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巫知县得了童高三千两银子,立即坐堂,传齐衙役快皂,两班侍立左右。巫知县向石狮子杨豹喝道:“今有大盗总藏在城内居住,尔等俱不知晓,你当什么差事?”

杨豹道:“叫什么名字?”

知县道:“就是文解元蓝鸿,同一姓方的一姓邵的,还有那花子王在内。”

杨豹回道:“若说花子王及姓邵姓方的,小的不知,若说蓝鸿,他乃世代书香,况是新科解元,何能为盗?”

巫知县大怒道:“你不要管他,一同拿来见我。”

杨豹领了牌票,退下堂来,传齐伙计人等,出了衙门,来拿蓝鸿。那知县随即出城,到童家相验死尸。不一刻到了童家,下轿入内,早有谢廷接到大厅坐下说道:“敝东有恙,托生员迎接父母。”

知县道:“谢廷兄,我问你,青天白日大盗怎样进门抢劫呢?”

谢廷答道:“是蓝鸿差方、邵二人并花子王打进门来,打坏物件无数。打到后来,一连打死十数人方才呼啸而去。”

知县道:“尸身现在哪里?”

谢廷道:“已买了棺材收殓抬出去了,惟有这班凶手请大爷速办。”

知县闻言,心内想道,既被打死十数人之多,不待地方官相验,就私自收殓,内中显有曲情,我也不必过问。只得说道:“本县捉到凶手,尽法惩治。”

说罢上轿。谢廷送出大门,知县一路开道回署。

且言杨豹同陈雷在路上商议道:“贤弟,今日之事,多分是冤枉,必是童府谋害善人,那蓝鸿是个好人,我那年走差没有银两,向他告借二十两银子,他并不推却,反赠我银子三十两,教我多带银子,一来安家,二来恐路上耽搁时日,必要多用。我隔了数月,将银还他,他分毫不要。如此仗义疏财,岂能为盗?”

陈雷道:“大哥,前年小弟为县前那处寓所的房屋倒了,他就问我为何不起,又不收拾?我说没有银子。他点点头也不开口,回去就着家人蓝林送来一百两银子,教我起盖房屋。俺也隔了一年,将银还他,他也立意不收。这样好人,你我如何下得绝情?只好带条小小链子前去罢了。”

杨豹道:“伙计们,在左前右后守着,不可一同进去惊吓于他。”

陈雷道:“用得。”

于是二人来至蓝府门首道:“有人么?”

那蓝林正坐在门房内等候,见有人问,忙出来问道:“是谁?”

杨陈闻问,赔笑道:“我们奉本县太爷的命,有话同你家公子说,望你代禀一声。”

蓝林见是县内二位差公,心内便吃一惊,暗忖道:那事发了。假装不知说道:“原来是杨大爷奉本县之命来的,但是我家公子不与官长来往,守志攻书,有话言明,好进去禀报家主。”

那杨豹见他如此,便改口说道:“不是别的,是我兄弟自己的私事,必须面呈,望代通报。”

蓝林不好再回,只得说道:“请二位稍坐一刻,等我进去回报。”

言罢进内,走进书房,见了公子说道:“不好了,那事来了。”

说罢两泪交流。蓝鸿问道:“何事?”

蓝林备将杨豹之意一一呈报明白。蓝鸿道:“事已如此,待我出去会他。”

言罢起身走出书房。蓝林将杨陈二人领进,见了蓝鸿施礼毕,蓝鸿问道:“二位公差有何吩咐?”

杨豹道:“恩人听禀。”

顺手在袜筒内拿出板签朱票来,递与蓝鸿观看。蓝鸿一看,便惊道:“哎呀,小生闭户攻书,不管外事,怎么说我结交江湖大盗,白日打劫?这才要将人冤屈死了。但是县主听信一面之词,陷害好人,我同二位前去见了县主,再为分辩此事,但望放我入内一别,肯否?”

杨豹道:“恩人说哪里话来?若是别人便却不能,恩人只管请便。”

蓝鸿别了二人入内,见了妻子阮氏,叮嘱几句,吩咐老家人蓝林将大门关锁,有事走后门进出,家内望你照应,衙门也要你照料。如要银子,只管家来拿,听你使用便了。蓝林道:“老奴知道,公子放心。”

这里阮氏妻子放声大哭,妹子也哭得死去活来。蓝鸿道:“你们不要悲伤,我问心无愧,只好听天便了。”

说罢拿了二百两银子出来,走到厅上,将银子递与杨、陈二人道:“这是小弟的孝敬,门口要二位照应。”

杨陈道:“不用恩人叮嘱,诸事总有我等照应。”

说道邀请蓝鸿同行。到了县前,才拿铁链将蓝鸿锁起,这叫做公事公办。把蓝鸿带进班房,即便写了投到的公事,带领蓝鸿当堂投到。正值县主在童府相验回来,坐在大堂发落公事。杨豹上前回道:“窝家到案,凶手已逃走无踪。”

差人话言未了,蓝鸿抢步上前,打了一躬道:“老父母在上,呼唤解元有何吩咐?”

知县将惊堂一拍道:“狗才,谁是你的父母?你做得好事!”

蓝鸿道:“县主息怒,解元做了什么错事?请说明白。”

巫知县道:“你窝藏江湖大盗,白日打劫童府,连伤十数人命,你是坐地分赃,还推不知!”

蓝鸿道:“解元读圣贤之书,学圣贤之道,向来不管闲事,什么江湖大盗?实在不知。况解元素常所作所为,外面总有耳目,请县主明查暗访,如果解元有不合之处,王法具在,请县主照办。”

巫知县道:“非是本县与你作对,现有童高告你,无针不引线,他就不告别人,为何独来告你?现有状词在此,本县哪里有这许多工夫去访查?大凡读书人都是口能舌辩,本县哪怕你口似悬河,总难逃我法网。你既读圣贤之书,应守圣贤之道,谁教你窝藏大盗,做此犯法之事,羞辱圣门?我先将你功名革去,然后再问。”

蓝鸿道:“还要求县主细察案情,不可听一面之词。”

县主道:“人家已伤十数命,远近皆知,还要察什么案情?”

蓝鸿道:“他家杀伤人命,固有此事,聊城地方甚大,居户甚多,何以见得解元窝藏大盗?有何见证?”

巫知县被蓝鸿问得无言可对,乃发怒道:“本县到任以来,早已闻得你是一张利口,我只问你有个姓方同一个姓邵的,还有一个花子王,可是住在你家?”

蓝鸿道:“解元家内向无此人到过。”

巫知县将惊堂一拍道:“不用大刑,你岂肯招?”

吩咐左右,将夹棍抬来。蓝鸿道:“县主若用刑勒供,何求不得?古人有云,州县门前冤似海,又云冲家地保,灭门知县。照这样看来,一点不错。我乃是个公子,又是一榜解元,岂能与大盗乞丐往来?县主不加详察,徒知用刑勒供,岂不冤杀无辜?朝廷设官,本为保护良民,应该除暴安良,童高所作所为,外面怨言载道,县主置若罔闻,今日反害无辜,真是是非颠倒,黑白不分。地方有此官长,人命如在水火。”

巫知县闻得此言,心中暗想,你的冤枉,我岂不知?无如我已收了童家银子,若不办你就对不起童高。”

想罢一声大喝道:“狗才,不动大刑,如何肯招?”

吩咐左右夹起来。两旁衙役一声吆喝,将夹棍扯开,将蓝鸿的朱履绫袜脱下,将他雪白的两只嫩腿放入窝中夹起,随即收绳。蓝鸿抵死不招。知县大怒道:“再收!”

一连收了三把,要算极刑,哪晓得蓝鸿早知到此必要受刑,乃暗带人参,藏在袖中,此时放入口中,保住元气,心内想道,若我招出三人,也是一死,不如不招,预备受刑身死,决不供认。知县见他不招,吩咐左右与我用扛子打他。左右又将他打了四十杠子,还是不招。杨豹见公子受刑太惨,走上回道:“太爷,凶犯不招,刑已用足,恐有闪失,不如将他寄监中,再等拿住正犯,那时再动大刑,不怕他不认。”

巫知县已知刑用足了,恐有失措,又值杨豹来回,便点头道:“将蓝鸿暂且寄监,待获住凶手再审。”

说罢退堂去了。早有牢头上前,将蓝鸿背入牢中,放在天王堂内,说道:“恩人受了大苦。”

吩咐快拿夹棍药水,先替他用水将血迹洗去,敷上定痛药,然后用红布裹好。又买了一只大肥鸭,用碳火煨好,等他定疼后,再与他吃。牢头十分殷勤服事。蓝鸿虽在监中,就同在家一样。

列位都晓得,不论何人,一入监牢就同猪羊畜生一样,听牢头摆布,如有钱铺监还好,若无钱使用,百般私刑,令人难受。这位蓝公子一入监牢,这个牢头不但不要钱,还殷勤服事于他,到底是什么缘故呢?听在下下回书中,细细表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