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崇月娥,正欲赶上前去讨取宝珠,忽见祝贤上前挡住去路。却说祝贤同胡通躲在柳树旁边,见魏川已去远了,才从树旁出来;看见四喜捧银前来,便叫随我寻找大娘子。只见那妇人怒容满面,纵跳而来,后面有人喊道:“娘子莫去,恐有性命之忧!”

祝贤大惊,赶上一步,将手一拦道:“娘子哪里去?”

月娥定睛细看,乃是先前看珠之人,人称为小善人的,不好推开,便道:“公子爷,先前看我盒内的宝珠,今被那个狗娘养的说什么姓魏什么王府那个瘟强盗抢去了,珠子不还,纵马而去,妾身欲往讨来。”

祝贤闻言,双手齐摇道:“不可不可。那人惯行不轨之事,珠子事小,性命要紧。大嫂此去,有性命之忧。况你婆婆无人照应,不知你逃往何方。你既送性命,又担不美之名,婆婆又不得回乡,若寻短见,岂不是两条性命?不但人财两空,恐你还蒙不节不孝之名。此种不白之冤,你到何处去诉?我劝大嫂不必赶他。”

崇氏听了此番言语,猛然醒悟,心下暗忖道:奴在异乡,珠子已被人抢去,又无银两,怎见婆婆?前后总是一死,不如舍此身躯,与那狗贼一拼。想到此处,不觉泪如雨下。祝贤见妇人如此光景,早知其意,便道:“大嫂,若然珠子万难见还,如虑无银,小生自有道理。”

说罢命四喜将四封银子拿来,祝贤接着,双手奉与妇人道:“小生先见娘子告单,就唤书童取银相赠。那传家宝珠,仍给娘子带回,小生万不敢受。不意娘子遇见那个恶贼抢去,这也由他去了。且将此银拿回,调养婆婆,待归故土,夫妻团聚,岂不是好?速速接去。”

崇氏见他如此,满面堆欢道:“难妇在此拜领,但是无功,怎好领赠?如今倒带累君子解囊,反便宜恶人得珠。”

祝贤道:“些微小事,何必挂齿?你可早早回去,恐你婆婆盼望。”

崇氏大娘道:“请问恩人尊姓大名?住居何处?若会见丈夫,好教他前来面谢恩公,重报此德,务祈言明,难妇方敢领受此银。”

祝贤道:“小生施德便不望报,若还望报,便不施恩了。快快拿去。”

言罢,将银子放在地下,拂袖而去。崇月娥见他拂袖而去,又惊又喜。惊的是世上有如此仗义疏财之人,不愧称为小善人,真正话不虚传;喜的是有了此宗银子,好调养婆婆回家。恨只恨那个贼子将我宝珠抢去,不知何日方可讨回。今日回去,婆婆问我的珠子,如何回答?只好照直上禀便了。

想罢,弯腰伸手,将银子拿起,收在怀内。此刻后边的人,已赶到了,口中说道:“大娘子不幸中之大幸,虽失宝珠,幸遇小善人祝公子赠你银两。”

大娘子随口问道:“列位爷爷,此位祝公子叫何名字?住居何处?”

却有好说话的人道:“问他么,他乃是吏部天官的公子,姓祝名贤,字恩魁,住在御街狮子桥旁。我们这里,若大若小,谁不知小善人之名?那祝贤平日救了许多穷人,转祸为福,一意成全,绝不望报。”

崇氏闻言,谨记在心。谢了众人,移动金莲,如飞而去。心内还想赶上抢珠之人,讨回珠子就好了。主意已定,连放几个箭步,跳过树林。抬头一看,只见西北角上来了一起牲口,风驰电掣而来。定睛一看,正是抢珠之贼。月娥心中大怒,纵步上前,拦住马头,不让前行,口内骂道:“看你这样装扮,倒象官家之子,如今抢我宝珠,策马奔逃,真是衣冠禽兽!奉劝世人,不可以衣帽取人。”

说罢,用手指着魏川喝道:“快将珠子还我,一笔勾消。如说一个不字,看你姑奶奶的手段!你不要到阎王面前喊冤。”

列位你看,崇月娥是个女子,何敢出此大言?要晓得她是冒州府崇家寨崇天保之女,是焦氏太太所生的。焦老太太天下英雄闻名,哪个不佩服于她?拳棒第一,世人称她谓没牙老虎,又称为火电手。焦老太太,儿女四人,只是她是长女,名唤月娥,武艺超群。飞高上屋,如履平地,不闻响声。江湖上起她一个绰号,做飞燕子崇月娥。她兄弟名唤崇元,眉清目秀,武艺高强,拳棒亦精,也有个绰号,叫做笑面虎的崇元。两个妹子,一个叫做金翅鸾,一个叫做银翅鸾,总是武艺高强。焦太太爱上任大公子武艺超群,所以将女儿许配与他,江湖上也送他个绰号,叫做过山鸟的任奎。任奎有个兄弟,武艺更好,他的手足用药水洗过,人若沾着他的手,不消三日,就为脓血,人称他为电光手的任迁。总是飞墙走壁,有偷天换日之能。因他丈夫同小叔侄任迁出门访友,久未回家,婆婆望儿心切,得病在床,月娥无法,只得解劝婆婆出门找寻儿子。谁知流落杭州,一病不起。数月以来,将盘川用尽,只得将传家宝珠变卖。不意遇见恶人,将宝珠抢去,幸亏遇见小善人相赠二百两银子,不然流落异乡,终无还乡之日,所以心中越想越恨,追上前来,挡住魏川的去路。

那魏川正同傅景并马缓行,忽听一阵风声,跳出一个女子,定睛一看,就是那卖珠之妇,大惊道:“看她不出,她倒有此本领。”

又听她高声辱骂,要讨珠子,若不还她珠子,她就拦阻去路,不让马行。这女子有此胆量,真令一知半解者不敢言大而夸。傅景心中亦忖道:“此妇不是好人,必会武艺,方敢如此。便向魏川耳旁道:我们须要如此如此,方好脱身,谅她不敢再到王府讨要珠子了。她若来时,传齐教习,送她性命。”

魏川闻言大喜,即吩咐后边张千斤、李八百两个教习,如此如此办法。二人闻命,下马到得妇人跟前,便喝道:“何方泼妇,在此撒野?我家世子爷,何曾看见你的珠子?快快让开便罢!如有半字不肯,讨俺几个掌嘴,你休见怪。”

崇氏听了此言,柳眉直竖,杏眼圆睁,大喝一声道:“狗贼子,休要夸能!”

言罢,三拳两脚,打得张李二人,跌倒在地,爬不起来。那魏川傅景乘势将马一鞭,飞跑前行。崇氐正欲伤此二人性命,猛听马蹄响亮,她就回转头来一看,说声不好,瘟贼逃走了!就丢了张、李二人,几个纵步,随后赶来。那魏川等人,见有人赶来,便加几鞭飞跑而去。崇氏一头赶,一头骂,真如猛风吹败叶,弩箭赶梨花。那魏川进得城来,到了自家门首,忙忙下马入内去了。崇氏大娘,赶到门首,人马俱无,便开口辱骂:“还我珠子,方得甘休,不然我就打进来了!”

此刻街上围了多少人来,内中亦有好人问道:“为什么事情,如此着急?”

大娘就将以上事情,说了一遍,仍然又骂。众人听了不敢多嘴,只是叹气。内中一老翁上前说道:“大娘子,你是外路之人,又无男人作伴,独自讨珠、况又弓鞋脚小,纵有武艺,难敌他四搂的教习。若能讨得珠子出来,他也不肯甘休,还怕有性命之忧。自古道,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况你婆婆病在招商店内,无人照应,悬悬望你,我劝你回去调养婆婆病,好回归故土,再行设法前来讨珠报仇,亦未为迟。”

崇氏闻了此番言语,说得不错,况奴身上带有银两,倘若失落,怎能调养婆婆的病体?虽然奴的武艺高强,怎奈寡不敌众,恐有失落,反要丢丑。恨了一声,罢罢罢,今夜三更定来送这恶贼的性命。主意已定,谢了老翁,如飞而去。且按下不表。

再说魏川同傅景进得大厅,才要坐下,有门上进来回道:“门口有一妇人要什么珠子,百般辱骂,令人可恼。王府门口,岂容这样妇人如此放肆?请世子爷示下。”

魏川道:“知道了,门上退去。”

魏川就向傅景道:“此事如何退法?”

傅景道:“这有何难?须得传齐打手,将她打伤,将银子放在她怀里,假作搜出银子,说她是强盗,送她到官治她死罪,岂不是珠子归于世子爷?”

魏川闻言大喜,即刻传齐家内打手,一拥出来,到大门搜寻那妇人厮打。东张西望,也不见妇人一个影子。正欲转身回府,只见张、李二人瘸腿跛脚而来,一同进内。众打手到厅销差说道:“妇人今已去了,四处寻找不着。”

张李二人上前禀道:“那个妇人实在厉害,将小人等打得瘸腿跛脚的,望世子爷恕罪。”

傅景插口说道:“二位且请调养,世子爷自然重重酬谢你等。”

张李二人闻言,即忙退下不题。

且说崇月娥,被老人劝回,直奔招商客店,一路转弯抹角,到了王小三店内。走进房门来,到婆婆榻前问安,连叫几声婆婆,那老妇人并不答应,仍然昏迷不醒。崇氏大娘见此光景,暗暗流泪。忽见店小二捧进茶饭,可怜崇月娥还是早晨吃的早饭,直到晚间,茶水未曾沾唇,又受了许多冤气,此时见小二送进饭来,权且饱餐一顿,再来侍奉婆婆。

月娥坐下用毕晚饭,小二见她用完,撤去碗箸,抹干桌子,月娥立在床前,立了半会,太太方才醒来问道:“我儿,珠子可曾卖得银子?”

崇氏大娘就将遇见祝恩人赠银二百两,在怀中取出,捧与太太观看。太太见了银子,心中喜欢道:“可惜此珠他人得了,再难见面。”

大娘说道:“婆婆休要叹息,那恩公赠银二百两,并不要我的珠子。”

太太闻言道:“哪有这样好人?见宝不爱,反舍银子。此是大善人了,天下少有,等我们得归故土,会见两个儿子,须将此事说知你夫,必来谢恩。”

说着说着,王小三夫妇进房来看太太可曾好些。崇氏道:“今日稍定。”

就将遇见小善人赠银之事,细言一遍,将抢珠之事瞒起。那王小三夫妇闻言大喜道:“这是我处第一个善人,他的父亲在日,为官清正,凡有修桥补路,无钱嫁娶,无钱安葬,以及困苦落难之人,他若知道,必要赠送银两,全城无一个人不尊敬他。大娘子今日遇见好人,正是你们的福气。”

太太在床上闻听王小三之言,只是念阿弥陀佛,难得呀,难得呀。大娘将两封银子付与王小三算房饭钱,多则存下,少则再补。王小三接了银子道:“太太放心调养,此账由他再算。”

太太道:“休要如此说法,买卖交易,分毫不能少的。”

王小三夫妇收了银子,走出房门去了。大娘并不提起抢珠之事,一来怕婆婆知道着恼,二来恐被店主耻笑,只得服事太太,用些粥汤。过了半会,又将丸药送与太太吃过。坐至二更,假意上床睡了一会,听得外面人都睡熟,她就起来穿好衣服,将灯点明,看见太太已经睡熟,她就将包头扎头,脱去长衫,仅留短祆,换了消底铁尖快鞋,将兜跟带紧好,床底下有一口朴刀,拿出插在腰间,收拾停当,复又坐下。要知所为何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