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年大学招生的日期迫近了。

由于这年招生要推荐三倍的人数参加考试,经过彭允秋的积极奔走,稚凤和沈岩都拿到了一张准考证。

老师和他的学生即将同堂参加考试,是很耐人寻味的。

淮滨的夏夜里静谧的,月转影移,虫吟蛙鸣。稚凤伴著沈岩缓缓傍水而行。风息了,波平了,荡漾在他们心中的波浪却始终不能宁息。

“沈老师,我心慌得很,怕是考不取的。”

“不会,你的基础还不错,要有信心嘛!”

“如果咱们俩能取在一所大学,那该多好啊!可是,我万一取不了……”

“你年龄还小,机会多呐!”

“我这心老是跳得厉害……”

“不要多想别的了,相信我不会做王魁的。”

“王魁是谁?”

“古人,一个没有情义的人……”

※※※

弯弓似的月牙今夜拉满了,稀溜溜的南风叠起满河纱绉,把月影儿揉成万朵银花。河边,长堤如练,岸柳绵延,枝影婆娑,凝聚在树梢的清露不时滴落一点、两点……

“稚凤,你爸爸探听到的那个消息真可靠吗?”

“绝对可靠!咱们俩录取在同一个大学,同一个系,通知马上就发下来了。”

“我真不敢相信……”

“可这是事实!不过到大学后,我该怎么喊你呢?”

“就直呼其名好了!”

“怪别扭的……”

“反正以后是要别过来的……”

今夜的抱玉岩被月色镀得通明,锃亮,皑皑似玉柱、雪峰,岩下的桂叶,轻舒曼舞。飒飒之声,如怨如诉,不胜切切。两人登上岩顶,稚凤忽然问道:“你爸爸的那首诗该可以朗诵给我听了吧?”

沈岩清清嗓子,正要高声朗诵,忽又沉吟一下说:“等接到通知书吧……”

下了抱玉岩,他们又沿著平坦的沙岸缓缓而行,交谈著理想,交融著感情。忽然,月亮在岸上投下一道桅杆的影子,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沈岩,以为是条小沟,不禁猛跨了一步。

“咯咯咯咯……”稚凤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看你小心的,那是条桅杆的影子,又不是沟!”

“像这么平坦的路,我走得实在太少了,不敢相信没有沟坎……”

是啊,在那伙非禽非兽的怪物横行一时的年月,摆在青年人面前的道路,哪会有那么平坦的呢?当大学录取通知书即将发下的时候,《一张发人深省的答卷》骤然天降,原来录取的方案被彻底推翻了,优异的考试成绩被当成了“白专”的代名词。于是,围绕著谁下去,谁上来,谁保住的问题,展开了一场家长实力的充分较量。彭允秋费尽心力,保住了他的女儿,而名列第一的沈岩却终因为父亲的冤案而被拉了下来……

一九七六年,如泪的春雨沾湿了月牙湖畔的柳丝,正在大学中文系读书的彭稚凤,突然接到了爸爸的来信:“……我对沈岩的升学,做了最大的努力,尽了最大的责任,所以对得住他,也对得住你。可是,终因他父亲的问题,特别是他对这一问题所持的立场,他将永远摆脱不了他目前的处境,改变不了他目前的命运。这样,在个人前途上,你们的距离将越拉越远。凭我多年的阅历可以断言,这样的婚姻是不能美满的。与其事后波折,不如当机立断。所以,我曾经诚恳地和他做过一次长谈,为了你们双方都不再背包袱,我们已经达成协议,你们之间不要再见面,也不要再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