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岩很快成了同学们尊敬的老师。

他虽是临时代课,却没有临时观点。工作上踏实认真,一丝不苟。他的工资菲薄,但承担的任务却不算轻。他知识渊博,教课水平很高。稚凤从初中到高中连换了几任语文老师,没有一个能抵得上他的。开头,同学们以为沈老师在语文上可能有点什么偏才,可是不久,当其他科教师请假时,他替别人教过数学、物理、化学,没有一样不是教得非常出色的。从性格上说,他并不喜欢沉默,可平时话却不多,只有干起工作来,才像一团腾腾的烈火。平时,一有点闲空便默默读书,或写点什么。星期天休息,有的老师请他钉兔笼、垒厨房,他不推辞;食堂的大师傅请他买菜、帮厨,他也不拒绝。连同院的几个小孩子每天要求他高举两次,他也从不失信,两只大手往孩子腰里一掐,“嗨”的一声,举过了头顶,接著又一次……喧闹的笑声使小院充满了盎然生意。他仿佛什么活都干,什么事情都肯干,从不知道吝惜自己的体力。

不久,沈岩在省里一个刊物上发表了一篇小说,这件事轰动了全校,乃至整个小小的县城,一部分希望自己的子女学到一点知识的家长,纷纷通过各种途径把孩子转到他教的班上,还有的班级曾联名向校领导申请,要求由沈老师来教他们的语文。

同学们尊敬沈老师,也十分同情他的境遇。看到那些不学无术的人,早已升学或招工走了,而沈老师却只能在这儿临时代课。他们常常背地为他鸣不平,认为像他那样的水平,那种不知疲倦的工作精神,应该得到更好一点的待遇,起码也该转成个正式的教师。

一天晚上,沈岩正在房中看书,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叽叽咕咕的声音。当他拉开门,一群天真的女同学却咯咯地笑著跑开了。

“你们跑什么?进来玩玩嘛!”沈岩热情地招呼。

彭稚凤等几个女同学不好意思地你推我拥进来了。她们并没有提什么问题,只把老师屋里极其简单的陈设看了一遍又一遍。此后,沈岩脱下的脏衣服,常常不翼而飞,待到重回到他的房里,不仅洗涤一新,破烂处也全补得平平整整,连丢失的钮扣也给重新缀好了。或许看到老师的头发经常是蓬乱著的缘故,不知哪位女同学偷偷从门缝中塞进了一把精巧的小梳子。

又一个晚上,沈岩听到了一阵轻捷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但等了好大工夫,既没人推门,也没人敲门。“是谁呢?”沈岩纳闷地放下书本,拉开房门,泻出的灯光立即勾勒出一张羞涩的微笑著的圆脸庞。“彭稚凤,是你!听脚步声你来了好一会了,为啥不进来?”

稚凤拘谨地走进了老师的房间:“他们硬要推我当代表来跟你谈谈……”语气中充满真诚、坦率。

“啊,啊!”沈岩感到新鲜、有趣,“是哪些人推你当代表?”

“全班的女同学。”

“来跟我谈什么问题呢?”

稚凤搓揉著小辫梢,话儿在舌尖上乱滚,竟吐不出一个字来。虽然,她是女同学推选出来的代表,但作为学生,要谈的问题的确叫她不好开口。

“说呀,你这个代表为啥不讲话?”沈岩说得非常轻松,故意想冲淡一下屋里的沉闷气氛。

“是这样的,沈老师。”稚凤终于开口了,“她们叫我来问问你,你有知识,为啥不去上大学?上了大学将来当个正式老师不更好吗?”

“……”沈岩沉吟著,心上倏地漫过一层酸辛,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学生们会向他提出这样的问题。说真心话,大学,曾在他的头脑中展示过无比瑰丽的色彩。自从大学恢复招生以来,他曾经多次兴冲冲地报了名,并且寄希望于一串令人心焦的期待中。然而,“该走的”一批批走了,“该留的”一次次被留了下来,好像从娘胎里一生下来就注定了谁该上大学,谁将永远被遗弃似的。

“大学我是很想上的,”沈岩抑制不住感情的波涛,“可是你们看看现实,有哪所大学是靠知识考进去的呢?”

“为啥不凭知识?”稚凤心中也鸣起不平。

“就是这样的怪事啊!”沈岩激愤地说,“你的知识尽管是块卞和玉,可有人却把它当作烂石头,甚至宣传什么‘知识越多越反动’!”

对老师的话,稚凤朦胧地懂得一些,但接著她又反问道:“沈老师,那你为啥自己还那么刻苦地学习?对我们的学习也抓得那么紧!”

“因为,现今‘有用’的东西我都不掌握呀!也没法指导你们去学!”沈岩讲得十分愤慨。但他马上又意识到,这种情绪会影响同学们的学习积极性的,连忙又改口道:“你们目前还不理解这些,不管别人如何宣传,趁现在年纪轻,还是踏踏实实多学些知识!”

“沈老师,你还讲这些呢。”稚凤也感慨万端地说,“现在,有部分同学一点都不想学习,不过,你去上课他们还肯安安静静地听……”

“那为什么呢?”

“同学们背后常说,人家是‘铁饭碗’,你是‘泥饭碗’,担心你要是上不好课,学校会辞退你的……”

“啊……”沈岩的心像炉火烘烤的一般,平时,他只知道同学们对他不错,但竟不知寄予这么多的同情和怜悯。于是说道:“你去告诉大家,千万别这么想。我并非要保住个什么‘泥饭碗’,主要想借这个机会为人民做点微薄的贡献,同时,自己也能向其他老师多学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