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魏川、傅景暂住在太平庄刘耐三家,且自按下。再言景寿奉了元帅之命,带领五百飞虎雄兵,追赶前来。到处稽查,都无形影,欲要回兵,犹恐奔走别处,勾引兵将,依然造反,岂非罪归于我?则未免有查检不到之过;欲待不回,有此人马行走过县,惊乱百姓,这便怎处?正两难,忽然想起一法,即将兵屯扎济南城,着济南府县起文书晓谕百省,画影图形,稽获叛党。自己就住在济南府内。那些府县不敢不遵,只得通谕军民知晓。他也就将兵马扎定,倒也安逸。这些不题。

再说太平庄两个奸种,这日正同刘耐三闲谈时事,忽见一人走进道:“启员外,小人适才入城,从县里经过,见照壁墙上贴了一张告示,并有赏格。围着许多人在那里看,小人认不得字。听得人说,京都有个九千岁,甚么谋反,大闹芦沟桥,战了有一个多月,目下才平定了。我们真是乡里人,连这场大乱都不知情。”

刘耐三道:“这事已久,你却不知,故着此惊。大约出此告示,觅他羽党。那奸叛究竟可曾获住否?”

那家人道:“闻说是拿住了,只是内中走了二个人,现有悬挂的图象,俱是二十来岁,温文尔雅的。闻说道,若能获住,赏银一千两,报信者二百两。但不知两个叛贼逃走何方去了。”

刘耐三见他说完,道:“这事与我无干,你这般大惊小怪,是何道理?”

那人饬责而退。坐中二人闻知,暗暗吃惊,生怕看出光景。这傅景大着胆,插口道:“太公不必着急,休怪于他。他们蠢物无能,见有可报者必报,故此大惊小怪。”

刘耐三道:“非也,相公不知道,堂前有客,不可喊叫的。太没规矩了。”

说说谈谈,拿上中膳用毕,散坐。傅景开言道:“小生等已住两日矣,身上伤痕已好,预备明日动身,投舍亲去。但不知太公家信可曾写好,让小生好带去会会令郎。”

刘耐三听说,道:“才得相聚,又要分手。再住两日何妨?小儿之书已写成在内,临走时奉托罢。”

傅景道:“一则小生等在此打搅不安,二则要会舍亲好回南去,以免家中悬念,故不能久延了。”

说话之间,已经晚上来了。用毕晚饭,又谈些闲话,刘耐三自回后边。他二人入书房而来,坐下吃了两杯茶,等人睡尽,傅景向魏川道:“此地住不得了。今日午前之事,那庄汉两只眼睛咕噜噜望着你我,我生怕被他看出来。多亏太公性情古怪,不朝内疑,被我一阵掩遮过去。”

魏川道:“事虽如此,叫我们投于何处是好?”

傅景道:“我想那缉捕人马,现今扎住济南城外,你我更难逃走。不如催船过海,投桂天麟如何?也是两日就到。若肯收留,不必说了;若是不能,亦可投陶氏兄弟。此一也。二则,又可越过缉捕兵马,到底人烟稀少些。”

魏川闻说,道:“事已如此,无可奈何。”

于是二人方收拾睡觉。一宿已过,次日大早起来,出了书房,来见太公。太公早已在厅。二人见礼告辞,刘耐三见他二人谆谆要行,不好相留,只得将书一封拿出,托寄他的儿子,外送银子二十两,作为程仪。二人假作推辞一会,方才收下。太公吩咐摆饭,吃了饭行。傅景推辞道:“小生们要赶河边雇船动身,若是迟了,恐无船。况叨扰多多,何在乎一饭?今又愧领盛情,于心何忍?此情铭感不忘,何必太厚!”

言罢起身而行。太公送出了大门,两下分别而去。

太公回庄。刚到午饭时,忽闻一声炮响,不知何处兵马,将一座庄院围得个水泄不通。吓得那些庄汉妇女,人人啼哭个个惊慌,不知何故。刘耐三正然在厅用饭,庄汉进来报道:“启员外,祸事到了!外面不知何处人马,将我庄子围住,不许出入。请员外示下。”

刘耐三闻言,惊的只是发抖。停了一会,定了定神,便令一个大胆的人,前去访问,因何事故骚扰庄院。庄汉领命而出,去不多时,回来说道:“他们是京都下来追拿叛逆的。闻得躲藏在此庄上,故来捉拿,叫我等献出方可退兵。”

刘耐三一闻此言,道:“你等就该说,我等乡民素安本分,不肯为非,如此回他才是。你等在我家多年,我可曾与不轨之人来往么?官府来往也是客情。这话从哪里说起?”

内中一人道:“员外休怪我等,还是员外之错。今早动身的那两个相公,这不是面生可疑之人吗?员外不识高低,留他住此。幸而今早动身去了,不然带累我等了。”

又一人道:“要退此兵马不难,只说今朝有二人在此庄前路过,说往河边雇船去了,让他追上拿住,这便无怪我等。”

刘耐三闻言,一想,道:“此计万用不得。你等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是获住他二人,你我都是死的。”

众庄汉道:“怎说?”

刘耐三道:“今日动身时,我有家信一封,寄与大爷。他若查出,岂不一窝都是死?”

众都点头道:“依员外怎样办法,方可退此兵?”

刘耐三想了半会,陡生一计,便令将大门大开,自己亲自出来,望着营中兵丁拱手道:“列位将军在上,我是本庄庄头刘耐三,求见领兵主将,有话回禀。”

兵丁闻知,报与景寿知晓。景寿即刻出了营门,来见庄主。见他是个老实之人,便心喜道:“你来做甚,快快将叛逆献出便罢,如若迟延,便踏平庄院,或是焚烧了。”

刘耐三连忙跪下道:“将军在上,小人居乡务农为业,不敢闲事闲非。那叛逆何人,怎敢私藏,自己惹灭门之祸?实不知情。将军如若不信,请入庄搜查,便知端的。”

景寿见他说话硬强,知道不在庄上。又回想道:恐他是诈。便道:“你既嘴硬,我倒要查一查看。”

言毕,吩咐只带四十名兵丁,余者守住庄院,不许放走一人。众兵丁一声答应,真个团团围住,将一座庄院门,围得风不透雨不漏,鸡犬难逃。景寿率领四十名兵丁,进了庄院,刘耐三随后而来。进得大厅,一直搜到内里,各处寻到,连鱼池竹园都已捞过,并墙壁都是拆开来看的,下房米仓柴堆,俱已找过,毫无人影。吓得那些妇女鬼哭神嚎,鸦飞鹊乱,抛头露面,躲躲藏藏。无处栖身,只得站在院落之中,听其所为。

那景寿见搜不出人来,忙陪笑脸道:“员外受惊了。还是探信之人不确,小将之过也。”

刘耐三见他不过意,忙改笑颜说道:“将军奉旨查拿钦犯,不能徇私,岂敢有怪将军?”

景寿来至庄厅,刘耐三还要留坐。景寿不肯,即刻出了庄门,吩咐散了兵马,放炮而回,到别处追寻去了。这里刘耐三见兵马已去,叫人收拾房屋,摆设厅堂,各处物件完成,方才心定。半夜何曾合眼,足足忙到四鼓,才得回房安歇。次日清晨,刘耐三敬神杀猪宰羊,犒赏家下人等,谨戒他们不可露了风声,有全家之灾。

众人道:“太公待我等之恩,铭刻难忘,乞放宽心,但愿那两个奸人早早到了武定府,将书投下少爷,就无碍了。”

内中有一人道:“起祸之根,皆是王三,由他们在草堆睡一夜就逃走了,务必要将他拖出,惊动太公留住。不然怎得如此弄出事来?”

又一人道:“非也。这都是年灾月厄,前生注定,何能逃脱?从此休管闲事。”

众人道:“是。”

于是大家欢饮而散,且自按下。

再说那魏川、傅景二人,出离庄门,慌慌张张,行走如飞,生怕有人追赶,两步当作一步而行。依然日宿古庙,夜间行路。那日到了河边,见茫茫大水,一派汪洋,并无船只。二人一看,大失所望,只得顺着河边而走。行无半里,见芦苇深处,有一小舟停泊。二人见了大喜,便喊道:“上面有人么?”

连叫数声,只见船中走出一个老儿,年纪约有五旬之外,花白须发。走出舱来道:“你二位叫我做甚?”

傅景道:“因有急事,赶到河边雇船,到武定去。谁知船只俱无,只有宝舟。望你渡我等一行,自有银两相谢。”

那老儿闻有银两相谢,心中欢喜,便道:“相公要到武定去,不难。叫我的船要一吊大钱方去。”

傅景道:“就依你说,一文不少,与你一吊钱罢了。”

中说着,二人就朝船中一跳,那船小经不起两个人一跳,那船摇了二摇,几乎将船翻过。老儿道:“相公们仔细些,要我装你等过去。先给钱,后装你们。不然不开船的。”

傅景此时无可奈何,只得在腰间拿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道:“你收了好开船。”

老儿见了银子大喜,忙将银子收好,随即解揽开船而行。

你道这船家是何等人物?他乃是海中大盗,名唤俞龙,绰号叫做穿山鳅。有个儿子名唤俞蛟,也有个绰号,叫做透地蛇。他父子二人,是专做海边上没本钱的生意,抢劫客人物件。到今日他二人活该倒运,遇见此人。

且说那船随波逐浪,摇至海心,听他飘荡走了一昼夜,到了一个地方,名为断山头。他就将船停住,手执钢刀一把,进舱来道:“肥羊,你快将身边银两丢下,饶你等两条性命。”

二人一见,吓得浑身发抖,泪落满腮,忙忙的跪下道:“爷爷饶我等狗命,愿将银子丢下。”

俞龙道:“要我饶尔等性命,脱个干净方休。”

二人无可奈何,只想要求生,便将浑身脱得精赤条条,所有银两尽行丢下。俞龙哈哈大笑道:“肥羊,速速赴水,留你全尸,逃命去罢了。”

言罢,就来抓他们投水。一眼瞧见银子旁边有一封书信,拿来一看,大吃一惊,却原来是刘彪的家信。便将衣服与他二人穿好道:“汉子,你与刘彪是亲是友?”

傅景答道:“他是我们朋友,只因前日特至太平庄去望他,刘太公说未回家,留我住了几日,特叫我二人带信与他儿子,故到武定好去会他。”

那俞龙闻说,陪笑脸道:“我认错了,原来是刘爷的朋友。小人何敢动手!银子请收,我送爷过去便了。若会见刘爷爷,切莫说我在海内劫杀。”

傅景闻言大喜,道:“只要你送我们到武定,我们也不说你便了。”

于是将篙拔起,开船而行。到了武定城外,搭跳,请他二人上岸,他便开船而去,生怕别人识破。魏傅二人上岸,直奔城内而来。快到城门口,见许多闲人围着在那里瞧看,不知何事。他二人不管青红皂白,也就挤上前来一看,吓得傅景魂飞魄散,连忙低首而走。

不知所因何故,且听下回分解。