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方举见邵翼教他先走到西园门外等他,他算过账还要解手,方举就走出店门,牵了马匹往西园门去了。哪晓得邵翼同方举行了一个多月,方举骑马,邵翼步行,走得两脚大疱无法可施,今日在此饭店,看见一匹黑骡,心中早已想偷,无如骡子扣在里头,又是清天白日,怎好下手?

一头吃酒、一头思想。想了一会,暗说道,有了,必须如此如此,就可到手。所以吃饱酒饭,叫方举就走。方举走后,他就在肚兜内摸出一个布包,放开一看,约有二三十两银子,便向小二说道:“我要去出恭,你有粗纸拿两张与我。”

小二忙拿了两张粗纸,交与邵翼。邵翼拿了粗纸,一头往外走,一头说道:“小二哥,我银包放在桌上,你代我看住。”

小二闻听此言,两只眼睛只管看住银包,邵翼走出第二进大门,到了西厢,用手将骡子僵绳解了,又将骡子肚皮一拍。那骡子见有人拍他,他就慢慢走出去。邵翼将左手一扬,那骡子往西转弯就走出了西圈门外。只见迎面来了二人,总是戴的草帽,葛布短衫,兜裆肥裤,扳尖快鞋,紫布打腿,见了骡子夸奖道:“好牲口。”

那年长的说道:“我们走我们的,休管闲事。”

说着说着进了圈门,来至这个店内。走至第二进门,见小二两只眼睛呆呆望着门外,转眼一看,见桌上有包银子放着。那年长的带着后边一人,顺手拿来朝怀中一收,入后进坐下,便叫道:“小二,拿酒饭来吃。”

却言邵翼出了圈门,见方举立在前面树下,邵翼也不打话,将骡子扣在树上,回头就走。心中忖道,骡子也盗了,将银子要回,再行不迟。转身来至店中,望小二道:“银子拿来好会账。”

那店小二回头一望,见桌子上银子没有了,便吃一惊,回头想道:恐怕是爷与我玩的,便笑着脸说道:“你休与我玩,银子是你拿去了。”

邵翼骂道:“你这囚囊养的,我去解手,将银子交与你看,我来时你又不曾交银与我,我又未到桌边,怎么说我拿了银子同你玩耍?”

小二道:“明明是你拿去,小人怎赔得起那包银子?就是小人做一年,还没得这许多银子呢。”

邵翼道:“那银包倒还有限,内中还有五十粒珊瑚珠子呢,快快拿来!”

小二闻说,吓了一跳道:“银子还赔不起,讲什么珊瑚珠子?这不是冤枉小人!”

邵翼厉声道:“你这店明明是个黑店,昧人银两珠宝。”

二人在内吵闹起来了。二人正在吵闹,只见前面柜台里面小厢房内走出一个老翁,年约五十多岁,花白胡须,面白脸方,眉清目秀,身长九尺,上身穿了一件青纱短衫,露着胸怀,下身穿了一条绛色香橼纱的裤子,手拿一柄鹅毛扇子,扇将出来,往柜台内一站,即命人到后边将那不见了银子的客人同小二一齐唤出。那人领命,来至里面,见二人正要动手,即向二人说道:“你们不要动手,请这位客官有话到前面去说,王老二大老爷亦唤你同去呢。”

邵翼闻得开店的请他,心下筹划道,你就请下王令官来也要赔我银子,便随了来人到得外面,将手一拱道:“老翁请了。”

那老翁也不搭礼,便将他上下望了几跟,把那邵翼望得毛骨悚然。小二备将前事上前告知。邵翼道:“银子不见,不怕你不还。”

那老翁道:“为人总要正经,自己不正焉能正人?银子是有的,你心里思想他人之物,故而失落自己的银子。”

说得邵翼吃惊,只见店外走进一人道:“贤弟还不会账赶路,就是多与几个钱也是有限的,与他们争论作甚?”

却说方举见邵翼赶一匹骡子,认做他同店家买的,见他回头会账,等到此刻未去,所以将马同骡子一起牵来。那老翁一见此人进来,便到里面换服色去了。那邵翼一见,是方举到来,便格外凶勇起来,说道:“大哥,此是黑店,将俺的银两昧了,不肯交还与我。”

方举正欲发话,只见里面走出一个老翁,品格端方,容止儒雅,头戴元纱巾,身穿葛布长衫,脚着薄底乌靴,向方举深深一躬道:“正经人来了。”

方举忙忙答礼道:“老翁请了。”

老翁道:“请教尊姓大名?住居何处?”

方举见他人品不俗,便道:“在下姓方名举,杭州人氏。”

那老翁道:“莫不是永南公醉太保方爷么?”

方举道:“不敢,在下正是。”

那老翁又一恭道:“失敬了。但不知令弟还是同胞,还是结义?”

方举道:“是俺的结义兄弟。”

老翁道:“公爷正经人物,怎同这不轨之人交结呢?”

方举道:“怎见得?”

老人道:“令弟先进门时,他心中就想算计我西边槽头一匹黑骡子了。同爷用过酒饭,假意出恭,将银子交与小二,随即将我黑骡盗去,又想回头要银。谁知小二自不小心,银子又被他人盗去,故此吵闹。”

说罢唤小二过来,“你到后边将那吃酒二人代我唤来。”

小二闻命,不一刻将那二人唤到。老翁便问二人道:“财物不是自己的,怎能窃取?快快拿出。”

那老人被老翁说得无言可答,便伸手在兜内拿出一包银子来,递与老翁。老翁便向邵翼道:“银包已有,但是珊瑚珠子在哪里?你青天白日讹诈人吗?”

邵翼说道:“银包有了就罢了,还说什么珠子?”

伸手欲拿,老翁道:“你尊驾尊姓大名,言明方好交银。”

邵翼正欲更名改姓,不防方举口快,在旁代答道:“俺兄弟姓邵名翼。”

老翁闻言冷笑道:“我说是哪个,原来是山东道上一点红做鬼的邵翼,怪道行事不正,盗我黑骡。”转身又问那二人姓名,那年长的道:“姓祁名点。”

那年少的道:“姓项名天祥。”

那老翁又冷笑道:“原来是河南云里三只手的祁点,扬州荧火光的项天祥。”

二人闻说皆惊,众人齐问道:“老翁尊姓大名?”

那老翁笑道:“要问老汉姓名,请到后边坐。”

言罢便邀方举入内,使小二将牲口拴扣槽头。方举没奈何,只得同他到后边第五进房子里面,行礼坐下道:“老汉复姓皇甫,名举。”

那邵翼、祈点、项天祥一惊,便站起身来下拜道:“多多得罪,不知老师在此。”

那方举见众人如此,他也站起身来,复下了一礼,口内也称老师。老翁还礼道:“不敢不敢。”

吩咐摆酒,不一刻酒席齐备。老翁邀请方举入坐,方举道:“适才偏过,还要赶路。”

皇甫举道:“先前是自备,此刻是我小老地主之情,还有话说呢。”

方举见他意思谆谆,不好推却,况平素又好饮酒,只得入席坐下,余者随意而坐,用酒上肴。老翁道:“不瞒公爷说,小老呼为坐山虎,此店是头一班,一直下去,他就行到下店,那些孩儿骡子俺已看见,为何不去阻挡?因知他没有这个本领,决盗不去。他就行到下店,那些孩儿们也认得俺的骡子,决不放行。俺住居聚虎镇,天下英雄谁人不知?就是那金顶太行山上四目天王熊章也是俺的小徒。我看公爷行坐不安,必有事故,快快言来,诸事有我。”

方举一闻此言,又惊又喜。

惊的是又遇见一个强盗头,喜得是省得找熊章住处。便将在他们与蓝鸿结拜,童贼差人盗宝剑,次日俺去讨剑,打死多人,一一细诉。皇甫举道:“要救蓝鸿,极其容易。但是我已年老,不能亲自一行,须得一少年精壮之士方可。”

坐中有一位英雄,心内忖道:听他话因,明明言我可去。今日幸遇英雄,何必退后?便道:“老师公爷在上,非是小人夸口,我去如何?”

皇甫举道:“甚好。”

你道是谁,就是荧光火的项天祥。皇甫举道:“但此事不可过急,须得公爷写书一封,投见蓝府,方可收留,于中取事。”

方举道:“讲得甚是。”

于是大家开怀畅饮,各论武艺。饮至三更,各自安寝。次日大早起来,梳洗毕,用过早膳,方举修书一封,付与项天祥。天祥打了一个小小包袱,背上肩头,辞了皇甫举等,动身而行。迈开大步,往聊城而来。饥食渴饮,夜宿晓行,非止一日,到了聊城县城外。日色西坠,赶进城中。见六街三市,甚是热闹。到了东街四处张望,不知蓝鸿住处。心中要想问人,只见前面有一杂货店铺,有一老翁站在店内,他便上前施礼道:“请问老翁一声。”

老翁答道:“请教问什么事情?”

天祥道:“这里有一位做过太常寺的蓝府,住在何处?”

那老翁将天祥上下细细一望,便道:“有话请进来说。”

天祥只得跟那老儿走到站牌后面,不知老儿说出什么,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