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崇氏与婆婆回乡,任老太太见儿子并未归家,一场痛哭,终日倚门盼望,权且按下不表。

再说祝贤自从赠了崇月娥银子之后,终日攻书,闭户不出。那胡通性喜游荡,见祝贤杜门不出,他一人也不便出门,只得陪着祝贤读书。过了几日,实在难煞,乃向祝贤说道:“小弟今要回家看看,稍迟两日再来奉陪。”

祝贤不好强留,只得说道:“胡兄请便。”

谁知胡通辞了祝贤,一溜烟跑进城,也不回家,直奔王府而来,与魏川讲些山水,谈些女色。且自按下。

再说祝贤。一日午后,有一长老来自书房,与他谈论半日,告辞而去。祝贤独坐书斋,将近黄昏,信步闲踱。忽见树下隐隐约约来了一个女子,十分美貌,面似桃花,腰如弱柳,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祝贤一看,不觉心羡,就走上前去深深一躬问道:“小娘子从何处而来?”

那女子回了一个万福道:“相公,奴是山下张家庄张姓之女,因步月来此,得遇相公,不知尊姓大名?”

祝贤道:“小生姓祝,名贤,住居杭城御马街狮子桥旁。父亲曾做个吏部尚书,母亲田氏现在高堂,小生因图清静,借住天竺寺避暑攻书,不知小姐闺名,亦要请教。”

那女子道:“奴姓张,父名文,种田为生。母亲胡氏。小奴名唤美姑。”

祝贤闻言甚喜,道:“好个美姑,你这名字起得确当。敢请莲步到小斋一叙如何?”

那女子道:“公子斋中有书童伺候,奴家不便轻造,况奴出来已久,恐家人找寻,看见不雅。不若等人静了,奴独自上山,到书斋一叙如何?”

祝贤道:“如此甚妙。”

那女子依然拂树穿花而去。祝贤回转书斋,用过晚膳,叫四喜去睡,独自坐在书斋等候那个女子。你道那女子是何来历?原来是个妖狐,偶到天竺山下游玩,遇见祝贤,见其风流儒雅,就有恋恋不舍之意。见祝贤约她,心中大喜,即忙回归九宫山八卦洞。洞内有两个老狐,已有八百余年根基,很有法术,能晓阴阳,所生一男一女,男的叫张旦,女叫美姑,十分钟爱。这日美姑因祝贤约她夜会,回禀其母。老狐闻知大喜,掐指一算,道:“我儿,你与祝贤五百年前有姻缘之分,理当前去,惟不可露形象,亦不可害他,要紧要紧。”

美姑闻母亲之言大喜,等到二更时候,辞别母亲,出了洞门,一阵风声来到天竺寺院内。走到书房,见门半掩,她就一推进门,笑说道:“如此更深,尚未安歇,想必坐等奴家,真信人也!”

祝贤看见美姑到此,不禁狂喜,连忙立起,玉手相搀,并肩而坐。谈些闲话,说些恩情。祝贤到了此时,欲火炎炎,情不能止,遂上前求欢。美姑故意推辞道:“奴来践君之约,心中自是羡慕郎君,但婚姻大事,要禀明父母,央求媒证,方为正道,岂能苟合?郎君读书知礼,此言是与不是?”

祝资道:“好妹妹,你如依我,我就终身不再娶,与你订白头盟。今日先解我渴,以后慢慢再请媒证,六礼亲迎,岂不甚好?况今日只有你和我知,有何妨碍?”

美姑道:“既如此,奴家只能晚来早去,千万秘密,莫令人知。”

祝贤道:“这个自然。”

于是二人解带宽衣,祝贤将美姑抱到床上,鸾颠倒凤,快乐无穷,百般恩爱,言说不尽。到了天明,美姑飘然而去,到了半夜蹁蹁而来,每日如此。祝贤自从遇见美姑,每日要睡到日高三丈方才起身,书也懒读,渐渐黄瘦。那四喜心下暗想道:“公子日间只是睡卧,到了夜间,自言自语,好象对人说话一般,不知是何缘故,待俺今夜不睡,在门缝之中偷瞧他在房中做些什么事情。主意已定,到了晚间,照常服事公子。到了黄昏时候,四喜问道:“公子还有什么事办?如其无事,小人就去安息了。”

公子心中正欲四喜早去,好让美姑进来,即说道:“无事,你去睡吧。”

四喜走到外面房里,将格子些微漏了一点缝,坐在黑暗之中,两只眼睛对着门缝张望。到了二鼓之后,只见隐隐约约来了一个女子,推开书房门,轻轻走进。听见公子起来,口中唧唧哝哝,忽又将书房门关上。四喜心中大惊道:“我家公子有这私情,日间不起,夜间不睡,弄得面黄肌瘦,等我走到窗外偷看他们到底做什么。遂轻轻将自己房门开了,来到书房门外,在门缝内偷看,见他二人并肩而坐,嘻笑谈心。不一刻,二人解衣上床。

四喜暗说道:公子,人人说你见色不爱,遇事解危,是个善人,今日看你引诱人家女子夤夜私奔,作此苟合之事,倒是一个假君子了。我看此女不是正经派头,是个下贱之人,我若进去冲破他们好事,明日公子起来,必要打我;若不进去,公子渐渐黄瘦,如何是好?想了一会道:是了,我那日看见摩云和尚到书房与公子谈心之后,夜间就有此事,只怕就是那个瘟秃驴代我家公子拉皮条的,我明日起来去盘问那个和尚,他若言语支吾,我就将这秃驴打得学狗爬。主意已定,权且回房,躲在暗处,看那女人哪条路去便了。

等到天将黎明,只听得书房门响,只见出来一个女子,遮遮掩掩,从树林而去。四喜巧巧随后追随,过了树林,眼睛一眨,不知女子哪里去了。四喜心内大惊,便害怕起来。转过身来,两只脚后跟打到脊梁心,一溜烟跑进自己的卧房,关好房门,和衣而睡。到了次日,心内想道,此女非鬼即妖,不然何以眼睛一眨就不见了?不要管她,明日去问和尚。起来走到公子书房,揭开帷帐,瞧着公子面如黄纸,迷迷而睡。四喜也不惊动公子,连忙来到方丈住室,要与和尚讲理。

且说这位和尚从前做过总兵官的,因奸臣当道,不愿为官,削发为僧。今日正在蒲团打坐,忽见四喜进来,便问道:“四喜,你来做什么的?”

四喜道:“你还问我么?你做的好事!”

和尚闻言大惊道:“贫僧未做歹事,你这是说的什么?我倒不懂。你且细细说与我听。”

四喜道:“你既出家修行,应守清规,为何代我家公子牵马,引诱良家女子,夤夜到此,将我家公子弄得面黄肌瘦?只怕性命难保。”

和尚道:“你说此言,有什么凭据?”

四喜又道:“就是你那一日在书房与公子鬼鬼祟祟,谈谈讲半日,夜晚就有一女子来到书斋,晚来早去,弄得公子面如黄纸,骨似麻秆,性命不保,不是你牵马,那女子从何而来?”

摩云一听大惊道:“四喜你从何说起?我山上从无闲杂人等,怎么说有女子晚来早去,与公子缠扰?”

四喜道:“你若不信,今晚同我来看。”

摩云道:“甚好,今晚我来守候,必要拂清此事,不可漏了机关要紧。如若是我勾引进门,你进城禀知夫人,将我逐出便了。你且回去。”

四喜见他如此说法,只得回归书房,服事公子。到了定更时分,那和尚来了。怎生打扮?头戴昆卢帽,身穿大红短袄,丢裆宽裤,消底跳靴,手持一把连环禅杖,左手携了蒲团,到得客堂,放下蒲团,一中坐下,合掌打坐,禅杖放在旁边,等候那个女子。四喜看见如此形象,出了自己房门,来到摩云面前,低低叫道:“长老,你可要我来帮助你?”

摩云道:“你去开些,你晓得什么事?”

四喜道:“你此刻不要我帮助,到那个时刻你喊我,我是不来的。”

言罢回房而去,仍将旁门微露中缝,在内偷看。摩云依然合掌打坐。守至三更之后,耳闻一阵风声,见一女子从柳阴而来,到得面前,摩云大喝道:“何方妖孽,敢来相缠人家子弟?”

那女子道:“与祝公子有姻缘之分,何见我是妖孽?”

摩云哈哈冷笑,立起身来,提了禅杖,认定那女子照头打下。那女子不慌不忙,用手一指,喝道:“休得无礼!”

那个摩云禅师就象个泥塑木雕的一般,禅杖打也打不下来,举也举不上去,急得摩云浑身是汗。四喜在门缝看见,吓了一个倒栽葱,倒在地下,轰咚一声。那女子一吓,飞跑而去。到得天明,那摩云的禅杖才得落下,四喜也才爬起。出了房门,与摩云说道:“这个女子厉害。”

摩云道:“哪里是个女子,一定是个精怪。你家公子要速速回家,若久住在此,性命难保。”

说罢,同进书房,瞧着公子,摩云道:“连日公子为何形容消瘦?”

祝贤道:“小生亦不知何故。”

摩云道:“公子不必瞒我,老僧也知一二。”

遂将夜间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公子道:“原来如此,怪道今夜女子未来,精神较昨日稍为雄健。”

摩云道:“我劝公子回去躲避躲避,况老夫人只有你一位公子,你要保重身体,慎勿贪恋此地,以贻老母之忧。”

祝贤见他说得有理,也想回家看看母亲,便道:“多蒙禅师指教,感激不尽。”

摩云禅师看他迷中得醒,还可有救,便向四喜吩咐道:“你要公子脱离此难,须着人到天齐庙去,请王九仙翁,他有扫妖帚一拂就可好了。你回去对你家太太说,即速去请看,切莫忘却。”

说罢预备轿子,将公子送回祝府。

夫人看见公子面黄肌瘦,不觉大惊,忙问四喜道:“公子为何这般形容?”

四喜遂将以前事情细细禀报夫人。夫人道:“快扶公子入书房安睡好。”

即刻令人煎了人参汤,与公子吃了。转身出外,坐在中堂,唤进四喜,细问一切,四喜便将遇妖之事又细说一遍,又将摩云长老临行时照会到天齐庙去请王九仙翁,方能救得公子之言讲了。夫人闻说,即着祝林去请王九仙翁。祝林领命而去。你道仙翁这扫妖帚从何而来?只因这道士终日敬奉吕祖,步步求仙,那日正在禅堂打坐,忽见半空中伸出一只手来,仙翁也不惧怯,就跪下哀求大仙的名姓。半空有人说道:“我是终南山吕洞宾是也。”

仙翁听见是吕祖,伏在地下道:“弟子久慕大仙之名,欲睹圣颜,并求一物,驱妖逐怪,普救世人。”

吕祖见他心虔,将云头拨开,露出本像,就将手中之帚赐他道:“此帚能辟邪魔,无论世人惹了何等凶妖恶怪,将此帚在病人身上一拂,立刻痊愈。小心收藏,不可遗失。”

王九仙翁望空拜谢,将此帚收藏净室,又请有名画师画了吕祖圣像,供奉在家,早上烧香,晚间换水,门首悬牌,为人医病。无论何等疑难病症,将此帚在病人身上一拂,百病消除,因此远近驰名,人皆称他王九仙翁。

这日祝林来请王九仙,王九仙问其细底,知是遇妖,即带了扫妖帚随祝林一同来到祝府。祝林先进去告知夫人,夫人即命祝林将仙人请进书房,代公子看病。祝林领命来至外厢,将王九仙翁请进书房。祝林揭开帷帐,王九仙走上前去,一望说道:“公子并不是病,乃是惹了邪魔。”

遂将扫妖帚拿在手里,将黄绫套子除下,执着玉柄,在祝贤身上乱拂,浑身上下,处处拂到。祝公子苏醒过来,却象精神陡长,立起身来,见一道士站在面前,他便深深一躬道:“感谢仙翁。”

仙翁连忙答礼道:“休要劳神,还请安歇安歇。”

夫人一见,大喜道:“我儿多亏仙师将扫妖帚代你拂去邪魔,你就醒转来了。”

说罢,心中想道,若仙翁一去,尤恐妖魔复来,若将此帚留在此地,常与公子弹弹,就可好得快了。想罢,便向仙翁说道:“我有一事,欲与仙翁相商,不知可能见否?”

仙翁道:“请夫人见谕,是何事件?可以依允,无有不允。”

夫人道:“欲求仙翁将所有之帚,存在舍下,不时与小儿扫拂扫拂,等小儿病愈,重重酬谢。”

王九仙翁一听此言,大惊道:“此事万难遵命。此帚是吕祖大仙赐与小道,救人济世,富贵不离其身,你要降妖伏怪,你府上有一令亲现有照妖镜在家,借来一用甚妙。”

要知亲眷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