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朝大队设在鸭绿江边的镇江山上。让我们先认识认识大队长兼政委武震同志。

武震是个爽朗人,三十几岁,黑四方脸,闪亮的圆眼。年轻时候是渤海边上一个水手,使船打鱼,成年累月漂流在大海上。自己手里穷,每年春季要向鱼行老板借钱补网,才能出海。这一年打的鱼,就得统统归那家鱼行收去,大价小价,听凭人家赏。干这一行,秋风海浪的,说不定今儿死,明儿活,谁不图个眼前快活,于是武震喝起酒来。有钱大喝,没钱便当裤子,把当来的钱往酒柜上一撂:“来二两。”站着咕嘟咕嘟喝下去,抹抹嘴,拈几个花生吃着走了。每逢喝醉,就要立在十字路口骂大街。从鱼行老板骂起,直骂到县大老爷祖宗三代。

他奶奶那时没死,哭着说:“你这孩子,怎么和你爷爷一样?你爷爷是醉死的,你爹掉到海里淹死了,早早晚晚,你也落不到好结果!”

武震却靠着种力量换回他的命运。

抗日战争爆发了,坚持抗战的^**八路军深入到渤海边上。武震扛起枪,走上他应走的道路。这条路是艰苦的、曲折的,却通到很远很远的将来。前后十几年,武震沿着这条艰难遥远的道路,卷在千千万万人当中,跌倒了,爬起来,又跌倒了,又爬起来,风啊雨呀,血呀汗的,走到今天。他早忌了酒,也不再使性子,他的力量都发挥到正处。但他不再年轻了。他的鬓角染上白霜,挂过几次花,肠胃又不好,一九四九年秋天便由军队转到建设部门。

可是武震怎能忘了军队呀。他留恋着旧日的战斗生活,总喜欢穿旧日的军装,洗褪色了,还是穿。行李也简单得很:一条军毯,一床黄布被子,永远保持着军队那一套。闲谈当中,时时刻刻好谈论着往日的战斗,又好挖苦自己说:“我是匹老战马了,跑不动了。一辈子南征北战的,现在拴在槽头上,也就学学推磨压碾了。”

同志们好意劝他说:“老武,你结婚吧。结了婚,生活就安定了。还能打一辈子光棍?”便替他介绍了位女同志,叫李琳。

武震头一遭跟李琳见面,开门见山一谈,李琳也愿意,过不几天,两人便结了婚。

李琳人很文静,心又细,屋里添了她,气都变了味。原先屋里那个乱啊,现在呢,玻璃窗亮了,地板光了,桌椅床铺,处处摆的都是地方。但她有个毛病,爱添东西。星期天上街一趟,有用没用,准要抱回一大抱来。有一回还买了个布做的洋娃娃,亲自替它缝了顶小红帽,把洋娃娃挂到床头上,一天不定摆弄几遍。

同志们开她玩笑说:“你做个真的多好,省得玩假的。”

李琳红着脸笑,也不还言。其实她早觉得肚子里有了物件,只是害臊,不好意思说,连武震都瞒着。添置东西时,已经捎带着买小孩用的了。

武震在这方面实在外行,还说:“同志啊,你要开小洋货铺不成?买这些零七八碎的有什么用?”

武震成了家,精神可不在家。生活的表面是定了,他精神上过的却依旧是游击生活,没个长期打算,从来不想建立家务。那种心情,就像战斗以前,你想睡一会,睡是睡了,可怎么也睡不稳。武震自己并不理会。李琳却感到了,像针扎一样感到了,反复寻思说:“他是怎么回事呢?感情和人不大一样……是不一样。”

终于有一夜,李琳悄悄把孩子的事对他说了。从此以后,武震忽然不反对李琳添家具了,有时还要出出主意。碰巧一块上街,见到花红柳绿的小玩意,武震就要冒充内行,大声招呼说可以买给孩子做这做那的,臊的李琳拿眼直瞅他。

武震也不管人家臊不臊,反而瞪着眼半真半假说:“怎么,我们不该替孩子多想想么?我还要替后代创造共产主义社会呢。”

两个月后的一天早晨,约莫九点钟,武震已经离了家,躺在援朝大队一间冷冰冰的小屋里,蜷着腿,拿棉大氅蒙着头,呼呼好睡。小屋外头是间挺旷的大屋子,冷地板上铺着干草,许多工人就地坐着打草帘子,做防空伪装。乱草堆里散放着各种学习文件,其中有周总理对朝鲜战争的声明。

金桥从门外进来,跺跺脚,走到小屋跟前,想要开门,警卫员大乱摆摆手说:“还没起来呢——昨儿黑间一直忙到下半夜。”

武震听见点动静便惊醒。睡梦里,他脑子里懵里懵懂的,也在想事。志愿军过江顶十天了,已经和敌人在云山一带接上火,吃的、用的、穿的,哪样不得从国内运上去。专搞铁路运输的援朝大队还停留在鸭绿江北,你说急不急人?昨晚上武震跟朝鲜铁道联队的联队长安奎元通过电话。那人在对岸新义州,一半天要往前线去,意思叫武震第一步先到宣川。

只不知大队准备好没有?金桥报告说饼干、咸盐、炒面都发齐全,工人换了装,也领到枪。所差的是志愿军运输司令部答应派的工务科长还没来。这倒不急。秦司令员在电话上亲口说就要派来,说不定到了呢。

大乱探进头说:“武队长,有人找你。”

金桥迎出去,不想跟姚志兰撞个对头。

姚志兰懊恼透了。她报名报在头里,今儿早晨上班,却见小朱得意洋洋收拾着东西,要往援朝大队搬,倒不让她搬,世界上哪有这个道理。难道她不够格?姚志兰就像害臊,脸通红,坐也坐不住,一扭头奔着大队跑来,她要亲自问问武震。赶进屋,满肚子委屈说不出,咕咚地倚到门框上,翻了武震一眼,噘着小嘴光生气。

武震早明白她的来意,笑着问:“谁该你啦?大清早丧着个脸,找上门来要帐。”

姚志兰噗哧笑了,眼皮也不抬,怪心焦说:“武队长几时才叫人家来呀?人家也不是没报名,报了名又不许来,这叫什么志愿?”

武震想笑,又不好笑,洗着脸说:“你要求来,自然是好,不过我们考虑一下,还是不来好,因为你太年轻,又是个女同志……”

姚志兰急的插断武震的话说:“我是女的,小朱就不是女的?小朱比我还小,为什么叫她来,不叫我来?真真的,急的哑巴也要说话了!”

武震说:“你的情形跟小朱又不同。你不是就要结婚……”

姚志兰一听这话,脸红得像朵石榴花,把头一扭,拿指甲盖划着墙,鼓着嘴咕哝说:“结婚,结婚,老是结婚!人家不结还不行么?”

武震心里好笑,一面拖着长音说:“同志啊,别急!焦急顶什么用?咱是个团员嘛,首先应该服从组织。”

姚志兰心里一酸,唰地滚下两滴泪来,连忙拿袄袖一擦。她委屈透了,她的委屈向谁说呢?母亲——母亲不让她来,队长——队长不让她来,老拿结婚降着她。她是什么人,这时候还顾那个?她不是小孩,都当孩子看待她,恨死人了。她宁肯死,也不结婚——你试试看。

武震见她难过,想劝劝她,可巧炊事员老包头端进饭来,便说:“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大约还没吃饭吧?在这吃吧,咱们吃着谈。”

姚志兰不应声。武震催她说:“来呀!赌气还跟肚子赌气?”

姚志兰嗤地笑了,又笑着哄纵武震说:“你让我去吧,好不好?你看,武队长,把人急得饭都不想吃。你让不让人家吃啦?”

武震擎着筷子说:“吃吧!吃吧!”

刚要动筷,冷丁忽呀一震,轰——一下子,屋顶塌下一大片石灰来,落的满饭盆都是。

武震把筷子一摔,跳起来说:“可真是不让吃饭啦!”打开窗户探出头去。

只见市内落了几处弹,冒起火焰,三卷两卷冲上天去。对江烟火更大,江桥被烟包围着,什么也看不见。天空漫起片大烟,那个黑呀,连日头也遮住了。半空中哇哇哇哇,子弹像泼水一样扫。头一刻前还是晴朗干爽的好天气,一眨眼光景,黑夜来了。

武震跳出窗去,跳到门口停的吉普车上,又对窗里大声叫:“金秘书,赶紧带人到桥上去!”坐着小车先上了桥。

天起了风。对岸新义州变成火海了,顶棚纸烧的黑灰刮过江来,满街飞舞。武震一到桥头,光听见一片人声,连哭带叫地从桥南头滚过来,转眼就有无数朝鲜人从烟火里涌出来:老婆、老头、女人、孩子,挟被子的、背小孩的,衣服烧了,脸烫糊了,哭呀,叫呀,一拥拥到街口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姚长庚迎面从桥上跑下来,脸色又苍白,又严厉,连跑带急,呼哧呼哧说:“桥烧了!”

桥上烟气散了,火苗绕着桥板直打滚。援朝大队和当地的铁路工人分多少路从四下跑来,拿着水筲、绳子、挠钩、撬棍,立马追驹冲上桥去救火。姚长庚听见背后有人发话说:“这简直是冒险!飞机还在头顶上,要是打死人,谁负责任?”气得姚长庚狠狠瞅了那人一眼。

 

武震叫:“女同志都跟医务人员过江去救人吧,新义州不定烧成什么样了!”

姚志兰夹在女同志当间,随着一群背红十字包的人跑上桥去。

小朱那人没心眼,嘴又快,来时候半路上,在姚志兰背后唧唧咕咕说个不停。

姚志兰说:“你呀!炸成这样子,还唧咕什么?”

小朱问:“你害怕么?”

姚志兰没好气说:“嗯,我怕,你是英雄,你不怕!”心里却想:“你不用逞强,咱们看看倒是谁怕。”

桥上烟火往脸上直扑,呛得姚志兰辣嗓子,眼直流泪。桥叫炸弹一崩,钢轨弯了,板子飞得七零八落,枕木空很大,一磴一磴的,往底下一瞅,水滴溜转,头晕眼花的,吓出一身冷汗。水里炸死的鱼,翻了白肚,大大小小漂了一江。江水澎到桥面上,冻了冰,滑刺溜的,镜子似的亮。工人们冲到烟火里,用挠钩、撬棍把燃烧的桥板抛下江去,又用吊桶从江里打水,往火上泼。水一泼,嘶嘶冒起青烟,火焰一会又窜起来,工人们便跳上去拿脚踩,脚后跟烧起了泡,也不知道痛。

姚志兰正担忧:回头抬伤员怎么走呢?就有人喊:“找几个灵俏人,先修人行道,好运伤员!”语气又干脆,又响亮——这是武队长。这个人哪,脑子灵,魄力又大,什么都想得到,什么都做得到。姚志兰常常痴想:“星星他也摘得下呢。”

新义州的上空烟腾腾的,也不见太阳,天都烧糊了。遍地插着烧夷弹壳,没收割的稻子烧成灰,风一吹,稻灰扑到脸上,还烫人呢。满眼横躺竖卧的,净是炸死的朝鲜老百姓。

姚志兰心都木了,回头一望小朱,小朱脸色煞白,嘴唇没一点血色,上唇直打颤颤。姚志兰想说话,嘴也不由自己,干哆嗦吐不出一个字来。

忽然有个朝鲜小姑娘赤着脚跑来,裙子撕得稀烂,迎着风乱忽搭。姚志兰上前迎了半步,小姑娘看见她,好像看见世间上最靠近的亲人,一把抱住她哭起来,拉着她的膀子往家拖。

家早不是家了。屋子毁了,东西烧了,剩下的只有一堆焦土,还在燃烧。这是很奇怪的。什么都没有了,光是堆焦土,这堆焦土可腾着火焰,忽忽烧着。

在火旁边,姚志兰看见了小姑娘的妈妈。这位可怜的妈妈仰卧在泥洼里,头歪在一边,粗糙的大手抚着胸口,前胸满是血污。她不动了,肌肉的轮廓却很柔和,姿势还是活的。一位同来的医生跪下条腿,剪开血衣,小声说:“她还活呢。”她是活着。她的肋骨崩断两根,一喘气,忽扇忽扇动着。医生对姚志兰使个眼色,叫她帮着缠伤。纱布一缠上去,湿透了血,沾了姚志兰一手。姚志兰心一颤,脸唰地白了,指头乱颤颤,不受使唤。

医生问道:“你怎么的啦?”

姚志兰拿胳膊腕子一擦脸说:“我不知道!”便用牙齿紧咬着下嘴唇。

那妈妈慢悠悠地叹口上气,醒过来了。她的脸色又痛苦,又疲倦,定睛望着姚志兰,望了好大一会,嘴角一牵一牵的,想笑,又抬起手来,不知要做什么。姚志兰往前凑了凑,那妈妈惨笑了笑,拿手轻轻给姚志兰擦脸上的汗,又摸她的脸。

那是只怎样的手啊!又粗,又黑,磨得净老茧,摸到脸上却是那么温柔,那么熨贴。这只手一辈子引针拈线,播种插秧,从来不忍心捻死只蚂蚁。她只像是只燕子,整天一嘴泥,一嘴草的,絮着自己的窠,替儿女建设着家业,替子孙打算着将来。将来要成为现实,创造将来的母亲却倒在血泊里了。该死的凶手啊!

敌机又飞到鸭绿江上空,嘎嘎嘎嘎,两岸的土打爆了烟。忽的一下,江水窜起来,比桥都高。姚志兰急得抬起上半身,只见一个人冲着尘土跑下桥来,一会不见了,一会又出现在江边大坝埂子上。炸弹又是忽通一下,那人骨碌骨碌滚到大堤下去了。

从身影上,姚志兰认出这是她爹。

姚长庚滚下大堤,哗哗几阵土把他都埋下了。他从土里钻出来,只觉地像翻了个过儿,脑袋星星的,乱迸金花,一时想不起为什么跑到这儿。

对了,他是来救李春三的。李春三是个养路工,生得方面大耳,挺有意思 。人到姚长庚这年龄,把二十岁左右的人都看做孩子。李春三这孩子说话率,做事也率,从来不会藏奸取巧,挺对姚长庚心意。爱给人起外号的人却叫李春三是“寒毛虫子”。典故出在河北。据说河北有种鸟,叫“寒毛虫子”,不做窠,每晚上叫:“冻死我了,明天我搭窠!冻死我了,明天我搭窠!”赶第二天太阳出来,暖和了,又抖抖毛叫:“得过且过!得过且过!”这外号对李春三又恰当,又不恰当。在过日子方面,李春三是有个毛病,钱到手就光了,海来海去,没个计算。要讲做活,那个泼呀,有多大力气使多大力气,极好人敌不过他。就拿今儿桥上事来说,他光顾救火,棉裤后屁股烧得一大溜烟,也不知道,旁人给他泼了筲水,他还咧着嘴笑。才刚空袭,姚长庚分明见他趴在桥栏上,炸弹一震,跌下去了,幸亏跌到水边上。这孩子,千万可别跌坏了。

姚长庚记起这些事,朝水边一望,李春三不知爬到哪去,不见影了。姚长庚招呼着,没人答应,顺着脚走到那段一座旱桥上。下边有人听他招呼李春三,应声说:“谁呀?请你帮帮忙吧!”

姚长庚觉得声音不对,往下走着问:“你是李春三么?”

下边说:“不是,我是郑超人。”

郑超人是谁,姚长庚并不认识,走到跟前皱着眉一瞅,就是上桥时背后说怪话那人。郑超人的脸像纸钱子色,身子贴在旱桥墙上,贴得那样紧,恨不能把墙压个窟窿,缩到墙缝里去。

姚长庚从心里不喜欢,问道:“你怎么的呢?”

郑超人愁眉苦脸说:“我也不知怎么的呢,腿也站不起来了。”

 

姚长庚扳着他的腿看看,并没伤筋动骨,想扶起他来。郑超人痛得嚎嚎叫,左腿丢当丢当的,拖在地上,扑咚地又坐下,哭起来了。

姚长庚绷着脸瞅了他半天说:“我看你是吓掉魂了。一个男人家,怎么像个老娘们,光会哭!你得架拢点呀!”

郑超人说:“我不是怕死,我是怕弄残废了,变成废人。我还年轻,能做好些事,万一残废了,国家岂不白培养我啦。”

姚长庚没工夫多说,扯着他胳臂,头钻到他胳肢窝里,扛起他上了大坝,奔着桥头去了。

武震立在桥上指挥修桥,那张黑四方脸明光铮亮,像涂了油。一见姚长庚,连忙接过郑超人说:“唉,老姚,你看你累的!”又端量端量郑超人问:“这不是我们大队的技术员么?你哪伤啦?”

姚长庚喘着粗气说:“就是腿有点毛病。”

武震架着郑超人走了几步,见他已经能走,只是不大灵,便说:“多半拧了筋——大乱,你扶着他蹓蹓。”

郑超人哼哼着说:“我这腿,真是个愁,一睡冷地板就转筋。”

大乱嘻着嘴说:“你不是腿肚子吓转筋啦?”

武震瞪了大乱一眼,又问姚长庚:“后尾还有没有人?”

姚长庚说:“还有李春三。”晃晃荡荡又往回走。

旁人拦住他道:“你往哪去?你要累死不成!”

姚长庚说:“我已经四十岁的人了,死了也没关系。那小伙子正能做事有个差错可不行。”

武震好歹把他拉住说:“你就别操心了,我另派人去了。”

姚长庚的心只觉一个劲忽搭忽搭蹦,两条腿也不好使唤,忽忽悠悠的,到桥北头坐下去,不能动了。汗也出多了,棉袄溻的稀透。武震见他乏的像滩泥,吩咐人搀他回家,好好歇歇。

姚长庚摇着头笑了笑说:“活正紧,不是歇的时候啊。武队长,你是知道我的。我在这桥边上住的有年头了,当年我亲眼看见日本鬼子从这桥上过来,祸害我们十几年,于今才喘口顺溜气,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美国鬼子又从这桥上过来,再来祸害我们!那种日子,万不能再重复了。”

武震歪着头盯住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姚长庚麻搭着眼说:“没别的,我想了一想,只有一条路,我也要参加援朝大队。”

有人指着桥南头说:“小姚来了。”

姚志兰来了,不是自个,却和另一个工人左右搀扶着李春三,一步一步慢慢走来。姚志兰只当她爹爹出了事,空袭过去,气急败坏扑着大坝跑来,不见爹爹,却救起李春三。但她累得不像样子,浑身沾着泥血,小辫也烧了,辫子梢卷卷着,又焦又黄。

武震望望姚长庚,又望望姚志兰。他眼前一下子闪过十几年的日月。十几年了,这不是条容易走的道路。当天空还仿佛是最黑暗的年代,在那些最艰苦的战斗里,风里雪里,雨里雾里,武震处处见过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女儿——这样的人民。有这样伟大而朴素的人民在一起,什么暴力能站得住脚,什么暴力能不被砸得稀碎!他当时批准了他们父女参加援朝大队的要求。

这时南岸朝鲜还是一片烟火,不见天日;北岸却烟消火灭,透出蓝天,到处闪耀着阳光。风从北边吹来,吹的烟气往南飞散,阳光便从北岸照到桥头,照到江上,照到南岸。于是桥亮了,江亮了,南岸也亮了。

这黑夜,武震带着大队到了南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