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任奎夫妻起身,顺着进京大路而去,且自放下。再言邵翼自从与任奎分手,夜住晓行,急急忙忙到杭州。进得城来,寻到御马街,狮子桥旁,祝天官府。见大门紧闭,便上前将门敲了几下。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拔栓开门。问道:“是哪个?”

邵翼抬头一看,是个老年家人,便开口道:“老人家是我。我是京都方公爷差来下书的。”

家人道:“既是京都差来下书的,请进里边。”

邵翼便将身子跨进门来,家人把门关好上栓,返身问道:“爷从京中下来,书在哪里?待我进去投递便了。”

邵翼道:“此书是方公爷亲手写的,是要当面投递太夫人的,内里有重要干系。方公爷此时出仕皇家,授职五城兵马司,仍是袭父之职。”

老家人闻言大喜道:“爷尊姓大名?好去禀报。”

邵翼道:“我姓邵名翼,曾在聊城与你家公子结拜为弟兄。今因要事前来投书。”

祝安闻听,就改口道:“爷请厅上坐,待老奴禀报。”

邵翼道:“是。”

二人来至大厅,邵翼将包袱卸下,在阶檐上抖抖衣衫,上厅坐下。再言祝安来至内堂禀报,见夫人同少奶奶正坐在上面。他就上前禀道:“今有京都下来一人,姓邵名翼,说是方公爷差下来的,曾与公子结拜过的。有方公爷家信,要面见夫人,还有要紧事情。禀请夫人示下。”

祝夫人道:“既然如此,我就出堂。”

祝安领命前行,夫人带领丫环仆妇,来至厅上,祝安道:“夫人出堂。”

邵翼闻言,抢步上前,倒金山倾玉柱,跪倒尘埃道:“伯母大人在上小侄请安拜见。”

夫人还了两礼。礼毕,分宾主坐下。献茶,茶罢收杯,夫人道:“贤侄从京都几时动身而来,可曾会见小儿么?”

邵翼道:“侄同方公爷大众结义之后,他就寻仙而去。”

就将方公爷怎样游湖,怎样三闹聊城,怎样到都,公爷消假做官之事说了一遍。又说道:“至于祝贤弟,从未会过。”

言毕将怀中书子拿出,双手呈上。

夫人听了点头,心中暗想道:小儿在京,怎样不曾会过?不好过问。命家人将书接来细看,只见上面写道:

母亲,

姨母,

二大人金安!侄子远离膝下,未奉甘旨。因与好友羁身,未得归来。致令定省有亏。只因祝妹丈至都入场,被奸臣将他考卷污了,捆缚起来,掼出贡院,幸而未曾跌伤。回归寓所,夜间巧遇当今天子微行,面试作文作诗出对主上大喜,次日诏见,面赐状元之职,考毕授官。谁知灾星未满,又被恶人施计,焚寺拆桥,至今死活不知,音信全无。严大哥几次夜入相府,总无消息形影。目下稍有风声,还未曾死,是被人藏匿,难以脱离虎口。奈何奈何!孟大人定计,说非舍妹入都,面奏当今天子,不能得出。亦或搜寻,方能有命。不然难以施救也。书到速行,不可迟缓。至要至要。谅家庭诸事平安,来人是侄男结拜的好友,姓邵名翼。若是来都,与他同行,万无一失。匆匆谨禀,并请

二大人金安!翠英贤妹同此问候。

祝夫人看华,不由的双目通红,眼中流泪道:“贤侄呀,小儿已经遭害,何能再叫媳妇出乖露丑,前去午门告状的?这是孟大人之错了。”

邵翼道:“老伯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祝贤弟又无亲丁在都,都是异姓弟兄,圣主难以尽信。欲请伯母赴都,又恐年高,受不得辛苦。况亲无过于妻子,故请弟媳前往耳。且朝中有方公爷、孟大人、刁大人等护佑,但放宽心。”

还未说完,从那屏后出来一人,满面流泪,乃是方翠英。向夫人跟前一跪,道:“媳妇此时也是无命之人,就赴汤蹈火,身入刀山,总是要去的。”

夫人道:“贤哉媳妇,你丈夫时运不济,步步颠沛,总遇歹人,故遭此难,活少死多。你是好好的人,又去投那罗网怎的?”

翠英道:“婆婆,妇人家性命,轻如鸿毛,节义重若泰山。让奴到都死于朝门之下,烈烈轰轰做一场过人的事业,落得百世流芳。”

那邵翼闻言,虎目之中,也点点泪下,道:“这才是俺的嫂嫂,正可称为女中豪杰。伯母不必拦她。”

夫人见邵翼赞她,又见他流泪,自忖道:真义士也!也不好再挡,只得道:“贤媳起来,还要商量。”

翠英道:“婆婆,奴想此事是刻不容缓,何能耽延时光。若是不允,就一头撞死阶前,决不偷生人世。”

夫人见她如此决意要行,只得道:“贤媳,非是我不肯让你前去,帷恐弄巧成拙,劳而无功耳。”

翠英道:“奴拼一命,哪样还行不得?奴此刻恨不能肋生双翅,即刻到都面圣,救出丈夫。虽死无憾。身子已置之度外了。”

夫人道:“既然如此,听你所为罢。但是也要通知你母亲,与之相商方妥。”

翠英道:“做女只问母亲。既做媳妇,只问丈夫。丈夫不在家,只有问婆婆。婆婆准行谁敢阻挡?”

言毕起身,向内收拾动身,且自按下。

再说祝夫人向着邵翼说道:“贤侄请书房暂住,明日起程便了。”

言毕,夫人回了后堂。邵翼打躬退出,有老家人祝安,领他到了书房。厨房早已送上酒肴,摆满桌上。祝安斟上一杯酒道:“夫人吩咐老奴请爷自用,没有人陪,多有简慢。”

邵翼坐下道:“拜托,多谢伯母。少要费事,不过一人。”

言毕,自斟自饮,虎食狼吞,用了一饱,起身散步。早有家人收去家伙,让邵翼安歇。

再言夫人转至上房坐下,心中暗忖道:此事万难拦阻,只好听天由命了。吩咐丫环在房内取出银子一百两,付与老家人祝安,叫他进城到骡马行中,雇进京骡轿二乘,只说是方府所雇,太夫人到兵马司任上去的,不可说出我家所雇。要紧要紧。

祝安领命而去。又遣家人打轿,将方太夫人接来。不一刻方夫人轿至大厅,夫人接出,姐妹相逢。方夫人出了轿档,见祝夫人目中有泪,不知何故,忙问道:“妹妹因何含泪?”

祝夫人道:“有一事,故请到里面来,说与姐姐知晓。”

说着已到中堂,二人坐下,丫环献茶。茶罢,夫人又问流泪之由,祝夫人就将邵翼寄书,祝贤死活不知,细说一遍。又将书信与方夫人细看。方夫人见了,也是一场大哭。问道:“翠英是去不去呢?”

祝夫人道:“姐姐,是我再三拦阻,她执意要行,这便如何是好?姐姐来得正好,可以解劝一二,不让她去方妙。”

方夫人道:“妹妹这是何说,岂有不救丈夫之理!叫她将来依靠何人?让她前去,或者救出丈夫,亦未可知。不然是坐视不救了。”

说犹未定,翠英出来拜见母亲,抱住一场痛哭。倒是方夫人解劝她,婆媳才止住泪痕。翠英道:“母亲,孩儿去后,你同婆婆同住在此,不可回家。早晚望母亲解劝一二,彼此可以盘桓解闷。”

方夫人说:“你到京都,住在你哥哥衙门内,诸事请教孟大人便了。”

翠英道:“谨遵母教。孩儿此去,拼得自己的性命不要,定与奸臣见个雌雄,辨明曲直,方得罢手。”

正说之间,祝安进来说道:“回夫人,骡马备现成了,脚夫也雇了,共银一百二十两。付过一百两,少银二十两,到京都再给。”

夫人道:“很好。少奶奶前去,无人陪伴,差你夫妇同去。路上诸事小心,不可懈怠。与你一百两银子,路上使用。”

祝安领命,回到自己房中,收拾停当,准备动身。再言二位夫人同翠英用过晚膳,各散安歇。外边邵翼,亦用过晚膳歇下。正是一宿光阴容易过,满天星散日初生。次早大众起来,前后收拾,用过早饭,发扛上车。脚夫搬取行装,骡轿伺候现成,翠英小姐,辞别母亲、婆婆,含泪叮咛了一番,只带二名丫环跟去。在大厅上轿,两个丫环也叩别了祝夫人,一同上轿而行。祝安妻子坐了一乘骡轿,邵翼上前辞别两位夫人。两位夫人道:“路上一切,仰仗贤侄照拂。迟动身,早歇店,耽迟不耽错,不可大意。”

邵翼道:“望伯母放心,诸事总有小侄,包管无事便了。”

言毕,拜辞而去,同祝安一齐上马,随着轿子而去。两位夫人哭回中堂,有掌家婆上前苦苦解劝。两位夫人听了,方止悲哀不题。

且言邵翼押着轿子,出了杭州,奔上大路,免不得朝风暮雨,夜住晓行,急急前往。在路毫无耽搁,这日来到京都,进了崇文门,来至兵马司府前。邵翼下了牲口,走至宅门口。管门的人见了道:“邵爷回来了?”

邵翼道:“公爷的家眷到了。”

管门人速速通报。此刻方举等正在计议此事,说邵兄弟也该回来了,怎么还不见来?忽见门上进来禀报:“启公爷,邵爷并祝夫人到了。”

方举一听,吩咐开了中门。未知如何相见,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