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方举闻报,吩咐开了中门,请轿子抬进内堂歇下。

翠英小姐住轿,有她带来的丫环,赶至跟前,搀扶出来,与方公爷相见。兄妹见礼已毕,祝安夫妇同了丫环上前请公爷的安。方举道:“老家人,你辛苦了,歇息歇息去罢。”

祝安道:“多谢公爷。”

即忙退下。翠英走入后堂,见是三间上房,一厅两厢,倒也收拾干净古雅,摆设脱俗。原是自邵翼去后,这里就备办齐全了。专候姑太太来到。祝安的妻子自然伺候安置。方举出来与邵翼相会,道谢路上辛苦。邵翼就将到了杭州,进祝府请祝嫂嫂进京告状,祝伯母不放她前来,祝家嫂誓死想报大仇,祝伯母见拦阻不住,方才允许,细细的说了一遍。众位英雄个个称赞方小姐为女中丈夫,不愧是公府千金。正在叙谈,酒席已具,大众坐下,开怀畅饮。

内里翠英,独自一人,用膳已毕,恰好方举进来。兄妹叙坐谈心,方举问问家中事体,母亲安泰,姨母可好。翠英一一回答,便问道:“邵爷说你妹夫被奸人涂墨污卷,掼墙暗害,拆桥焚寺,不知死活,严爷几次在相府装鬼探信,总无消息,何以知他还活在世上,请兄长细细说我知道。”

方举道:“前事贤妹俱知,后来隔了数日,严、邵二人外面察访,行至一庵,里面颇有花木。他二人正在里面游玩,忽然来了奸相的姬妾进香,赶逐闻人出去。他二人回避不及,躲避在供桌之下。谁知那姬妾祷告之言,口中影影约约,就好象是祝贤弟避人藏匿,难以脱离虎口。等她去后,他二人仍然出来。尼僧邀进园中,见粉墙上新诗一首,墨迹未干。他等抄了回来,与我等共看。蓝贤弟道,人还未死,藏在深闺中。所以请孟大人商议,叫愚兄写书,请你来此告御状,好救妹丈。”

言罢,将诗稿递过。翠英接来细看道:“果然未死,人还在世。”

心中欢喜,道:“明日大早,就可告状了。”

方举道:“且慢,你但知告御状,不知利害。请你来商议,还不知敢去不敢去?”

翠英道:“有何利害?任他刀山剑树,赴汤蹈火,总无不可。”

方举道:“告御状先要到冤鼓楼击鼓,后要滚钉板,方能准状。难者此耳。”

翠英道:“钉板是何样式,怎样难滚,请哥哥说来。”

方举道:“有二十四名御前校尉,手提麻绳,拖着两块木板,主面钉满钢钉,锋芒快利。人要朝上一伏,周身一滚,可怜浑身总要受伤。如若畏惧,就说情虚,事不真确,不准御状。其实不妨,他这事我晓得的。到得跟前,将衣衫蒙住脸,往前一扑,就有校尉将布来兜住,并无真害。便说他是真情,准他御状,方才有御史代奏当今。”

翠英闻言,先前口中虽是硬话,心内却怕三分。听得此说,方才放心。便开口道:“兄长家中动身,游玩四方,怎得到都为官?”

方举道:“想那日动身,到聊城时,访仙境,后同邵翼游大明湖,撞见童高抢劫蓝贤弟之妹,路抱不平。又遇见任奎之弟任迁,将童高打伤,他又使人盗剑,因讨剑打伤人命,官府缉拿,唬走我等。蓝鸿下狱,三闹聊城,后又被太行山熊大王羁留,故未回杭。后闻祝妹丈凶信,蓝贤弟夜奔山寨送信,所以我连夜进都消假,蒙圣上加封兵马司之职,仍世袭公侯。故暗藏众英雄,好察访消息。”

翠英听了这一番言语,心已明白。又谈一些话,方才各人归房安歇。

正是窗外月光弹指过,庭前影子上栏杆。到了次日,各个起身梳洗,方举上朝毕,邀请孟仲璧到自己府第,一同下轿入内。众英雄参见毕,坐下献茶。茶罢,孟公见邵翼在坐,便开口问道:“贤契,令妹来都否?”

方举道:“今已在此,犹未请安。但是妹丈之事,仰仗大力维持。告状之时,一切照拂。几时方可前去告状?”

孟公道:“既已到此,不可迟缓。状词着蓝贤契做成。一切事故,总有老夫照应,请放宽心便了。最好就是后日,那天老夫值日,又可替奏,不用费事。”

方举道:“如此就是后日便了。”

正在议论,只见一个妇人出来禀道:“方小姐要见大人。”

众英雄闻听,俱各回避,只有方举陪坐。不一刻翠英出来,迈步上前,端端正正拜倒尘埃,口称:“伯父大人,一向蒙恩救拔,侄女铭感肺腑。今因我夫被害,又劳动起居,费心调处,此事全要仰仗鸿恩照沸。”

言毕,连连拜下。唬得孟公立起,不便掺扶,远远还礼道:“贤侄女多心之至,下官同尊翁至好弟兄,理当效劳。祝府贤桥梓,又是契好,岂有不关切之理?勿须相谢多嘱。”

言毕,又道:“贤侄女请便,诸事总有下官效劳。”

翠英称谢,告退入内。众英雄仍然出来相陪。

孟公忽然想起一事,即忙吩咐自己家人,去将御史陈雷请来,有要事商酌。家人领命而去,不一刻陈御史请到。方举迎到宅门口外,陈公一见,连忙抢步上前道:“卑职官卑职小,怎敢劳动公爷赐迎,有罪有罪!”

方举道:“既蒙降临,蓬荜生辉,岂有不迎之理。”

言毕,让至书房,此刻众英雄早已回避。陈公见孟公在此,先向前参见恩师。孟公上坐,方、陈二人对坐。家人献茶毕,孟公开口道:“今有一事,拜恳贤契中间调处,一切照应。”

陈公打一躬道:“老师吩咐,学生自当效力。”

孟公道:“就是那吏部祝成山之子祝贤,因奸贼妒贤,弄出亡身之祸。今有他的妻子方氏翠英,系公爷胞妹的,前来欲想击鼓鸣冤,滚打钉板告御状,扳倒梁燕山,拿住丁文达两个贼子,替夫报仇。所以一切拜恳者此也。”

陈公闻言,大喜道:“理该如此。但是一件,不逢我值日之期,就难调处了。”

孟公道:“我想后日是我值日,也是贤契当月。再迟难遇。”

陈公闻言,连连称是。方举起身,一躬到底道:“舍妹丈之事,一切仰仗大人鼎力救拔,感恩不忘。”

陈公连忙还礼道:“公爷吩咐,晚生焉敢不从。况此事一则为的令妹丈出离虎穴,二则清理朝政,削奸除佞,本是为弟的职务。俗话云:朝内无奸,干戈不动。何乐而不为也?”

孟、方二人,见陈公满口应承,心中欢悦。三人议定章程,孟公协同陈公,告辞而去。

方举送出,回转书房,即托蓝鸿做起状词。蓝鸿闻命,回到自己卧处,静坐思索,揣摩事中关节。停了一会儿,坐下磨得浓墨,填得笔饱,一挥而成。写完,细看一遍,前后毫无破绽,方才落笔。摺好状词,走出来送与众英雄看看,众人之内,只有严秀,方举认得字,余者皆是武夫,一字不识。就是认识,文理不通,只是赞好。又将底稿送与方翠英看,方翠英看毕,亦赞其妙。叫使女递出。蓝鸿收了,取出一个封套装上,封好了口,着得力家人一名,送与孟公一看。

恰好孟公在家,接到看毕,内中微有不是,又批改几字,仍然封好。正要打发来人回去,忽见祝林泪落满腮道:“大人,小的病也好了。今闻公子被害,生死不知,又闻少奶奶欲喊冤告御状,真是好的。难得呀难得,小人愿做抱告,望大人填了小的名姓。”

孟公闻言,哈哈大笑道:“象你在忠义之门,不愧是义仆。但是一件,你病势才好,哪能耽得那样辛苦?”

祝林道:“小的从幼跟随老主人,蒙恩庇佑多少。到了公子手内,又承格外体恤。老少主人之恩,杀身难报。若不依小的之言,情愿一死,以明心迹。”

言罢,跌跌撞撞,望石台上就撞。众家人连忙挽住。孟公见此光景,果是出自真心,改颜作喜道:“好,就依你便了。少要行此拙见。”

祝林闻言,就跪下相谢。孟公道:“你不可劳碌,省些精神,到后日好去做事。”

祝林道:“承大人吩咐,小的遵命。小的在此多时,打躬谢谢。今闻小主母现在方公爷衙门,小的欲同来人回去,好等后日行事。”

孟公道:“既然如此,甚好。你就去罢。”

即将封套付于来使,藏好。

祝林随了来使,一同退出,出了都察院,直奔兵马司府第而来。进了宅门,有方府认得的,上前问候。不认得的,便称老爷。又会见祝安,彼此相问一番,进来见了众英雄。请安毕,方举开口道:“你同小主人家内动身,到京怎样有病?”

祝林见问,不觉两泪交流道:“自某日动身,在江中遇风,阻隔几日,又游玩各处山景。那日到了鸭嘴滩码头上,临晚住下。猛见一人,将干面泼了满船,扫拾而去。小的心中犯疑,即刻开船,歇在清江口。到了次日,果中其然,邬家公子也是主仆三人,同我等一样,就在我们船档中住下,到了夜间被杀。这李代桃僵,此是奸人看见是我们主仆,定下记号,夜间好来行刺,是一险也。因而连夜赶奔京都,下在三折桥多宝寺中,到还安静。正逢考期,相公被奸相污卷相害,使我到孟大人府中,求孟大人设法。补入二场,哪知过了一宿,相公就被奸人拆桥焚寺。相公多半烧死,岂不痛哉!”

说着说着泪落满腮。方举道:“后来怎么样?”

祝林道:“小的那时闻此凶信,一急一燥,一个斛斗跌倒,就病到如今。又闻小主母进京告状,这也难得,恳求公爷将小的填入抱告罢。”

众人听此一番言语,各个诧异道:“路上还有这一层,幸亏早为知觉,不然已遭毒手。”

方举道:“既如此,就填你的姓名罢。你到前面歇息歇息去,好等后日协同告状。”

祝林谢了,又到后面去见小主母方氏翠英。这里方举将投稿之人手内封套接来,众人看过,却是微微改动,即付蓝鸿誊写御状词格。家人退出。

再言祝林到了里面,叩见小主母毕,又将适才之话,细禀一番,又是一场大哭。翠英闻言,咬牙切齿,恨骂奸贼,也赔哭了一回。祝林退出歇息。那蓝鸿接了底稿,回房抄录已毕,出来送与众人阅看之后,外加油纸包好,递进与翠英收藏。翠英接来,打开又是细看一番,仍然包起,外将油纸包好,收入柜中。专等临时告状。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