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祝贤投环,吊在松树之下,自将砖头踢倒,两脚悬空。在看官以为咽喉气绝,顷刻就入枉死城中,哪晓得好人遭磨难,大凡善人每于绝处逢生,此刻祝贤正在生死过渡之际,哪晓得背后一人跑上来,先搬碎石垫脚,将右手抱定祝贤,左手伸上,将扣子解开,轻轻放在地下,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有什么过不去的事,自寻死路?”

祝贤停了一刻,苏醒过来,两只眼睛白睫白睫,望住那人说道:“恩公有所不知,人生在世名誉为重,我今受了不白之冤,丧失名誉,辱及祖宗,有何面目存于人世?”

说罢,泪如脱线珍珠,滚滚而下。那人在月光之下,将祝贤仔细一看,不觉大惊道:“你可是祝贤弟否?”

祝贤将那人一看道:“恩公为何认识小弟?小弟实在不识恩公。敢间尊姓大名?”

那人道:“贤弟,你不认识兄了?”

祝贤又将那人上下一望,见他生得眉清目秀,依稀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便开口道:“恩公,小弟一时忘却。”

那人道:“愚兄还是在京都与贤弟会过,直到如今,违教已久了。我是那值殿将军严文若之子,俏才郎严秀便是。”

祝贤一听,不觉大喜,即刻站起身来,将严秀细看一回道:“哥哥,一向在于何方?今从何处而来?”

严秀道:“愚兄自被奸臣梁燕山陷害之后,流落江湖,今到杭州,想起贤弟与方贤弟两家伯母,特地来此探望。贤弟有何冤屈,到此寻死?说与愚兄知道,包管代你伸冤便了。”

祝贤见问,没奈何,就将天竺山攻书遇妖,向方举借照妖镜,方举留住在他花园读书,又接胡通来家作伴读书,后来家母有病,小弟早去晚归,昨日清早,方举着人将小弟请去,走到书房,见一女婢吊在梁上拷打,口供,谁知贱婢一口咬定小弟约她夜间到书房做无耻之事。小弟被方兄百般羞辱,驱逐出门,回家又被母亲大骂,将小弟逐出门外之事说了一遍。又道:“小弟名誉被他丧尽,有何面目活于人世?”

严秀听他说毕,沉思半晌道:“此事容易分清,但是你不该相交胡通,他是奸人之子,恐他在方府做下无耻之事,丫环不好说他,反陷害于你,正要方兄逐你出来,好让他们成就美事,亦未可知。你且同我回去,见了伯母,白有解说。”

说罢,与祝贤携手相搀,一同前往,进城回家。

且说祝夫人将公子逐出,不过是一时之气,家内有两个老家人,一名祝林,一名祝安,到了上灯时候,不见公子回来,四路找寻,跑得雨汗交流,亦未寻着。回到家中说道:“不好了,公子只怕九死一生了。想俺先老爷去世,止有留这点骨肉,今日被冤送命,祝家断了根了。”

说罢暗暗流泪。正在纳闷,忽见公子同了一位少年英雄进来,家人上前一看,不是别人,好似严公子模样,便道:“大公子怎得到此?公子在何处遇见我家公子?老奴四处找寻,总寻不着。”

说罢流下泪来。祝贤道:“老人家休要如此,我因被冤该死,尔等何必流泪?”

严秀道:“难得有此义仆,快报进去说我要见夫人。”

祝安领命进去,不一刻出来道:“请公子进去。”

严秀闻言,挽住祝贤,一同进见。严秀抢步上前,跪倒在地道:“侄儿严秀请伯母金安。”

祝夫人挽住道:“侄儿请起,看坐。”

祝贤上前代母亲金安,泪下如雨。夫人一见,也是两泪交流,痛哭一场。严秀道:“此事莫怪兄弟,其中必有别情。但是兄弟不该交接胡通,恐他做下无耻之事,栽害兄弟,此是离间之计。兄弟方出了府,他好便作事。想胡通本是奸人之子,出此恶谋,亦未可知,但兄弟平时志诚老实,此事万做不到。伯母不可冤屈于他。此事包在侄儿身上,明日一定要代他分清。伯母只管放心。”

祝夫人此时巴不得有人劝解,便向严秀说道:“此事总要费贤侄的心,分辨明白才好。”

随即吩咐家人,打扫书房,与严公子居住,一面命厨下安排酒席,命祝贤陪严公子,在书房饮酒。二人谈及分手之事,你谈我说,直饮至更深,酒席方散。收拾安息,准备明日到方府,将此事细细探访一番。岂知严秀在祝府,一连住了三日,并未到方府去过。祝贤见严秀不去代他分清,便开口问道:“严兄今已过了三日,弟之事丝毫未办,兄长莫非哄弟么?”

严秀答道:“贤弟有所不知,此事须要冷淡几日,他们方敢再行私事。如若要乘热而行,恐其白走,于事无济。”

祝贤闻说不好再催,且自由他不题。

再言胡通回去写了一夜书信,天色将明方睡,到了次日辰刻,方才起来。梳洗已毕,用过早点,心中记挂梅林,忙忙奔至方府。进得花园,到了书房,独自坐下攻书。到了午刻,也不见祝贤来到,他也并不在意,及至晚上,仍催书童早去睡觉,自己独坐书斋守候梅林。守至三更,不见一毫形影。无奈何只得上了床去睡下。左思右想,梅林因何不来?仔细一想,叹道:“是了,我晓得了。昨夜她来会我,我已回家,苦她空往吊胆一次,是我爽约于她,今日她若再来,又恐会我不到,如此提心吊胆,往来空跑,有何益处?所以她今日不来,这也怪不得她。”

次日起来,仍是一人独坐书房读书念文,一连数日,不见梅林影子,心中实在烦闷。步出书房,在花园内踱来踱去,伸头探脑,站在池旁呆望。此刻他心内轱辘轱辘,不知怎样是好。正在心焦,忽见柳阴之下,来了一人。细细一望,正是梅林,便大喜道:“姐姐连日不来,莫不是恼我?所幸祝贤不在此地,你家大爷终日郊外闲玩,晚间归来,饮得大醉,从不到此一走,这样好机会,被你误了,岂不可借?”

梅林闻言,将手一招,胡通来到柳阴之下,二人掩入林中。梅林低声道:“公子,我为你吃了多少的苦,你还不知道呢。就是你约我那一晚,我到了二更时候,来到书房,不意公爷睡在你床上,被他看见,将我吊起拷打,叫我招出人来。我一口咬定祝贤。公爷大怒,立即将他逐出。你看冤枉不冤枉?我若将你说出,只怕你也不得进门了。我现在服事夫人,不在小姐房中了,就是为你遭下这些折磨。”

言罢,泪下如雨。胡通连忙用袍袖代她擦泪道:“姐姐,这都是小生不是,带累姐姐受苦。我今日已将扇子带来,放在书房,还有一件妙物相送姐姐,你可与我同到书房,再续旧好。”

梅林闻言止泪道:“奴的身体已属君家,有何不可?但是此刻不能遵命,恐怕夫人唤我,准于明晚定来会你,千祈要将扇子还我才好。”

言毕而去。胡通仍回书房。

次日到魏府,与魏川说了些闲话方回。即命书童早去睡觉,自己坐在书房,守候梅林不题。

再言祝贤一日在书房,又向严秀说道:“严兄前日承你美意,要代小弟伸此不白之冤,现在严兄反不提起,不知何故。”

严秀道:“贤弟但请放心,今晚愚兄私自前去探访便了。”

祝贤闻言,深深一揖到底道:“拜托拜托。”

严秀道:“何必行此大礼?此事总在愚兄身上。此事一日不清,愚兄一日不去。”

二人说说谈谈,将近天晚,摆上夜肴,二人对饮。祝贤因此事未得明白,心中总是不乐。严秀见他如此,心中早已明白。他自狼吞虎咽,吃了一饱。站起身来,将上盖衣服尽行脱去,内穿紧身小袄,收拾停当,叫一声:“贤弟,我到方府若无机缘,立刻就回;如有机缘,贤弟等方府来请再去。若无人来请,断不可去。你须切记要紧。”

言罢步出书房,将身一跃,如风而去。祝贤出来看他,早已不知去向,只得回到书房坐守回音。

候至更深,毫无消息,心中十分纳闷,只得和衣拥被而睡。翻来复去,一夜何曾合眼。要知严秀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