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个牢头,这样服事蓝鸿,到底是什么缘故?原来此人姓皮名登,山东人氏,也是绿林中一条好汉。生得身长七尺,粉面如盘,两道浓眉,一双圆眼,拳棒武艺件件高强,还有一件奇技,能在百步之外,用灰球打人二目,百发百中。行走如飞,因此江湖上送他一个绰号,叫做白猿猴皮登。因上年被杨豹获住,将他吊在家中,百般苦打叫他认案,无巧不巧,蓝鸿由杨豹门前经过,听见拷打之声,遂走进门去一看,原来是吊的一个少年大汉在此拷打,蓝鸿便问杨头目,为何拷打此人?

杨豹道:“月前城外失贼,失单呈到本县堂上,照单估价,约值纹银二百两。这个失主脚力很大,他是魏忠贤的门生,如追不到原案正犯,他一定不依。后来县主请人讲情,再三说项,要赔二百两银子。县主即差小人缉获,如此案不破,要小人赔银。小人费了许多心思,好容易前日晚间在城外遇见,将他捉住,叫他招认。他死不承认,故此吊打于他。他若不认,小人准备赔银。他的性命就是我的。”

蓝鸿道:“他虽在绿林之中,此案为何见得就是他做的呢?绿林中人,等等不一,有为穷所使,亦有被冤无容处身借此度活,亦有好吃懒做自甘为盗。我见此人象个白面书生,其中恐有委屈,待我问他。”

说罢,便向皮登说道:“好汉,我看你不象歹人,为何落在绿林?”

皮登答道:“一言难尽。先父在日,曾做过殿前侍尉,无如秉性过刚,不惯逢迎,被魏忠贤奏了一本。昏君降旨,将我家满门抄斩。我奉母命逃出,无衣无食,流落绿林,并非甘心处此。现在不知家中有无人口,正欲遇到机会,以报前仇。”

蓝鸿道:“敢问尊姓大名?”

皮登道:“在下姓皮名登。”

蓝鸿叹道:“小人在位,不知冤杀几许好人。”

转身向杨豹说道:“杨头目,人皆有好生之德,他也是个官家之子,我劝你饶他一条性命,放了他罢。若说要赔二百两银子,待我回去,着人送来。”

杨豹见蓝鸿如此慷慨,又闻皮登说被奸臣所害,他也动了恻隐之心,向蓝鸿说道:“既是大爷讲情,敬遵台命。”

随将皮登放下。蓝鸿回家,着人送了二百两银子过来。杨豹收了银子,见皮登颇有英雄气概,遂收他为徒,后来代他谋个差使,就在本县当禁子。皮登受了蓝鸿大恩,时刻在心,闻得蓝鸿在堂上受此非刑,恨不能以身替他,又想到自己被冤,满门抄斩,格外苦上加苦。今见蓝鸿被冤下狱,他心内如同刀刺,所以用心服事,无微不至。等到蓝鸿苏醒过来,他便走上前去叫道:“恩公!”

蓝鸿昏昏沉沉,闻得有人叫他恩公,睁眼一看,认得是皮登,便问道:“你为何在此?”

皮登道:“蒙恩公相救之后,杨豹又收我为徒,现在此地当了一个牢头。何得恩公被冤,小人肝胆俱裂。”

随即将鸭汤端来,请公子吃。蓝鸿垂泪摇首道:“承蒙厚意,无奈我胸中气塞,虽龙肝凤髓不能下咽。”

皮登道:“既如此,再去倒在锅里炖炖,停一刻再吃罢。”

即将鸭汤倒在锅内,复又前来向公子说道:“今日之事,是童高用银买通官长做害恩公,但不知那方、邵等人,恩公可认识否?”

蓝鸿暗忖道:古语有云,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衣,我若说出真情,恐他胸怀奸险,那就没有救药了。便答道:“我自幼玫书,不管外事,怎能与江洋大盗乞丐来往?此事明明是童高陷害于我。”

皮登道:“我也是这样想。但是童府若无嫌隙,怎好行贿陷害恩公?”

蓝鸿道:“有个原故。只因去年童高央人说合、要与舍妹结婚,是我再三辞了。今年又托桑廷肇来说,我又辞了,故此记恨在心,买盗栽害我,想从中取事。”

皮登点点头,叹息了一会,吩咐伙伴道:“此是大盗,不可疏忽,将我的行李搬入同他为伴。”

众伙计不敢违拗,只得将铺盖搬来,铺在狱中,与蓝鸿住在一起。

列位,你晓得皮登为何如此呢?一则恐蓝鸿一人在狱孤凄寂寞,二则恐防童府着人来暗害蓝鸿。他既睡在狱中,纵有人来行刺,有皮登在旁,他也不能下手。这是他一团好意,谁知反害了蓝鸿多受几日苦恼,此是后话,权且按下不说。

蓝林闻主人业已收监,吓得魂飞魄散,忙带了银子来料理。来到监中,主仆抱头大哭。哭罢,望着皮登叩了个头道:“诸事乞爷照应。”

皮登连忙回礼道:“老爷放心,我受过公子大恩,今日应当相报,不必用银。诸事有我,请将此银收了,拿到别处去用。”

蓝林道:“大爷不要财物,还有众位呢。”

皮登闻说忖道:是呀,伙计们怎肯白劳呢?就将桌上银子拿了一封,分给众人而去,余者令蓝林收入怀中。蓝林暗暗点头道:待人好即是待自己好。公子当日若不救他,今日收在监内,要受百般苦楚了。皮登受恩不忘,也是个好人。随又向公子说道:“铺堂银子也不要了,杨头目早已料理过了。”

蓝鸿闻言,感谢不已。到了次日,巫知县坐堂,命将大盗窝家蓝鸿带来听审。皮登闻信,即忙替他将敷药洗净,恐知县看出破绽。复又上堂回禀道:“蓝鸿受刑过重,夜间吐了一钵子血,现在人事不知,乞改日再审。”

巫知县闻得此言,即便退堂。自此以后,童家不追,他也不审,按下不表。

再说方举同邵翼,一个骑马,一个步行,行了一个多月,邵翼走得两脚底大疱,疼痛难行。一日太阳当顶,天气炎热,到了一个镇市,见一门面上有三个大字写得明白,抬头一看,乃是“聚虎镇”。再朝前一看,看见一个饭店。方举道:“邵贤弟,我们在此店内吃饭可好?”

邵翼走得力尽筋酥,正要歇息,便答道:“甚好。”

方举随即下马,将马拴在门前棚内,叫小二取草料来喂。然后二人进店,走到天井,邵翼看见西厢槽上扣了一匹全黑骡子,膘肥肉壮,瘦蹄宽胸,就晓得是个快骡,心内想道,此骡一日虽不能行一千里,八百里可以早早到了。想着走着,走到第三进,捡了一张桌子,二人坐下,早有小二将酒肴捧来。二人对酌,狼吞虎咽,不一刻已用饱了。邵翼便说道:“方二哥,你先将马牵到西边街头大树下纳凉,等我算个账就来。”

方举闻言,走出店门,牵了马往西就走。不知邵翼在此做出什么事来,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