国朋友分手。

“我一到桃庄就会有信给您,”他握着青凤公子的手,“你回国之后要常常寄信来。我将来总还要到贵国去看您。”

第二天一早,亮毛爵士就动身了。青凤公子送了许多路上要吃的东西给他,还送他一首诗,写在一幅绢上。

亮毛爵士临到上马车的时候,忽然把青凤公子一把抱起来,他真正滴了一滴眼泪。

青凤公子眼睛也发了红,“一路平安!再会,再会。”

“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