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鱼头在马专员楼上的客厅里听马专员的指示。马专员咬着一根雪茄烟,吐一口烟,弹弹烟灰,脑筋转的念头比说出来的话多。他慢慢说道:“你知道,海南岛我们的队伍,有一大部分还用日敌留下来的六五步枪。这种步枪的子弹,同七九步枪的口径不同,补充非常困难。上头预备逐步更换美式的自动步枪。这次要你押运的械弹是第一批,以后还要陆续运第二第三批去。我限他们今天天黑以前装卸完毕,你要亲自到舰点收。”

鳄鱼头道:“我马上就回去。”马专员道:“这次你出发,本来是限你直航海口;但我体念大家生活很苦,我不作硬性的规定,给你在途中有多一天松余的时间,让大家顺便到香港带点货补充补充生活费。但要小心检点,不要做得太放肆了。”马专员的官话说完,就站起来说道:“你回去吧!我女人还有点小事拜托你,你在楼下客厅会看到她。”鳄鱼头就起身告辞。

马太太独自一个人在客厅坐着,看见鳄鱼头走进来,她就叫他在她身旁坐下。问他:“公司组织好了吗?”鳄鱼头应道:“万事停当,马太太放心!”马太太笑道:“我的股款几时来收?”

鳄鱼头道:“马太太一言值万金,不必麻烦开支票了。公司早给马太太开了红股。魏总经理是香港的殷富,他有眼光有人面,他这次决定在香港押货下舰,随舰到海南岛视察,往后的机会很多,还望马太太随时照顾照顾!”马太太道:“这个自然。”鳄鱼头告辞,马太太送到门口道:“记得带些海南土产回来啊!”鳄鱼头连声道:“当然当然!”

在汽车里,鳄鱼头对坐在后座等他的魏总经理道:“好了!现在万事都妥当了。你今天坐飞机回香港,即刻准备妥当,我的差舰只能在香港停留八小时。”魏经理应道:“你放心!我不会误事。”鳄鱼头一直送他到飞机场,看他上飞机后才折回来。

在同一时间,甲板部的军需、大副、二副、波臣、司舵都集中在无线电生老吴的家里开会集股,情绪紧张热烈,他们把亲戚朋友的钱都尽可能的拉来了。机器部的机轮长、机轮副、机轮员和斟油等,也在机器间密议筹款。

虾球猛然记起:一个星期又过完了,今天是星期天,明早差舰启航,为甚么不去城隍庙逛一逛呢?他独自上岸去了。虾球走后,黑牡丹独自来参观这艘差舰,向牛仔问长问短。牛仔领她到处走,有见过她的就同她点头。她还走下机器间去看他们怎样擦拭机器,作航行前的准备。

虾球走到城隍庙侧,果然见有一个香烟小摊,看管的正是那个在孤儿院招呼他吃饭的红裤姑娘。他上前问道:“小玲姑娘,你的妈妈呢?”小玲一眼就认得虾球,她笑道:“我放假出来帮妈妈看摊子,她去出货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虾球道:“你不记得吗?我上星期在沙河车站听你妈唤过你的名字。”小玲道:“你记性真好!你叫……”虾球应道:“我的名字叫虾球。”小玲道:“虾球是你的名,还是姓夏名球?”虾球道:“我本来姓夏,单名球,从小我哥哥就叫我做虾球。”小玲道:“我的名字也是给先生改过的,我本来是叫范笑铃,先生说笑铃不好听,替我改成小玲。你哥哥呢?他叫甚么名字?叫虾公是不是?”

虾球笑道:“我六岁他就出门当兵了。我叫他做柏哥。”小玲道:“你找我妈有甚么事呢?”虾球道:“没有甚么要紧事。我现在在一只军舰上面当差,明天军舰开身去香港,我想起你妈卖香烟,我或者能给你们带些香烟回来。我们坐军舰,出入是不打税的。”小玲道:“你真好心!但我妈还没回来,她又没留下钱,怎么办呢?”虾球道:“你妈没回来不要紧,你告诉我甚么香烟最好销就得了。”小玲道:“广州市最好销的是幸运牌和骆驼牌两种香烟。”虾球道:“我记得!我记得!”说罢回头就走。走了几步,又跑回来。小玲看他的样子很好笑。问道:“你火烧脚似的走来走去干甚么?”

虾球道:“我忘记问你一句话,你自己想买些甚么?我连香烟一齐同你带回来。”小玲道:“多谢你,我没有钱。”虾球道:“那天你端饭给我吃,你也没问我要钱。你说呀!你说你喜欢甚么?”小玲道:“我怎样好意思呢?”虾球道:“不要紧,你说你说!”小玲想一想道:“那么就多烦你替我先垫钱买几尺花布吧。你回来时连香烟钱一起问妈妈还你。”虾球道:“我知道,我知道,香港花布街我很熟!”说罢他也不告辞一声转身就跑了,小玲坐在香烟摊旁想想这个小傻瓜,捧着肚子笑了一次又一次。

回到差舰,牛仔问道:“球哥,你到哪里去来?”虾球道:“没有甚么事,随便走走。”牛仔道:“你骗我!”虾球到底不能瞒着牛仔,终于向他泄露了自己的秘密道:“牛仔,你不要跟别人说!我告诉你,我去看过那个穿红裤子的小姑娘,她放假出来帮妈妈看香烟摊,我同她谈过话。她问我的姓名,也说了她自己的姓名。她又答允我替她买花布送她,我又答允买香烟送她妈妈。她对我非常好呢!但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记得啊!”鳄鱼头走下来监督军火的下卸,把他们的话柄打断了。

军火下完,鳄鱼头就率领大副和机轮长两人,巡察全舰,作一次最后的检查。他们从司舵室走下来,先到船头,检视船头灯,帆布上盖,再下舱内去看军火堆放得是否妥当。然后去看船员的寝室,指责员工凌乱肮脏的内务。上到舰面,又走向舰中,折下机器部去察看各部机器是否揩拭得发光。再然后又上来走到舰尾去检查舱底、舱面的水柜、厨房、帆布上盖,舢板吊绳和船尾灯。又叫司舵开动推进器,看看有没有窒碍。

一切都检查妥当后,鳄鱼头就吩咐大副、机轮长两人道:“今晚全部人员留舰,非请准假不得外宿。明天上午九时正开行,到香港停八小时,再直航海口。一星期后回来。你们各部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他们答道:“都准备好了。”鳄鱼头听了很高兴,他自慰他这个外行人居然能把这艘差舰指挥得头头是道。他独自回舰长室去休息,大副、机轮长分头回到他们的岗位,指挥各员准备一切。

虾球、牛仔两人联同去向亚娣、黑牡丹、洪少奶、亚喜辞行,知道亚喜已回黄埔去了。他们又到城隍庙边去再看一次小玲,可惜烟摊已经收了。两人便回舰休息。这两个难兄难弟,在广州这一个星期,除了不能多看小玲一面留下这点小小的遗憾外,他们算是度过他们有生以来的最幸福最美满的一周了。

一夜无话。广州市民,又面临到新的一天。一切迎生送死的劳动又继续开始。路尸掩埋队的运尸车工作开始得最早,天没亮就向郊外流化桥开动了。长堤的行人和珠江的小艇,同晨光一齐露脸,渐渐活跃起来。天字码头边的这艘载重限量六百吨的鳄鱼头的差舰,在八时四十五分就把它舰顶上的黑球除下来,预告就要终止它的停泊了。

八时四十分,鳄鱼头登上司舵室,跟大副搭话,虾球在舰首向岸上眺望;无线电生老吴在室内检点他的工具;水手们忙碌着他们的勤务;牛仔则在舱底伴着得到鳄鱼头默许秘密登舰的黑牡丹,谈着笑着。八时四十五分,马专员陪洪少奶驶车赶到码头,登舰来送行。八时五十五分第一声汽笛响起来了。马专员跟鳄鱼头握手道别,洪少奶也跟着伸出她的手给她的丈夫,笑着用眼色跟他话别。鳄鱼头也笑着应酬他们,把他们送上岸。

九时正,汽笛又响了。大副摇动他面前的“时丹拜”,应手铃铃作响。“时丹拜”的箭头指在“Slow astern”上面,舰身便开始震动慢慢离岸。大副不断摇动“时丹拜”指挥机器部工作,又关照旁边的司舵员把好舵盘,差舰便缓缓向白鹅潭方向驶去。鳄鱼头虾球向岸上的人微笑招手告别。

长堤的景物慢慢向后退,江面上停着的船舶,一只只落在差舰的后边。南北两岸的横水客艇,给差舰驶过的浪潮打击得左右摇颠。这天风高日丽,差舰满载着军火,也满载着全船人员的希望,破浪前进。

黑牡丹从舱底钻出来,三脚两脚跑上司舵室去,跟鳄鱼头一起眺望两岸的风景。虾球独个儿在舰旁极目向黄沙张望,他想搜索亚娣泊艇的所在。沙面一带浓绿的行树,终于落在差舰的后面了。差舰驶出白鹅潭,向左转,沿着广州内港新堤,进入省港航道。

鳄鱼头的虾兵蟹将烟屎陈、死蛇、鸡眼、麦财、赵胜和蟹王七等,在鱼珠港外的艇上等着恭送他们的上司。亚喜也跟着蟹王七坐艇出来,想看虾球一面。自从她在长堤客艇上跟蟹王七互诉身世度过了有哭有笑的一夜以后,她更加喜爱虾球了。因为蟹王七把虾球当作亲弟弟一样看待,她也同样分有了这一份感情。

鳄鱼头站在司舵室中,眺望着珠江河面上自由飞翔的海鸥,心中默想:曾几何时,我鳄鱼头又左右逢源,在珠江树立了稳固的基础了。他记起他来时曾对九叔、亚娣他们夸言道:风水先生骗你们十年八年,我鳄鱼头不出几个月,就捞一番大世界给你们看!现在果然说对了。今天续上了马专员的一条缆,直通天廷,还有甚么事情不能干?装载一千几百吨货物,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何况马太太还分有一份红股,大家水涨船高,同甘共苦,谁做舰长都会照样煮一碗,有甚么稀奇?最可叹还是那群失业军人,他们无权无柄,也学人走私,活该他们倒霉。想到这里,鳄鱼头非常得意。这时琶洲塔已经在望,黄埔军校废址也慢慢出现在眼前,鳄鱼头一看见这些景物,触景生情,跟他来时一样,不觉随口歌唱起来:

“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做奋斗的先锋。……”黑牡丹听见鳄鱼头唱得这样高兴,她也开口唱那首经过人修改的“客途秋恨”:

“凉风有信,晚景无边。亏我怀人憔悴,度日如年……”鳄鱼头的军歌给她打断了。

大副在旁边听见一个唱“黄埔校歌”,一个唱“客途秋恨”,他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他深深地想:这是革命的黄埔吗?谁贯彻了主义?纪律哪一天不放松?至于那些奋斗的先锋,他们的骨头已经化灰了。那个黑牡丹唱的更滑稽,她此刻何曾“怀人憔悴,度日如年”?她从眼眉到脚趾都是快乐的。这时鳄鱼头更加兴奋起来,他用更高的音调把黑牡丹的歌声盖过:

“打条血路,引导被压逼民族;携着手,向前行,路不远,莫要惊!亲爱精诚,继续永守。发扬吾校精神!发扬吾校精神!”

他的一群干部,在他的差舰边向他招手送别。

香港在望了。虾球指着前面向牛仔道:“扯旗山!扯旗山!”牛仔应道:“看呀!西环货仓!石塘嘴!你看,太阳还没出来呢,我们这么早就到香港了!”故地重临,他们两个人说不出的兴奋。虾球道:“昨晚洪先生吩咐,大家分两班上岸,一班放假三小时,可惜你不跟我在一班,不能同我一道上岸去看我的妈妈。”牛仔道:“我上不上岸不在乎,我在香港无亲无故。你自己去吧,记得带点东西回来吃。”虾球道:“你自己不上去玩玩么?”牛仔不答。虾球相当难过。他拍拍牛仔的肩膊道:“上去玩玩吧!坐一回电车,到为食街去吃一碗牛腩面,租两本小人书看看,一转眼就够三个钟头了。”牛仔点头答应。虾球这才高兴起来,脸上马上露出笑容。

差舰泊在昂船洲。鳄鱼头、黑牡丹最先上岸,他们用电话通知魏经理,魏说道:“好极了!我各事都准备好了,货物昨晚已下齐六张大货艇,两个钟头内就可以运到昂船洲来。我们在哪里吃早饭?金陵还是建国?”鳄鱼头道:“我们现在在广州酒家饮早茶,你马上坐汽车下来吧!你行李整理好了么?今天下午三时启航离港,你最好把行李带下来,省得多花时间。”魏经理道:“好的,好的,我甚么都打点好了。”

船上的人员分两班上岸,各人办理各人的事情。大副、无线电生两人是甲板部同人运通公司的买手,携了巨款上岸去探办货物。机轮长和机轮副两人是机器部四达公司的买手,也上岸去选购货品。甚至派来随轮保护的一班武装士兵,也把整个月的饷薪伙食扫数拨出来组成了一个合同公司,购办香烟,兼营起生意来。全舰除了虾球、牛仔二人之外,没有一个人不卷入这个营私图利的漩涡。

虾球上岸去,他买了幸运牌香烟两条,花布衣料一件,这两样东西,预备带回去送给小玲和她的妈妈的。他买好了东西还剩下几块钱港币,就带回家预备给母亲加菜,却料不到他母亲送了他父亲回台山乡下去养病,至今还没回来。

虾球失望回到舰上,看见差舰两边泊满了大小货艇,装货上舰的人忙做一圑。牛仔看见虾球回来,本来轮到他第二批上岸去的,他也不上去了。无家可归的牛仔,这只差舰就是他的家了。

魏经理、鳄鱼头和马专员的三合公司的货物,因为数量太多,上得最迟。甲板部、机器部和护舰士兵们的货在下午二时已经上好了。二时三刻,大副跑到鳄鱼头的舰长室去向他作一个惊人的报告道:“报告舰长!还有两船货退回去吧!不能再装了!再装的话,恐怕会出毛病。你出来看看我们舰边的吃水线吧!”

鳄鱼头听了大副这个吓人的报告,他半信半疑。大副又说道:“你清楚我们差舰的载重量吗?初建的时候它的载重量是六百吨,现在它老了,不能装得太重。虽然历来它都是载过了一千吨以上,侥幸没有出过事。我们中国人可以这样冒险,外国人是绝对不干的。”

鳄鱼头道:“你说历来都载过一千吨,为甚么我们这回就不能载一千吨?”大副无话好说。这时魏经理跳进舰长室来,鳄鱼头对他说道:“魏经理,我们大副说不能再装货了,要把最后两船货运回岸上去。”魏经理道:“不要开玩笑。货好不容易才交涉提出来,你又要我送进货仓去?不说现在不够时间,也没有人手去办退货的手续,几十万元的货进进退退,仓租运费的损失谁来赔偿?开玩笑也要早点开,现在还差十五分钟就要开航,只消延长二十分钟,所有的货都可以上完了。”大副道:“我不是一定坚持要退货,不过是请舰长出来看看舰边的吃水线罢了。”

魏经理道:“我以为是为了甚么事,原来是过载问题。不要紧,不要紧,凉秋九月,风平浪静,不必大惊小怪。其实我们中国人管理的船,只要有客有货,那一只船不过载?如果甚么事都要十足学外国人,就甚么事情都不能干了。我这次亲自出马,我们的身家财产性命都在这里,我们还更着急,舰长你说是不是?”鳄鱼头道:“由香港到海口只二百六十浬,航程很短,不要紧的,还是上了它吧!”大副也不再噜苏,就退了出来。

魏经理坐下来,打开他买来的一大卷报纸,其中有一张是华商报。他抽出来交给鳄鱼头道:“你看看这张替共产党宣传的报纸!记者先生真有闲情,他替我们马专员的后台大老板算账,数目清楚得很!”鳄鱼头笑道:“行行出状元,有一些专家们,他们是专替我们大老板算账算出名的。”魏经理道:“你说的不错。我昨天在南北行的朋友家中,看到一本叫做‘四大家族’的小册子,我以为他还比四联总处的机要秘书知道得更多更清楚呢。”

鳄鱼头笑问道:“你清楚我们的货一共有多少件吗?”魏经理道:“当然清楚。我是照货单一箱箱点收的。”鳄鱼头道:“重量呢?”魏经理道:“我们的货又不是论斤算钱,要知道重量干甚么?”

鳄鱼头道:“我很想算一算我们的舰究竟过载好多吨。”魏经理道:“我们的差舰是一只自由的军舰,用不着买保险。海关和船政署也没权来检查我们的载纸,过载多少,是不必过虑的。你说是吗?”鳄鱼头道:“是的,你说得不错。我们这自由的差舰泊在自由的港口,横行在自由的中国,用不着这些手续。若要样样照正手续,那么,运货根本就是犯法的。”说罢鳄鱼头笑了。他很骄傲他竟是一只横行无阻的军舰的舰长,大权在握,为所欲为。他想:不说是风平浪静,就是有一点小风险,又算得甚么?这时黑牡丹跑进来道:“货就快上完了。”鳄鱼头即刻站起来道:“好!准备开航!”

下午三时一刻,差舰拔锚了。甲板上的人,都站在舰边观看香港海岸的景物。牛仔和虾球两人倚在船首的栏杆边,也在看周围的海景。牛仔问道:“球哥,你在岸上见到甚么人?”虾球道:“倒霉得很,没有见到一个要见的人。我妈妈送我爸爸回乡下,还没出来;去湾仔找六姑,里面不肯开门,说这个人不在了。牛仔,你说‘不在’是甚么意思呢?”牛仔道:“这还不明白?不在就是出街还没回来呀!”

虾球摇摇头,不赞同牛仔的解释。他说道:“你不肯用脑筋,‘不在’就是‘死了’的意思呀!”牛仔道:“死得这样快!”虾球很感慨,说道:“人死了像扔掉一只死老鼠似的,没人再提起了。除非是他的儿子。你说六姑这种人会有儿子吗?”牛仔道:“有丈夫就有儿子。”虾球道:“她也许有儿子在乡下的。她一死,她的儿子就变成孤儿了。”牛仔道:“我也是不知道我妈是怎样死的。我连她的样子都记不起来,那时我实在太小了。”虾球望一眼牛仔,有点闷闷不乐,大家就不再说话了。

差舰驶出西环海面,经大交椅,向西南丫海峡前进。香港掉在差舰的背后了。虾球对牛仔道:“你知道吗?他们都发财了!”牛仔道:“你说谁发财?”虾球道:“全舰那么多人,除了我们两个人外,其他个个人都发财!”牛仔道:“真的?”虾球道:“为甚么不真?他们组织了四个大公司,买了一船的洋货运到海南岛去卖。光是香烟一种,就足足二百八十多大箱!一面运军火到海南岛去打仗,一面用军舰做生意。你想这算盘打得多好!”牛仔笑道:“你买了两条幸运牌香烟,到海口卖掉也能赚钱。”

虾球道:“我这两条香烟是不卖的。”牛仔笑道:“看你会巴结外母!照我看,还是拆开来一路抽着玩吧。我们虽然没钱做生意,但我们一天到晚抽香烟,阔一阔给他们看!”虾球道:“抽香烟也不见得很阔。”牛仔道:“还不阔?你忘记了我们在香港时,同人家抢过烟头,还跟人打架哩!”虾球道:“当然,我们今天比从前没饭吃睡马路时好一点。”牛仔道:“自然,洪先生比我们更阔。”虾球道:“马专员又比洪先生阔,马专员的老板又比马专员阔。”牛仔道:“他们哪来那么多钱呢?”虾球道:“你想他们会点石成金吗?还不是从我们老百姓身上抽剥的?”牛仔道:“我们有个屁给他抽!”这句话虾球也没法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